第1章 缘分

——有人在看我。

越朝歌回过身,见到的是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

做工考究的西服,细边框眼镜,白皙清秀的面容,打理得一丝不乱的整齐短发,身材匀称挺拔。

客观来说,算得上养眼。

问题是,这是越朝歌在半个小时里第四次见到这个陌生人了。

最初是在地铁车厢里,然后是车站的自动扶梯,接着是街边的便利店,之后就是现在。

每当越朝歌察觉到目光,探其源头,都会看到他。

但他们的视线一次也没有对上过。

此刻,面对越朝歌毫不掩饰的打量,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步伐不疾不徐。

临近十点,路上行人寥寥,一个甩不掉的尾随者难免令人不适。

越朝歌迟疑了会儿,继续向前走去,食指和中指无意识间来回搓动。

戒烟和连续一周的睡眠不足让他精神恍惚,神经过敏。

他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后含进了嘴里。

也许是意识过度了吧。

那个男人衣着得体、表情冷淡、气质一本正经,身上并无危险气息。

不过就算他真的别有用心,越朝歌也不怎么紧张。

作为曾经的游泳运动员,他退役多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运动习惯,体型修长且匀称紧实,即使已是夜深人静,也不是一个劫财的好目标。

越朝歌打了个哈欠,心想着,总不能是为了劫色。

他被这荒唐的念头逗笑了出来,嘴里的糖果滚出咔咔声响。

身后那男人长得才像是会被劫色的款式吧。

被人凝视的怪异感受再次浮现,越朝歌犹豫了会儿,没有回头。

可那感觉却挥之不去。

直到他回到所住的小区,走进电梯后,居然在不远处的楼道口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人色素淡薄的面孔被楼道灯光映得惨白。

惊讶的瞬间,电梯门合拢了。

越朝歌后知后觉,有点瘆得慌。

这栋楼眼下住户寥寥,他入住至今从未与邻居打过照面。

真的会那么巧吗?

总不能是……鬼吧。

明明疲惫不堪,越朝歌躺上了床,却睡不踏实。

梦里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一脸冷淡的男人跟在他身后飘进了电梯,用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看。

越朝歌想揍他,身体却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情急之下胡乱喊道:“再看我要劫你的色了!”

男人微微仰起头,镜片透出寒光,一言不发。

解救越朝歌的,是一阵突然传来的“咚咚”声响。

被迫清醒的越朝歌缓缓睁开眼,盯着一片漆黑的房顶发了会儿呆,耳旁的声音绵延不绝。

他觉得自己额角上的青筋正以同样的频率“突突”地跳。

*的,又来了。

今天下午,他刚和房东沟通过一次,当时房东承诺若物业还是拖延就会试着联系楼上的房东,尽量解决问题。

越朝歌给房东留言:又开始吵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神经衰弱了。

如预料中一般,没有回复。

毕竟已是凌晨一点半,大多数人早已进入梦乡。

但楼上的混蛋肯定还醒着。

他一个打挺下了床,随意披了件外套后出门上楼,用力拍响了1702室的门铃。

这栋楼一共只有不到十户常住人口。越朝歌住在1602,上下三层除了1702全都是空的,噪音只可能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门铃声响后,半晌没有回应。

越朝歌耐心耗尽,干脆一脚踹在了门上。

合金防盗门伴随着震动发出隆隆声响。

“给我滚出来!”他吼道,“一天天的半夜不睡干什么呢?物业找上门还装死,你再他*的——”

骂到一半,门开了。

越朝歌一愣:“……是你?”

短短几个小时里第五次见到这个男人,模样与前四次大相径庭。

之前的他衣着整齐到显得古板,发型一丝不乱,端正又精致的面孔冷冰冰地沉着,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但此刻,他穿着松垮垮的系带睡衣,露出颈部与胸口大片白皙的皮肤。同样白皙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前的发丝凌乱地散着,整个人透着明显的潮湿气息。

越朝歌盯着他的面孔,暗想着,挺漂亮的一张脸,怎么生了那么多痣。

左眼角下有一颗,往下大约两三公分的位置又有一颗。越过半张脸,右侧唇边还有一颗。

可惜中间那颗太靠左,若是稍微向右移动一些,三点就能连成一条直线了。

此刻,这些痣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

男人没有戴眼镜,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神隐隐透出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暧昧温度。

