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真的超生气的。
在裴度刻意的束手旁观下,隋子明对着沈啾啾哄了一个时辰都没能哄好小鸟。
倒不是沈啾啾难哄。
而是隋子明的嘴有时候是真的欠——哪有人道歉道着道着就要夹带一两句私货,把还没捋顺毛的小鸟又逆着毛惹火的。
哄鸟不太行,惹鸟第一名。
沈啾啾飞累了懒得追隋子明,一颗灰白色的鸟球球缀在树枝上,不理人了。
隋子明双臂抱胸站在树下,欣赏了一会儿树枝被鸟球球压得晃来晃去,变成了天然秋千的有趣样子,脑筋一转,刚才的天才想法再度涌上心头。
他特意看了眼周围,确定不会让他乱来的一家之主并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甲十三后,隋子明清了清嗓子。
“啾啾?”
沈啾啾不理他。
“啾啾~啾啾~你听我说,我有个绝妙的你绝对喜欢的点子。”
沈啾啾动动尾巴。
啧!
你能有什么绝妙点子!
生着气呢!
别烦小鸟!
隋子明脚尖一点,在树干上借力轻松跳上树枝,找了个位置曲腿坐下:“哎呀,你听我说说再决定呗?”
沈啾啾看向不打招呼轻轻松松飞上来的走地人,鸟爪在树枝上磨了两下:“啾。”
你说。
隋子明的嗓音又压低了几分,偷偷摸摸道:“你是不是在头疼沈原那个龟孙子不出门的事?”
沈啾啾其实是因为爱在啾心口难开的事郁闷,但沈原那个也的确是重要事儿,毕竟这关系到小鸟能不能成为恩公的管家鸟。
唉……当不了男主人,当管家鸟也是好的。
“啾啾啾?”沈啾啾用怀疑的小眼神瞅向隋子明。
你有办法?
隋子明清清嗓子,面上掠过一丝得意:“朝堂的事儿我管不了,但是嘛……城墙下边儿三教九流偷鸡摸狗的事儿我门清!”
沈啾啾:“……”
小鸟的眼神逐渐无语。
人,这是什么很骄傲的事情吗?
隋子明倾身靠近树枝边边上的沈啾啾:“想不想把沈原从镇国侯府绑出来套麻袋打一顿?”
小鸟,人向你提出坏事邀请。
是否接受?
沈啾啾:“!!”
事先声明,沈啾啾是只十分真善美性格的小鸟,沈溪年更是完全没做过坏事的乖宝宝。
所以……
隋子明的坏事邀请,对沈啾啾来说简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谁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设想把自己讨厌憎恶的人堵在墙角,酣畅淋漓地打一顿呢!
沈啾啾唰地一下飞到隋子明面前,张开的翅膀看似矜持实则兴奋地拍在了隋子明手心里。
走!!
甲十三表情无比纠结地看着勾肩搭背——小鸟站在隋子明的肩膀上,一只翅膀特别哥两好地搭在隋子明的脖颈间——的一人一鸟走向后院,准备从后花园翻墙离开,犹豫迟疑了一瞬,跟了上去。
主子的吩咐是让他跟着沈公子。
那……沈公子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帮帮忙是不是,也没什么?
甲十三默不作声地跟上隋子明翻墙的动作,在隋子明和沈啾啾齐刷刷看过来时,露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酒窝笑容。
只是套麻袋打一顿,又不是打死了,问题不大。
“啾啾——!”
沈啾啾昂首挺胸宣布两人一鸟麻袋组就此出发。
“做贼呢!小点声!”隋子明一把捂住小鸟脑袋,“套麻袋这种事得等晚上,咱们这会儿先去打探一下消息,踩踩点。”
甲十三:“需要什么消息?”
沈啾啾叨了一口隋子明的手指,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翅膀尖尖直指向甲十三:“啾!”
这是什么!
这么大一个暗卫你看不见啊!
