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这下是真的快把天给捅破咯。
这次的视频也不长,但含金量有些太高。
钦明殿内,左相认命地站出来,“陛下,孟子与荀子皆是古之先贤,单独建庙亦是顺应民心,只是……不知荀子庙,该如何定位?”
《孟子》可是科举的必考内容,尊崇孟子的学子更是不知凡凡,若抛开政治目的,只是单纯给孟子建庙称圣,学子是没有不愿的,毕竟学子还单纯。
如今天幕中,既然孟子已经单独成圣,那现世,就得跟上,这对朝廷而言,不是难事。
但最难的,在荀子如何安排,是儒家圣人呢?还是像天幕中一样把人给挪到法家呢?
先前殿下的一手神来之笔,已经把孔家给解决了,百家都已经在“圣君”之名下汇聚在了京城,还需要荀子成法家圣人的骚操作吗?
“陛下,臣以为,荀子应为法家圣人。”大理寺卿石韫玉率先站出来。
天幕都说了,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他都在大理寺了,三法司之一了,他说他是法家的,没人反对吧?
同样想法的陆承霖瞬间跟上,“臣附议,儒家已经有了那么多圣人,给法家一个又怎么了?”
“这是给不给的问题吗?”袁老尚书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不好对太子发作,还不好对同僚发作吗?
“什么是圣人?圣人并非尊位与虚名,是德行,是操守,是思想的引路人,是明灯。法家呢?只有利益,权术,而全然没有道德,暴秦的例子还在史书上写着呢,法家如何能出圣人?如何担得起圣人?”
“兵家还有兵圣呢,兵戈就和平了?”陆承霖果断拉人下水。
这话一出,武将就不能看戏了,他们武将,还是要学兵法的。
“袁公这话就不对了,一个学派的领路人,集大成者,怎么就担不起圣人尊位了?难不成只允许你儒家有圣人?没这个道理。”
“你兵家都有兵圣了,有你们什么事儿?”
把被拖下水的武将给撅了回去,袁尚书继续对准以陆承霖和石韫玉为代表的“法家”派,“你别给我扯开话题,弘德陛下封法家圣人,是不得已,是为了时局,可现如今并不需要委屈了荀子,自然得就事论事!荀子隆礼重法,是为了引导规劝世人,荀子本心为善,而法家严酷,与荀子之心背道而驰,岂能折辱荀子!”
“法家严酷,是君王所需,而非法家所需,便是如今,治国依旧离不开一个法理,难道本朝的法,尚书觉得严酷吗?”
“你这是狡辩,法家的先贤,有几个是看得到百姓的?把百姓当活生生的人的?毫无仁心!”
“下官觉得,正因如此,荀子才更应为法家圣人,”少有在朝廷发言的林朗站了出来,对袁尚书等荀子该是儒家圣人的上官们拱手道,“荀子主道德教化,因材施教,弟子方能在各方面一展所长,所以能教出两位法家先贤。荀子若为法家圣人,既能让法家学子心服口服,又能让法家学子沐以仁德,此乃两全。”
“儒家弘仁教民,兵家以战止戈,法家推行公正,自当皆有圣人。”
“那也不需要从儒家抢吧!”哪儿有连吃带拿的?荀子又不是只有法家弟子!
这一吵,就停不下来了,逐渐变成多方混战,热闹得堪称过年。
元泰帝看向了鬼点子不少的太子,示意他拿出个主意来,兵家也还是混战进去了。
兵家不是有圣人了吗?不用管,反正不管哪一个皇帝上位,都不可能不用兵家。
只是荀子到底要不要“被”跳槽,姜衡表示,百家文会可以再来一个热闹的课题了,吵吧吵吧,谁有你们会吵啊。
“哎,殿下偏心啊。”
下了朝,儒家的老大人们聚在一起,哀声连连。
儒家享受了纯利千年之久,压得其他学说起不来,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看儒家的笑话,他们还能偏帮儒家不成?
儒家少一个圣人,他们怕是巴不得呢。
“不,无论殿下是何目的,但天幕中追封孟子成圣人是真,提议孟子与荀子为圣人也是真,也就是,若朝臣不反对,殿下真会封。”
只不过换一种玩儿法罢了。
“殿下对先贤,并无什么不满,不满的是当下享受先贤遗泽的‘愚人’。”
“袁公的意思是?”