“你要做什么?”他一脸平静地问。

声线比想象中更柔软一些,调子却透着冷淡。

越朝歌冷笑了一声:“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

大晚上的不睡觉,能做的事也就那么几样。

看这男人的模样,无疑是刚从床上下来的。

那双被藏在镜片后时平静淡漠的眼眸,此刻眼角漫出暧昧的红,泄露出片缕晴欲的余韵。

过分发散的联想让越朝歌感到有些不自在,同时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男人此刻完整暴露在外的脖颈线条纤长流畅,锁骨因为明显的凹陷而呈现出小片阴影,睡衣穿得松垮也能看出腰身细窄。

对比越朝歌,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很难想象这样的体格能夜夜不断制造出如此激烈的动静。

那“咚咚”的声响,实打实的像在打桩一般。

什么样的对象能承受得了?

男人眉头微蹙,不耐烦地说道:“与你无关吧?”

这般冷漠乃至高傲的态度令越朝歌不悦。为了让自己更具威慑力,他往前走了一步,同时刻意地挺直了背脊,放大了身高优势,更显得居高临下。

楼道的灯光被他彻底遮挡,男人的整个身体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这可不见得,”越朝歌说,“我为什么找上门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这般打破正常社交礼仪的距离终于让对方平静的面孔浮现出了一丝不自在。

“有事直说,”男人回避他的视线,“不然我报警了。”

“哈,”越朝歌冷笑一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拽着往外拖了一步,“你报,我看着你报。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半夜噪音扰民你还有理了?”

男人被拽得跄踉了一步,原本就松垮的睡衣带子被扯开了一截,睡衣顺势滑落,露出了一侧的肩膀。

真的好白。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有影响越朝歌的动作。

他收拢手指,高举手臂:“物业联系过你不止一次了吧?还想装傻?别他*的逼我揍你!”

“放手!”对方试图挣扎,可惜即使用尽了全力,依旧摆脱不了越朝歌的钳制。

大幅度的动作让他的睡衣逐渐敞得更开。

武力上的压制让越朝歌产生了泄愤的快感。他正打算再说两句狠话,忽然在对方彻底敞开的睡衣下瞥到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

瞬间的诧异让他无意识间松开了手。

对方迅速抽出了手腕,退后半步低头整理起了自己的衣着,把整个身体牢牢包裹在了睡衣下。

越朝歌呆滞了两秒,心想,真是要命。

他大概是听到动静后立刻披上睡衣来应门,顾不上穿内裤。

只是,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甚至起了肢体冲突,那部位居然还那么精神,真不愧是每晚都能搞出那么大动静的人。

男人整理好睡衣后并不抬头:“如果你指的是噪音问题,我不清楚,我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声线听起来很不自然,微微带颤,该是真的被越朝歌给吓到了。

越朝歌看着他凌乱发丝下透着红的耳廓,又把视线移向他手腕处被自己捏出的红痕,状况外地想着,他小臂上也有一颗痣。

“你找错人了。”男人说。

“我家上下三层只有你一个人住着,不是你还有谁?”越朝歌沉着嗓子威胁,“不承认也没关系,以后你吵一次我来一次,见你一次揍一次。”

对方终于抬起头来。前额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部分眉眼,越朝歌猜想他应该是在瞪着自己,可惜比方才红潮更盛的面颊让那眼神显得毫无威慑力。

“好、自、为、之。”

越朝歌手指伴随着吐字一下一下用力戳在他的肩上,转身离开时神清气爽。

暴力不可取,但在很多时候比文明礼貌更能解决问题。

越朝歌看似莽撞,实际行为还是存了分寸,武力威胁点到即止,只留威慑,不留后患。

回到自己家中,恼人的噪音果然消失了。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这么干。

越朝歌心情舒爽了许多,可躺下后却迟迟睡不着。

那一番对峙让他的大脑高度活跃,身体依旧疲惫,精神却很亢奋,哈欠连天的同时辗转反侧静不下心。

终于入睡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七点手机闹铃响起,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钝器在狠狠殴打越朝歌的大脑。

他闭着眼摸索着关掉了音乐,在梦里操作手机用办公软件远程申请了半天事假。

大约半个小时后,梦里的同事杀上家门来,质问他是不是忘记了今天和甲方的重要会议。

越朝歌陡然惊醒,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严重的睡眠不足会改变一个人的面相。

“像被人打过似的,”宋九一担忧地打量着越朝歌的脸,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来一根?”