什么人打听消息能比暗卫更牛逼?
***
夜幕降临后,鸟鸟祟祟时。
沈啾啾飞上镇国侯府的墙头,低低啾了一声。
借着树荫的遮挡,隋子明和甲十三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过墙头,无声落下。
负责侦查放哨的沈啾啾跳上隋子明的脑袋,站的高高的。
根据隋子明和甲十三通过不同渠道打探来的消息,镇国侯府不仅是沈原最近谨慎过了头,甚至都不肯出门,就连沈明谦和周氏都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明谦的确有爵位,但一没本事二没人脉,身上并没有职务,倒是方便了他在府里悄无声息缩头躲着。
“我怎么感觉,这家人像是在躲什么仇家?”顺着墙根,避开下人摸进镇国侯府后院的隋子明吐槽。
但话刚说出口,隋子明就反应过来不对,用抱歉的真诚眼神看向沈啾啾。
倒是沈啾啾一时间没明白,反应过来隋子明是在为“这家人”这句话而感到抱歉时,颇有些无奈地用翅膀拍拍隋子明的脸颊。
这有什么,啾啾早就和他们不是一家人了。
说实话很多事情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沈啾啾也是的确没太多代入感。
或许沈溪年会难过吧?
……也不对。
沈溪年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啾啾在隋子明肩膀上挪了挪,身体靠近隋子明,伸长脑袋贴贴隋子明的耳垂。
“啾啾。”
好啦,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敏感。
隋子明:“……”
经验和直觉告诉他,不要深究这小鸟团子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啾言啾语,不是好话!
甲十三打晕守在房门前的小厮,转身看他们。
隋子明和沈啾啾收起演技,一个继续在外面放哨,一个进去塞嘴套麻袋绑人。
动作一气呵成,配合迅速完美。
隋子明看上去真的是对这种事儿熟悉极了,扛着肩膀上套了麻袋的沈原,带着沈啾啾和甲十三七拐八拐,十分熟练地走进一条即使有人路过都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的僻静小胡同。
沈啾啾不由看了眼隋子明。
说起来,隋子明好像没官职来着。
所以这人平常除了养鸟,究竟都在干什么啊?
隋子明假装没发觉小鸟的注视,给了甲十三一个眼神。
甲十三转身去胡同口守着了。
隋子明捏紧拳头甩了甩手,上前两步,没问话也没去掉沈原嘴里塞着的腰带布条,直接上去就是简单至极地一拳到肉。
沈啾啾:“!!”
小鸟的眼睛唰的亮了。
暴力当然是不可取的,打沈原一顿也的确解决不了问题,但是——
道理小鸟都懂,可是打沈原一顿就是很爽很舒服啊!
小鸟喜欢!!
沈啾啾飞起来,努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用尖尖的鸟喙对着沈原的脑袋用力叨。
鸟爪是会留下痕迹的,京城训鸟的贵人多,但沈啾啾这样体型这么小的还是不常见,容易被查出来。
但鸟喙就不一样了,叨出来的伤痕很像是被锐器击打,很疼但却不致命——隋子明亲身体验,绝对靠谱。
“……呜!唔呜!!”
被麻袋套着头的沈原终于在被打的疼痛下挣掉塞进嘴里的腰带,痛呼着求饶。
“你们是什么人!呜!嘶……别打!我错了,我错了!要钱是吗?多少钱都可以!别打我,我是镇国侯世子!别打我!”
隋子明又收着力道踢了沈原几脚。
没人比习武之人更明白什么力道出什么伤势,怎么打是最痛却又没有生命危险。
隋子明看向沈啾啾。
昏暗的小巷里,沈啾啾的小鸟眼睛亮极了,闪动着兴奋而快活的光。
看着兴奋地上下翻飞的小鸟,隋子明忽然笑了下。
这才对嘛。
他和表哥的想法就很不一样,不管以前是不是人,现在又是不是纯粹的鸟,活得开心最重要了。
本来世间就有太多的无奈,能让自己爽快的事干嘛不去做呢!
