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跟着零一路七拐八绕走了很远还没到地方。
他还挺好奇的，“这地方到底有多大？”
说起来他还没出过这栋大楼呢。
零边在前面步伐优雅的带路边介绍着，“具体大小未知，因为这里经历过数次扩建与改造，但最终成型之后的目标之一，是能够容纳超过五十万人的正常生活与工作。”
庄晓点头，“那确实够大的。”
他那会儿的大公司总部也都很大，据说也都能容纳几万人乃至十万人工作生活。
但五十万人...过去他只在科幻作品里听说过类似事情。
“话说咱们就走着过去吗？就没什么传送带或者移动小车之类的玩意儿？”
零微微摇头，“原本是有的，但时间太长缺少维护，那些机器都已经无法使用了。”
庄晓啧了一声，“那咱们就腿儿着过去？”
零闻言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微微歪头看着庄晓。
庄晓被她看的混身不自在，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自己裤子拉链是不是忘拉了。
但他穿的是紧身衣，裤子并没有拉链，而且现在他也没时间鼓大包，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怎...怎么了？”
“我在思考。”零冷静解释，“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您在我背上，我背您过去。”
庄晓双眼一亮，“可以吗？”
他骑过自行车也骑过摩托车电瓶车，旅游的时候也骑过马骑过牛，但还真没骑过仿生机器人。
零缓缓点头，“可以的。”
说完它身子忽然晃了晃，然后仿生皮肤毁坏的地方，那些暴露在外的机械体上一阵电火花闪烁。
此刻的它，仿佛已成了风中残烛。
“来吧。”
它背过身微微曲膝，甚至残破的双臂还伸到后面，“我可以的。”
说着话的工夫，它娇小苗条的身子又晃了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然后再也爬不起来似的。
庄晓：“......”
这特么还怎么骑啊！
“算了，接着走吧。”
零站直身子，“真的不需要我背您吗？”
“别了吧，到时候怕是要我背你了。”庄晓翻了个白眼。
零冷静回复，“在不开启微悬浮立场的情况下，我的重量有一点五吨重，您恐怕背不动我。”
“......”庄晓无奈，“那你还说能帮忙解决生理问题？怕是能直接把我压死吧。”
零平静解释，“我有微悬浮立场。”
敢情你的微悬浮立场是用在这儿的啊！
“算了吧，咱们抓紧时间加快脚步，早点儿看完早点儿结束。”
顿了顿，庄晓有点儿狐疑，“该不会...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想我去看他们？还是他们那里有什么问题？”
“一切正常。”
零脸上的表情消失不见，电子眼眸中无数绿色数据流一一闪过，“根据资料，您比较容易多想很多没必要的事情，所以根据判断，这是您的臆测。”
“好吧。”庄晓决定先不说话了，“咱们先过去再说。”
零微微躬身，“您的意志。”
之后一路无话，但俩人一直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庄晓摩挲着胳膊打量着道路尽头的合金大门，“这里温度忽然冷了好多。”
“因为这里集中了大量的休眠冷冻仓，所以这是正常现象。”
零回身在庄晓衣服上按了几下，庄晓瞬间就觉得身子温暖起来。
“这是？”
“这是您这套纳米作战服的恒温系统，您没有经历过身体改造，所以无法靠意念启动。”
零解释完就站到了合金大门前，“那么，我马上就会开启休眠室的门，请您准备好。”
庄晓点头，“早就准备好了。”
零闻言便在合金大门边的控制台上一阵操作，接着大门上便洒下一片湛蓝光芒扫描过他们俩的身体。
片刻后，伴随着“哔”的一声声响，合金大门缓缓开启。
“请随我来。”
零点了点头，便带着庄晓进入休眠仓内。
看着这一排排成千上万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休眠仓，庄晓惊了，“这是有多少人？”
“三十七万六千一百二十七人。”
零嘴里吐出冷冰冰的数字，“但时间过长，目前尚有生命气息存在的已不足一千人。”
庄晓沉默了。
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觉袭上后背。
也许是物伤其类吧，他内心深处骤然生出莫名的恐惧与悲哀。
此刻再看这偌大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休眠室......
这还算什么休眠室？明明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而在这里的，是一个有数十万具尸体的尸坑！
深吸一口气，庄晓缓缓开口询问，“所以...董泽宇他们都还活着？”
“请随我来，他们在更里面，而且也依旧维持着生命体征。”零带着庄晓走进“尸山血海”。
庄晓侧目，只见那些休眠冷冻仓里的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
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小孩子。
那个老年人须发皆白面目和善，恐怕平时都在小区里跟人下下棋锻炼锻炼身体，正在享受悠哉悠哉的退休生活吧。
那个年轻人头发不多还有黑眼圈，恐怕是个天天加班的社畜，说不定还在为了房贷跟彩礼发愁。
还有那个小孩儿，他胸前甚至还有一条破旧的红领巾，胳膊上别着少先队中队长的两道杠。
在学校里这大概是个受老师喜爱的好学生吧。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也许在进入休眠之前，他们内心里还抱着对外来的憧憬与幻想跟希望，想象着等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会重新变得美好。
但现在...他们再也没有未来了。
压下内心中难以言喻的感觉，庄晓沉默着跟在零的身后穿过这茫茫多的尸体来到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前。
经过扫描，两人走进打开的大门里。
穿过长达千米的走廊，两人又穿过七八道金属大门，最终来到一个不大的房间里。
这房间里只有五座休眠仓。
而且从外形上看就是很高级的那种，反正绝对比外面那些要强很多。
但应该不如庄晓用的那一个。
庄晓一进来，马上就绕过零去观察那几个休眠仓。
透过玻璃，他看到了里面那几个熟悉的面孔。
舒蝶、董葳蕤、古时月、安岚，还有董泽宇。
他们还是年轻的面容，只是比庄晓记忆里的要成熟一些。
“太好了......”
