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嘉延后悔过, 退缩过,但他最终没有提出任何求助。
那方可以能做什么,只能尊重祝福。
说句刻薄的, 现在贝嘉延将一切推给领导的威逼利诱;可如果《秦颂》大火,难道贝嘉延就会在自己的履历中漏写上这一笔吗?
他进《秦颂》剧组,就完全没有回避的选择吗,也完全没有提前给方可以打个招呼的机会吗?
他到底是现在回顾,才意识到《秦颂》到底想干什么;还是早已发现,只是装聋作哑?
甚至说,他总是借安子杰提自己的问题,是否也是习惯性地摆出优雅的受害者姿态?
方可以不否认,贝嘉延是个温和善良的老好人;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无可厚非。
但方可以会对以利他主义面貌出现的无助老好人总有种本能的疏离罢了。
当初为了还《秘密》的人情, 她曾经邀请过贝嘉延, 是贝嘉延自己拒绝。
那SE如今已今非昔比,天使轮和上市价,价格能是一回事吗?
想进入SE,至少贝嘉延得自己主动争取吧?现在都躲在安子杰身后, 万一回头贝嘉延也来一句“当初是你们硬要我进去的”…
还是不要给这种考验人心的机会。
不过这些也就是方可以自己想想。整得好像SE是多难得的机会似的, 说不定人贝嘉延根本没想过放弃到手的大厂编制, 都是方可以她们自作多情呢?
以上是方可以阴暗地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
这种复杂且微妙的人际交往,方可以素来不太擅长处理。所以很快丢到一边。
总之,她相信每个健全人,都能为自己出于自由意志下的选择而负责。
*
第二天,上班。
孙晶不知道为啥又自己的公司不待着, 也来SE打卡。难道是很喜欢SE的沙发?
孙晶一愣。
对啊, 《千秋》都拍完了, 收视率、网评都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后续《千秋》的二三轮播出也好,海外版权也好,和他一个导戏的有八毛钱关系,钱又到不了他口袋。
他现在又是堂堂老板了啊,这么早起干嘛?
孙晶思索。
孙晶给自己挽尊:“球球说过来玩儿,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就过来陪她逛逛。”
方可以也就是多余那么一问,没怎么在意,转头把安子杰的提议转告靳茜。
靳老板大感兴趣,脑门上都像是亮起了钱袋子形状的灯泡。
当即给了她一个“很好,组织上不会忘记你的”赞赏眼神,立刻争分夺秒地抓起手机,和悲风画扇商量游戏改编版权的事儿,充分展现时间就是金钱。
方可以看好像没自己事儿,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靳茜捂住耳机听筒:“小方慢点。”
好吧。
方可以乖乖坐回原位。
等着靳茜打电话的功夫,方可以闲着无聊,先拉开自己的系统面板看了看。
《千秋》虽然不是电影,但是系统升级后也不以单纯结果论。在《千秋》片场,她导过一部分镜头,相应的技术经验也在上涨。
当然,毕竟是电视剧,不需要太多拍摄技法,所以增长效率自然减缓。
什么?这么说是对电视剧行业的不尊重?
——什么人家呀,知道电视剧一天拍几页纸吗,还穷讲究些运镜摇臂推拉的花活,付得起给摄影师的工资吗,结的起演员的片酬吗?
方可以这个系统还是讲点基本法的。
虽然只增不减的数值系统已经是在很挂逼地锁下限,但距离成为新世界的满数值卡密还是差得远。
要想增加某方面的数值,得有能让系统认可的点才行。
比如统筹导演能力,就需要方可以在导演过程中有新设计、新思路,或者设计、运镜、打光、调度等各方面有所进益。
像《千秋》里面,大部分方可以拍的镜头都只有点保底的+1,+2的同情分;
如果换成孙晶拍的那些流水线镜头,方可以怀疑系统不扣分都是网络连接差,再妄想骗分,简直得寸进尺。
这也正常。否则方可以只需要去无脑拍他个1000多集的意难忘、死神小学生、身毒神话剧,甚至再不济,去拍拍木头人也行。
各种死去活来,仰卧起坐,再整点跳崖、失忆、错过,实在编不下去了还能世界格盘重启,两千多集拍下来,傻子都能直接数值起飞,修成十里坡导演之神。
正是十年片场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太爽了。方可以做梦都不敢这么编。
可惜文艺创作者都得遵循生命周期,有灵感才有生命,没灵感搞出来的东西,顶多就是技术一流的一坨,挽尊说法是匠气。
方可以叹口气,关上系统。
刷了刷《千秋》评论区观众的玩梗,又刷了几篇棠岚、华阳x夏姬、全员性转之岚の大奥Paro [1]文。
正看到大奥里生生不息,韩非小产后缠绵病榻,正是“娇袭一身之病,态生两靥之愁”[2],王女政辗转反侧,始终忘不了那一双忧郁的眼睛[3]…
眼看着剧情即将开始一脚油门,往小妈文的方向狂奔而去,靳茜的电话打好了。
“小方啊,现在《千秋》都已经大结局放完半个月了,之前的话还有些路演宣传工作,就没催你。那现在《葡萄》的改编做好了没呀?”靳茜语气温和地问。
方可以:。
孙晶:?