“荀子我们保不住了,但也不能白白损失一位圣人。”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圣人之争后,荀子成为法家圣人,荀氏一族随着荀子庙进行迁族,族内的良才入了东宫。
但在儒家的让步之中,重新拟定颜回曾子与子思的爵位封号,颜子复圣公,曾子宗圣公,子思述圣公,虽然还是公,可现在却是“圣公”,没有立马成圣,可态度也很明显了,表现好一点,“公”可能就去掉了。
颜家曾家的后人虽然有些遗憾孟子占了时机越过他们先祖,先行一步追封成圣,但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好了,谁让孔家那群人太嚣张了呢?
家风,是得再严一些才好,否则,以这位殿下的脾性,定然是让他们实际体会“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
自然,这些日子以来,这些人的实力,朝廷也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了解,只等经业书院修建完成,名师便可上任。
当然,这期间,太子也不介意名师们去东宫带带鉴正堂的学生。
没选上老师传道受业的,也不用着急,朝廷正是缺人手的时候,都不白来。
这一晃,就又到了七月,天幕也再次亮了。
【哈哈,有没有想我啊,这一期算是加更了哈,所以这一期也不会太长。】
【我们这一期,主要是说因为变法,鹤仙前后执政风格的变化。】
来了,重点来了,变法。
虽然他们已经猜到了有些内容,毕竟陛下太子已经在让清丈土地了,还让他们拿出合并丁银田赋的章程来。
简单来说,逐步废除人头税,改为土地征税模式,简化税制,减轻少地农民丁银负担,增加世家和地主等的税款,主要是后面这部分,这才是大头。
这哪里是一两年就能施行的……
这简直是个长期性的大工程。
【弘德十二年,彼时鹤仙早已掌控朝堂,军队也握在手中,对外王化战略也稳步进行,又是三十六岁,在皇帝中,也算是年轻有为的阶段。】
“所以你飘了。”元泰帝断言。
姜衡不敢发言,因为这种句式,下面大概率就是转折的部分了,先扬后抑。
【所以,在某一天的朝堂上,林朗突然提出,如今的税法有不妥之处,比如有的百姓已经没有田地,却仍要按照人丁交税,负担太重,又比如底下的官员,会私自巧立名目,多收税银……总之一句话,要变税法。】
元泰帝眉头狂跳,“你让林朗主持变法?”
姜衡心虚。
“满朝文武那么多,你让辅助型丞相给你变法?还敢一来就动命脉?你就找不到一个敢变法的臣子了?”
姜衡垂头。
林朗见状,只能赶紧出列,“陛下,是殿下信任微臣,微臣辜负了殿下……”
“你别替他说话!让他自己说!”元泰帝难得疾言厉色,是真正的生气了。
元泰帝在这儿训子,官员眼观鼻鼻观心,看似认真听着天幕分析变法内容,实则除了负责变法那部分重要臣子,其余的都在分心听太子挨训。
“可能我想着,潜之变法,与我变法无异吧……”
说白了,要主持这个变法,相当于站在了所有士绅豪强世家的对立面,甚至是官僚集团的对立面,他怎么敢轻易交付给他人?
以及,应该是他想着,兵权在手,怎么着,也算实权皇帝,不至于推行不下去。
“呵,与你无异,那你成了吗?”
“……”
“我错了。”
见太子认错,左相便立马给这对父子台阶,“陛下,太子殿下还小,天幕中又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才稍显经验不足,即使这样,殿下依旧是千古圣君。如今殿下得陛下教导,黄河后的赈灾也办得并无遗漏,可见殿下成长之快,陛下又何必苛责如今的殿下。”
随着左相开口,其他官员也跟着夸赞陛下和太子,元泰帝也没打算真在众人面前教一些不好公开的,听了一通好话,也就顺坡下了。
【林相能力并不差,也没有太多的势力牵扯,又有圣心,若是动的不是“人+地”,或者不一起动,或许还能成功,但一起,饶是林相也有些难以支撑。】
【官员暗戳戳的找麻烦都还是小事,林相不会将这些带到鹤仙面前,官员也不会太过分,毕竟都是在朝堂混的,但是朝堂外就不一样了。】
【弘德十三年,江南考生集体罢考。】
江南考生脸色一白,如今的太子,不会对他们江南区域有意见吧?这可是得了天命的太子……
【鹤仙表示,科举照常进行,江南不考,其他地方的考生多招便是。】
其余各区的考生则面色一喜,这是喜事啊!