庄晓忽然觉得身子一阵脱力，似乎原本支撑他身体的动力全都消耗殆尽一般。
缓缓坐倒在地，庄晓自己都没察觉到泪水顺颊而下。
他只是轻声呢喃着，“太好了......”
一只手轻抚上他的头，然后轻轻抚摸着。
庄晓内心紧绷许久的压抑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他把脸埋进零的怀里失声痛哭。
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软弱。
他也无需再隐藏，可以肆意释放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个天天上班下班的普通人。
然后那些事情就一件接一件的接踵而至，巨大的压力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声音渐渐变弱，然后抽痛的肩膀也停止起伏。
“谢谢。”
他轻声道了句谢，然后重新站起身擦干眼泪，泛红的眼眸中只剩下了一如既往的坚定与果决。
只是他没看到身后零看着他背影的眼神。
那眼神中是无法克制的人性化的柔软。
当他回过身的时候，零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爸妈怎么没进休眠仓？”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冷静。
如果按照零的说法，其实在他出事几年后舒蝶他们就上传了意识。
那时候他爸妈应该都还在的，按道理来说也应该进休眠仓了才对。
原本他以为可能因为资源不够，所以老人都不让进休眠仓里，机会要留给年轻人。
但刚才在外面的大型休眠室里，他看到了不少老人，这说明老人其实是被允许进入休眠仓里的。
“他们自己放弃了。”零如此回答，“他们希望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再加上...您的原因，所以他们选择了放弃，并在第一波死亡爆发潮的时候过世了。”
庄晓沉默了，他站着一动不动。
他能理解爸妈的选择，但很难接受。
爸妈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失独家庭，对未来已经彻底没了希望，所以干脆选择放弃了。
“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吗。”庄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的，请随我来。”
最后看了一眼躺在休眠仓里仿佛睡着了似的几个人，庄晓狠下心转身跟着零离开了。
而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这里又恢复了沉寂。
一如一百多年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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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空悬浮车上，庄晓打开车窗把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春日的暖风。
驾驶着车辆的零侧头看他一眼，然后询问，“需要为您提供抽纸吗？”
庄晓愣了一下，“要抽纸干嘛？”
“数据库里的资料说坐在车上的时候如果把横着伸出窗外，并且手心放着一张纸的话，就可以根据车速的变化感受女性罩杯的不同触感，您需要我加快速度吗？”
“......”庄晓一脑门黑线，“这特么都哪儿听来的扯淡理论？全都是假的！还有，我是在想环境居然变得比我那时候更好了，甚至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因为没有了‘人类’的存在吧，所以生态系统恢复了很多。”
零先回应了他的话题，然后好奇反问，“您怎么知道那个理论是错误的？您感受过真实的感觉？”
“...没有。”沉默片刻，庄晓干脆破罐破摔，“我以前坐朋友车的时候尝试过你说的方法，然后他告诉我这个理论是错误的，实际上相差很远。”
零冷静吐槽，“那很有生活了。”
“嗯？”庄晓侧目，接着满脸狐疑的盯着它，“你是不是...加载情感模块了？总感觉你更像是个‘人’了。”
“也许只是您寂寞后产生的错觉。”
零平静跟他对视，“如果您有生理需求，我可以提供帮助。”
“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能不能别提生理需求？搞得好像我脑子里只有下三路似的！”庄晓差点儿破防，“姐们儿！咱们现在聊的是拯救世界！”
“您的意志。”零不再开口。
之后一路无话，在太阳落山前，俩人赶到了盘龙陵园。
这里已经很残破了。
但又勃勃生机，一片万物竞发的境界。
这两种感觉很冲突，但又意外的和谐。
残破是指这里的人类建筑都已经残破到只剩残骸了。
勃勃生机是指这里已经被大批植被覆盖，包括那些墓碑。
而下车之后，零带着庄晓穿过一片墓碑，最后停留在这座墓园里最大的一块墓碑前。
它上前清理掉墓碑上覆盖的植被，接着庄晓便看到了墓碑上父母的名字。
还有那仿佛被时间褪色的父母的合影黑白照片。
照片上两个人笑的很开心，从外表看跟庄晓记忆中的父母差不多。
“这照片是他们二位亲自选的，说是如果有朝一日您醒过来了，到这里扫墓的时候也能看到您熟悉的样子。”
庄晓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零的声音。
“您的父母留有遗言，条件是您醒来，并且自主来到这里扫墓的时候才能告诉您。”
庄晓头也没回，“什么遗言。”
“首先是您母亲的。”
零的声音忽然变了，是庄晓熟悉的老妈的声音。
“儿子，妈妈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生活下去，不要去想那么宏大的事情，这不怪你，你不用良心难安，只要你好好生活，妈妈就满足了。”
庄晓抿了抿嘴，声音有些颤抖，“我爸的呢。”
“接下来是您父亲的。”
零的声音变成了庄晓父亲的声音，就连语气也与庄晓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妈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但是儿子，爸妈不会强迫你为了我们而活。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吧，无论你想怎么做，爸妈都永远支持你，并永远以你为荣。”
庄晓没说话，只是侧过脸看着远处天际尽头即将落下的夕阳。
那夕阳仿佛给他以及墓碑上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
一阵微风拂过，庄晓张开双臂，仿佛感受着父母的怀抱一样。
良久，风停了。
庄晓回过身，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笑容，“我已经想好了。”
顿了顿，他脸上笑容更盛，“零，我已经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