不是这才几天啊,这就开始下一个项目了?方可以和靳茜都不需要休假的吗?
还是说你们SE有什么休假守恒的规则怪谈,比如说方可以和靳茜的假期需求都挪给了徐祖年?
孙晶来拍戏前,徐祖年以在夏京容易被方可以的影迷打小人为理由出门散心,一散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的工夫,一天到晚都是逛吃逛吃,朋友圈发的高P滤镜图,还被他加的各种网红偷了不少。ip地址天天换,唯独不在夏京。
孙晶熬完大夜打开手机消红点,就看见可恶的时差党又在吃喝玩乐。
都是三点,他是熬到凌晨三点,徐祖年是在吃三点的下午茶小糖果。真恨不得和这种投胎技术一流的人拼了。
羡慕嫉妒恨完,还得维持成年人的虚假点赞。
方可以:“快了,快了。”
“不是新建文件夹那种快吧?”
“怎么会,这事儿都安排下来多久了,怎么会才新建档案呢!”方可以一脸正直,“剧本初稿我都写好了。”
“哇哦,那怎么一直不给我看看呢?”
咳,这不是等着你来问吗。
众所周知,老板没来问,就不要提前交作业。
“只是觉得还有些细节拿捏不定,”方可以道,“而且分镜稿也还差点。”
方可以见孙晶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自己,莫名其妙:“孙导倒睫了?”
“……”
孙晶翻了个白眼。
年轻人真不把身体当身体啊。
等等,想起来他当年好像也肝出过一年三部电视剧、七部电影的最高纪录哦。
那没事了,年轻,就是本钱。
他现在不年轻了,是时候该享受年轻时代积攒下的成果了。
看在方可以身子孱弱、脑子还有问题的份上,靳茜见好就收,只是稍微敲打了下猫头,定了个deadline,就放她回去了。
方可以如蒙大赦,脚底抹油。
那话又说回来了,方可以作为本文主角,奖也拿了,钱也赚了,名声也大噪了,大小也快混成A级导演了。怎么迟迟没有掉落一个主线剧情,赶紧地出来自立门户单干呢?
难不成她真想一辈子躲在靳茜底下乘凉、被靳老板Push来Push去,就当个高级打工人吗?
是不是太没追求了?
啊,那不然呢?
看看孙晶吧,大小也是个人物,说是说财富自由了,可真的自由吗?不还是得每年拍点行活出来交差。他不拍饿不死,他公司里那些嘴就要饿死了呀。
现代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钱是赚不完的。她方可以重活一辈子,难道是为了赚钱来的吗?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需要钱了,问徐祖年要啊。
要资源了,问靳茜要啊。
靳茜和徐祖年都凑不齐,那还能接着往上打报告,找徐景时,甚至还能找徐山。
要是自己自立门户,那些行政,人事,财务,宣发,都上哪儿找去?就算作者愿意就此水上好几十章,那从现在开始也得让方可以陷入社交地狱吧?
方可以能原地吓成一滩。
而且出来之后,哪怕还能接着和靳茜合作,靳茜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怨无悔,卷生卷死吗?还能和方可以维持现在这种互为路灯挂件的关系吗?
那些从投资人口袋里骗钱出来的活儿,也都得方可以来做了,谁知道以后碰上的制片人有没有靳茜的能力?
所以,懂不懂当二把手,不,三把手的含金量哇!
这就好像在外人看来,是徐祖年选择了靳茜,但徐祖年怎么不能也是靳茜千挑万选出来的脑子呢?
共轭利益,才是世界上最让人放心的人际关系之一。方可以和靳茜的友情,就是这么铁骨铮铮,经得起考验!