越朝歌心中天人交战,深呼吸后站起身来:“不了,我去洗把脸。”

宋九一笑了一声,自己叼上了一根:“那你快点儿,时间差不多了。”

已经走到半途的越朝歌回身指他:“出去抽。”

宋九一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跟了出去。

用冷水洗过了脸,越朝歌的状态并没有什么改善。

宋九一刚才的评价还是委婉了。

随着睡眠不足状态的反复叠加,越朝歌觉得的镜子里的脸一天比一天丑。

这对需要和客户打交道的人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办公室,有同事主动关心。

“越经理你很紧张吗?是不是听说对面突然换负责人,怕需求会变?”

越朝歌笑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换什么人都无所谓,我对你们的成果有信心。”他朝着宋九一示意,“九一的设计只有两个字能形容:完美。我们的报价也有优势,不可能出岔子。”

宋九一不置可否。

越朝歌走到他身旁,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出发吧。”

上了车,宋九一小声嘀咕:“我心里没谱。”

“为什么?”越朝歌不解,“这不像你啊。”

“听说对面空降的新负责人挺龟毛的,”宋九一摇头,“跟我对接的那个女孩子最近几天语气很怪,我直觉不会那么顺利。”

“放心,”越朝歌揽住他的肩膀,“有我呢。你待会儿就安安静静坐那儿听我吹就行了。”说完见宋九一不吱声,他笑道,“我对你有信心,你对我没有吗?”

“第一次接那么大的单子,”宋九一咂了下嘴,“万一搞砸了,我怕你小心眼迁怒记恨我。”

“滚。”越朝歌仰靠在了座椅上,“不中听的话少说。我们都不会有问题。”

甲方公司原本的项目负责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发量稀疏其貌不扬,审美也颇为尴尬,但酒量很好。

所幸这也是越朝歌的长项。他陪着那中年男人喝过两场,把人哄得十分高兴。项目前期进展顺利,也大多得益于此。

知道那人急病后临时更换了负责人,越朝歌私下有过担忧。

但他对团队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果确实信心十足,自觉拿得出手。若对面新官上任有火要烧,大不了再哄一次。

在楼下灌了一杯咖啡,越朝歌信心满满地领着几位下属走进甲方公司的会议室。

不到五分钟后,他心脏紧缩几乎停跳。

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穿着考究的西服,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端正且白皙的面孔上生着三颗痣。

大约十二个小时前,越朝歌不小心撇见过这个人的生值器。

人在过度震惊的状态下反而容易想些不相干的事。

阳光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洒在男人的侧脸,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越朝歌此刻才发现,原来他眼角下的那一颗痣是暗红色的。

“怎么了?”宋九一用胳膊肘轻轻撞他,“发什么愣?”

越朝歌慌忙站起身来。

相较于他的动摇,对方一派波澜不惊,甚至像是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你好,敝姓叶,”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调平淡,双手呈上名片的姿态优雅而得体,“杨总身体不适,星屿的项目之后都会由我来负责。”

越朝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左侧西装袖口下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腕所吸引。

那冷白色调的皮肤上,依旧留着不自然的红印。

他暗自咂舌。

自己气急之下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请坐。”对方示意,“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好、好的。”越朝歌入座的同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

叶渡。

看外表年纪轻轻的,职务居然比之前那位更高一级。

这种人为什么会住在自己的楼上?

宋九一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在桌子底下偷偷地踢了他一下。

越朝歌飞快的收起名片,冲着叶渡露出笑容:“我们今天过来,是想展示一下新——”

叶渡打断了他:“和之前的方案对比,改动大吗?”

“在那基础上做了非常多的个性化的调整,”越朝歌说,“我们——”

叶渡还是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那恐怕是不行的。”他说,“土得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