元泰帝眉头皱得更紧了。
【眼见鹤仙态度如此坚决,随之而来的,是江南的商税收不起来。
既得利益者是一张网,严丝合缝,利益共同,他们可以抛出无数个不怕死的商人。
抵制改税,抵制变法。改税法,就是为了把该收的钱收回国库,可当商人集体拒缴,朝廷能杀多少?就算杀了,这样的商人,他们随时可以再堆出来新的。】
“你还不停下来?”
“父皇,要是真就这样停下来,岂不是向他们低头?逼迫得了一次,难道不会有第二次?”太子还没回答,晋王倒是没忍住开了口,“要我看九弟还是脾气太好了,就该都杀咯!”
朝臣心肝儿一颤,还好晋王不是储君,虽然弘德帝还没停下来,挺犟的,但好歹知道不能莽着杀,照晋王这样来,得把江南给逼反呐!
“他们越这样,说明他们越怕,我做得越对。”姜衡虽然站在局势外,知道该各退一步了,但他大概能猜出未来的自己咋想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天幕中,自己究竟是淌了个怎样的大雷,才能逼迫自己停下来呢?
天幕告诉了他答案,可这代价,有些太大了。
【朝廷要对外用兵,部分区域的军粮需要用到漕运。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要命的一耽搁,损失的士兵,可绝非杀多少人就能弥补回来的,耽误了战场,更是损失甚大。】
【弘德十四年,建威将军李长逍带兵出征,因粮草告急,军队被困捕鱼儿海,最后虽突围成功,但损失巨大,骑兵有损三千余人,步兵一万余人,皆是军中精锐,自亲政后顺风顺水的鹤仙,被现实狠狠打了一巴掌。】
“呵,军粮运输,要到捕鱼儿海,漕运,驿站,甚至朝堂中央,军队内部,一个都少不了吧?”晋王杀心四起,大梁的好儿郎,竟因这些人的一己之私,白白葬送了性命!
捕鱼儿海啊,多冷啊,能打到那儿的,都是大梁的好将士,精英中的精英,这些该死的没有国家观念的蠹虫。
卫国公同样想杀人,李长逍,那是他二孙!
“是微臣无能。”林朗请罪。
跪吧,都跪吧,群臣心情沉重地跟着请罪,他们也不太理解,反对就反对,何至于拿军事开玩笑?
能牵扯到军队后勤,朝廷中央,必须要有人,疯了吗?
弘德帝上位前几年的头铁都忘了吗?便是现在的太子,看看孔家的下场,天幕中这样,分明是要彻底把弘德帝惹毛了,竟也不给自己留退路。
至于林朗,在这一群疯狗之中坚持两年,左相果然不是人当的,正常人也理解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官场之中,最怕遇到这样的无脑子的对手了,根本不按照规矩来,就算下手,也别在卫国公家的上战场的时候出手啊,蠢货。
可有时候,事情就败在这些蠢货上面,无论是哪一边。
【鹤仙大怒,自继位后,鹤仙除了在灭岛一事上强硬,其实一直都很好说话,以至于让一些人忘了鹤仙的本性,贬官,抄家,诛族三件套,三品以上官员的平均年龄骤降到40,下旨开设恩科,弘德十五年录取进士填充官场,弘德十六年的科举也照常进行。】
“这是杀得多狠啊……”
【但鹤仙也不得不暂缓变法,军事上尚且如此,若再一意孤行,民间怕是承受不起,好事也得变成坏事,双方暂时休战。】
[我错了,大错特错。
君权必须要有军权,可只有军权,并不等于君权。
过往的朝堂之所以顺畅,不是我这个皇帝多有能力,而是没有触及到底线,所以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潜之能压下朝臣,除开我的信任和他自己的能力,是因为大家都是规则内交锋,而当我想要变法,注定会打破规则,那么,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合情合理,意料之中,是我自己太狂妄了。
摊丁入亩,非一朝之功。
世家,士绅,豪强,不该粗暴的归为一类。
仅我一朝,要做的不是变法,而是将这三股势力消磨,给下一代一个好环境。]
随着天幕中放出来的太宗日记,元泰帝心绪终于没有那么堵了,朝臣们却已经预料到了世家,士绅,豪强他们的结局,一个敢于认错,还愿意慢下来的帝王,他们怎可能承受得了。
[世家,依托的是千年底蕴。
曾经植根朝堂,自前朝,朝堂势力大幅度削弱,如今的世家,除去特殊的几家,与大地主无异。
但又有区别,他们读书更多,更有野心,也更懂规则,不能完全仇视,要分而治之,拉一派打一派。]
[士绅,类似以前的,底蕴稍显浅薄的世家。
退休官僚,举人,养望。乡绅:宗族,地方,基层,与他们密不可分。
最大的依靠,除了退休官僚,当地出去的官员等,便是科举功名带来的法定豁免等权利,过大了,该逐步减少。]
[豪强:民间的地主,士绅乡绅的依附者,随时可以被抛弃,随时可以被扶持,无骨气,易煽动,谁强,谁给好处多,便依附谁。]
【鹤仙收起了锋利的宝剑,却并不意味着,是要宝剑生锈,鹤仙一直在磨刀霍霍。
双方看似达成了默契,可转头,鹤仙便已经开始了复盘。
后来江南纺织业的发展,派遣申国公主魏泱坐镇江南,何尝不是趁机试探江南的情况?