——反正真实票房有系统结算,也不怕靳茜报假账。
*
方可以也不算完全在哄靳茜,《葡萄》的改编剧本她确实早就已经写完了。
《葡萄》作者森加奈[4]出身富庶家庭,天资聪敏,多才多艺,受过良好教育。少年时有父亲溺爱,青年时情人无数,玩票式的创作即能一举获奖,仿佛世上没什么东西是她唾手不可得。
但后来大作家父亲去世,两段婚姻不幸,人到中年,陷入落魄之境,为此重操旧业,开始写书换取钱财。
一直到晚年,神功大成,在男权盛行的日区文坛留刻下传奇且特殊的一笔。
虽然中年时的作品受限于时代风气,并未获得较好的反馈。
但其中特殊的精神气质,却吸引了为她作画的漫画家平出,即她最后一任丈夫。两人婚后诞下一女,这也就是冈本彩的母亲。
这位女士颇为传奇的人生经历,对她的作品自然也是脱不开的,
她年轻时的作品中往往掺杂着对美学微妙甚至病态的追求,善于铺陈把握禁忌与背德的美与爱,文字亦庄亦谐,刻薄中带深刻。
或许是少年时奢侈的生活让她对一切都有种轻慢的不在乎。她追随父亲对物质的绝对享受,又对一切奢靡的美好习以为常,这种对唯美主义的追求在她笔下,甚至到了厌恶一切庸俗伦常的地步。
她被认为是日区首位书写同性之爱的女作者,表达当地女性|欲|望的始祖。有人评价,这是她用小的禁|忌之爱来置换对父亲大的禁|忌之爱。
以方可以的眼光来看,这位由哈德父亲养出来的女儿难免也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
不管现实如何,同性之爱自古希腊柏拉图时代便被认为是属于天的爱情;与之相对,异性的感情被认为是出自社会结构的稳定需要,而前者被冠以纯洁的精神之爱。[5]
或许正是通过将自我是否具有主体性的问题悬置,森加奈得以完整地投注于自己的“耽美”情结当中。
社会伦常和实际现实就此隐去,感情中只剩下人和人、爱与爱本身的靡丽与疼痛,何尝不是一种对其自我合理性的辩解。
——所以她是通过将自己的情感投影于一个个美少年,而非将年长恋人的投影转化为与自己同性的夫人。
甚至不吝于在笔下,用各种尖锐嘲讽的语调挖苦女性角色的魅力不足。
而人到年老时的作品,或许是在经历过种种后阅尽千帆,又或许是接触了佛学修行,她终于从雌竞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她的作品中开始流淌着洞彻后的解脱、潇洒、风流,并充分发挥出自己丰富的感官感知和灵动的想象,笔下充满轻盈而丰美的蓬勃生命。
她用笔探讨性灵的解放与自由,追忆着青春岁月的美好,夹带着风趣又智慧的成熟调侃,于是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缭乱且绚烂的美学特质。
《葡萄》诞生时期正处于两者之间,在思想风格转化之余,又夹杂了作者本人当时境遇的悲愤、阴郁、幽怨,由此揉和成一种特殊的风味。
这个故事首先延续了森加奈年轻时作品的一贯风格,主线同样讲述一个成熟儒雅的男人,和一个娇美可爱但滥情的少年的爱情故事。
男人的痴情让他愿意为对方捧上一切,任凭自己在真爱中解除一切自我保护,却被年轻的爱人不知珍惜,随意对待,最终两人的感情与他们的生命一起走向死亡。
但或许是因为当时森加奈刚刚经历被儿子骗光所有财产的糟心事件。
她自己花钱买的房子住进了儿子、儿媳和儿子的继母,而自己穷困潦倒,父亲的版税期限也到期,她只能居住在10平的1K公寓里,拿稿费换取微薄的收入。
这让她对笔下的男性难免刻薄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大奥:日本幕府将军的后宫,有一套系列剧《大奥》就是专讲后宫宫斗的(大概算是吧,很日式燃向的宫斗,比如奶妈上位这类),BGM超绝。每年播的时候因为女性角色太多,可以算是□□狂欢盛典,毕竟大部分大河剧都是男人戏。
*这套剧还出过一个特典SP,就是性转将军的男后宫[狗头]要不是月代头我吃不下我会追完的。
*AU和paro 同人文背景概念
AU:替换世界观的平行宇宙,比如古代背景换成现代、科幻世界
paro:最简单理解就是置换其他作品的核心概念框架的换头文学,不需要再额外设定世界观
[2]出自《红楼梦》,形容林妹妹
[3]曹荀梗
[4]森加奈,前文有述,缝了森茉莉(1903-1987)和冈本加奈子(1889-1939)两位女作家。前者横跨明治-大正-昭和时代,由于作品基本是中晚年50岁后的作品,一般被划归入昭和时代阵列;后者处于明治时代,但反而是生在前的冈本更加自由开放。
森茉莉这位在国内相对出名点,可能很大原因是因为耽美老祖奶的猎奇性吧。当然对她文字的理解,我也就是写写一家之言。她虽然有很大嫌疑把自己投映入“美少年”境地,但是文字在浓烈中总带点讽刺的味道,写爱情会写背叛、痛苦、厌倦、写人与人之间物化,沉迷于描绘人的非理性,讥讽庸俗,有种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的特立独行感,一辈子都追求精致奢华,晚年穷困潦倒但依然努力讲究审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精致穷先驱了。文里说的倒霉事就是森茉莉身上遭遇的【】。
但是,又很有意思的一点,她崇拜森鸥外,但是不喜欢森鸥外的书。觉得他的文字没有“魔”,有点类似感性主义者对理性主义者指指点点。
她的文字风格或者思想,放在现在网文那必然要被千夫所指了,全都是雌竞、功利主义、尖锐刻薄,还喜欢码名牌。郭小四喜欢用外在浮华物质来堆砌奢华的癖好不知道是不是学她的,只是她描写完这些奢靡生活之后也不吝于让她的“美少年”主角残忍薄情。连带她鄙薄同性的话语里我感觉都带着点怜悯(自怜/自厌?),割裂与抽离会同时发生。
——某种程度上,个人认为耽美早期大量虐恋和SM流行也是延续“恶魔之爱”的一脉相承。
冈本加奈子,大概算是我自己的癖好吧,这位就更冷了,冷到都不知道《文野》里有没有这位。
这位老祖奶活在明治,精神状态和生活经历都相当超前。当森茉莉还念念不忘自己被父亲森鸥外夸奖为“雏|妓”(…),冈本加奈子却写了《老妓抄》。森鸥外这帮人在全盘西化哈德哈法巴黎病的时候,她在研究佛学。是个把自己一生安置得都特别潇洒妥当的人。
她写的东西更加着眼传统女性的困境和审美取向,我不知道为啥日本不觉得她才是书写女□□|望的先锋,她文字的生命力和豁达开朗、诙谐风趣都很有意思。
这两位一个我喜欢但不太出名,一个比较出名但我觉得蛮唏嘘可惜,这里就捏一块儿了。
《葡萄》的作品就是我杜撰的,大概思路是森茉莉的文学母本+冈本加奈子的精神状态,还套了点别的东西,提到再说。
文字魅力上肯定没有这两位的水平,所以编了套挽尊的逻辑,总之,尽量写吧。
这也很正常吧,自古缝合失原味嘛[狗头]
[5]理论来自柏拉图《会饮篇》
《葡萄》就是之前说要改的同性片。
这里不是要说同性或者耽美就比BG高贵啥的啊,只是作为一个背景分析。
柏拉图精神之爱这个说法源自古希腊的理性主义思潮,柏拉图暴言只有脱离了生理欲望的爱才是爱,所以由此可得,只有同性之爱才是爱。【当然柏拉图类似暴言多了去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说法是在初中历史课看一部古希腊纪录片,里面正讲马其顿东征呢,忽然话锋一转,谈到亚历山大的情人赫菲斯提翁全程随军,哦对这两位还都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出征经过特洛伊古城,两人在阿喀琉斯和其同性恋人帕特洛克洛斯的墓前分别祭拜,以此向全军宣誓两人的关系。
(然后普及了一下所谓柏拉图之爱到底是啥)
后面赫病重,Alex悲痛欲绝,命令全军哀悼,禁止宴会,八个月后也随之而去,死前为赫建立的纪念碑还没竣工…
我个人倾向于当时这种说法就和同时兴起的援引诗经、左传、汉书里的典故一样,是还是亚文化群体的耽美爱好者在争取阳光下的自由,寻求“古已有之”、“人之大欲”的法理依据。
无论现在的“纯爱文”已经被抽离成何等抽象的纸片人,同性尤其男男之爱到底含不含欲|望大家也懂得都懂,但在我的少年时代,男频种|马里的女人和女频言情里的女人对我而言都充斥着强烈的恐怖谷效应,耽美文的确给我带来一片放逐自我的精神栖息地。
好啦,避雷预警大概讲到这里,所以接下去我写的这个剧本可能对部分读者来说比较抽象,大家酌情食用哈[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