扶持孟家荀氏等底蕴深厚的世家,扶持新的儒家一派领袖,提高法家地位,何尝不是对世家士绅的干预?
便是海贸,亦是扶持新的商人,构建新的环境,新的新型势力。】
【把鹤仙逼到这个份上,元泰帝都不能,不得不说,他们真行。】
【也是自此开始,鹤仙越来越越来越“稳重”,越来越少言,也越来越像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直到后期,成为一个“垂拱而治”的“老登”。】
【变化有多大呢?弘德三年,鹤仙想要对外出兵,知名貔貅郑无疾表示户部没钱,不同意拨款,鹤仙是怎么做的呢?】
【鹤仙活人气还很足,连续好几天,大晚上偷偷翻墙进郑府,闹着要跟郑无疾算账,表示出征倭岛的军用之需是够的,反正就是要钱。】
啊?
原本心情沉重的君臣同时眼前一亮,真的能磨出来钱吗?
郑无疾有些心悸了,户部一个两个,尤其是现在的尚书,更是头皮发麻,你管这叫活人气足?这不是耍赖吗?
【郑无疾被纠缠得受不了了,当真顶着个黑眼圈跟鹤仙算账,然后发现鹤仙算得比他还快。】
心悸的郑无疾忽然又不心悸了,缓缓和元泰帝四目相对,瞬间达成了一致。
【但算下来,诶,军用支出的钱的确能拿出来,但要用到每年储备的预防天灾等意外的预算,鹤仙没有不计后果的表示先打了倭岛再说,而是在两天后,又来了个无疾亦未寝,表示缺少的费用他能补上,户部是不是就能拨款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军费的消耗可不是几百两银子就能完事儿的,怎么凑?
【郑无疾以为鹤仙用内帑,表示没问题,反正国库的钱不乱花就行,然后鹤仙发行了大梁第一次的“国债”。】
“国债?国家欠债?”傅尚书发出尖锐的惊吼,“殿下,怎么能让国家背债?!”
【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鹤仙以朝廷的名义向社会征集攻打倭岛的资金。】
“朝廷……向民间借钱?”
“这不乱套了吗?”
“国库的钱只有越用越少的,到时候哪儿来的钱还给民间?”
“殿下!您这是在损害朝廷的信誉啊!”
哪怕是知道了倭岛的结果,可弘德帝的操作,仍旧让这群老大人们大受刺激。
民间那更是惊呼声一阵一阵的,古有朝廷抢钱,如今朝廷借钱?这个借,会还吗?
【鲁王的外家是苏州商户出身,元泰一朝挂了个五品闲职,鹤仙登基后升成了三品嘉议大夫,听朝廷筹款,带头出资十万两。】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能用钱赌一个搭上朝廷的线,又有人带头,自然是赌了,也赌赢了。】
【此时的鹤仙虽然达成目的的方法野路子了一点,但并不会不顾实际真的为难臣子,甚至还会一起想办法,虽然把老大人们吓得不轻,但本质还是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儿,晚年就不同了,林相为何65就退休了?因为陪鹤仙搞了个大的,经不起折腾了啊!】
弘德十四年林朗都安安稳稳在左相位置没动一下,得多大的事儿能让在朝二十几年的丞相麻溜退休保安全?
朝臣们有点子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