管他呢,爽了再说!
沈啾啾特别积极地贴上隋子明的脸颊,左边贴完贴右边,飞过来飞过去,小鸟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痕迹。
子明是大英雄!
小鸟崇拜!
沈啾啾骄傲落在隋子明脑袋上,没忍住蹦跶了两下,又用翅膀揉了揉隋子明的脑袋。
隋子明又是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
见小鸟舒服了,隋子明就准备干正事了。
隋子明开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声线:“我呢,其实和你们这些公子哥没什么仇怨,就是最近玩稀罕东西,手头有点紧——”
沈啾啾:“!”
多才多艺走地人啊!
沈原忙不迭出声:“我给钱!我给钱!多少都可以!只要你放了我!”
“你怎么给我?给我银票然后在钱庄等着抓我?”
穷的兜里叮当乱响的隋子明骂公子哥时那种酸溜溜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心眼可多了。”
沈啾啾因为某人夹带私货的吐槽张开鸟喙,无声发出啾笑声。
“我可以给银两!”又被打了一拳的沈原迅速改口,“不不不,我给黄金!字画古董,什么都能行!”
“哼,行吧。”
隋子明装模作样着说出之前沈啾啾说的地点。
“那就明日午时,你亲自去把黄金埋进西市南边最大的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边,要是敢耍心眼……以后老子天天逮着你打!”
沈原连声应答,然后被隋子明一棍子敲在后脑,晕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隋子明和甲十三收拾了周围的痕迹,扛着麻袋,带着沈啾啾,鸟鸟祟祟地离开现场。
……
两条街外,酒楼三层的窗边,恰好能将小巷子里发生的事看得真切的裴度:“……”
坐在裴度对面的男人险些笑弯了腰:“哎呦,这是谁府上的活宝给放出来了?”
裴度端着酒杯的手很稳,语气淡淡:“打个人罢了,怎么,兵马司指挥还操心这种小事?”
京城治安日常有五城兵马司维持,而裴度面前坐着的男人恰好便是兵马司指挥卢穆,官居正六品。
“又没人抓了报到我面前来,我操心个什么劲儿?”
卢穆是武将,又是统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眼力自然厉害。
他将目光收回来,拎着酒壶倒了满满一杯:“刚才那个跟在隋家小子身边的鸟团子,是圣上御赐给你的那只?”
“嗯。”裴度应了,“鸟很可爱。”
卢穆端着酒杯呆滞了一下,一时间没来得及往嘴边送。
鸟怎么了?
裴度刚说什么了来着?
是那两个字吧?
卢穆甚至扭头看了眼月亮挂着的方向,确认今晚不是什么红月蓝月天狗食月。
裴度倒酒的动作很优雅,带着无可指摘的公子仪态:“因为御赐贡品,我应允了陛下提拔淑妃娘娘的胞弟入朝为官。”
“所以现在,他只是我的鸟,和陛下无关。”
“不是,你等会儿。”
察觉到裴度的口风不对,卢穆原本要往嘴边送的酒也不喝了,将酒杯放回桌面。
“……陛下怎么惹你了?”
卢穆总感觉,裴度这话听着,不像是从前那种无语但也无所谓的态度,反而带了点别的,类似快要忍够了的危险倾向。
卢穆和裴度是知己。
是那种曾经一起共患难,朝中却没人知晓,偶尔偷偷出来喝两杯的知己。
如果让皇帝、太后还有吴王知道,掌管京城兵马司的卢穆是裴度的人,晚上恐怕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
卢穆和裴度少年相识,对裴度的脾气也算是知道不少,同朝为官,他知道裴度的处境,更知道裴度是真的没有谋逆的想法。
如若他当真生出这份心思,朝中无人挡得住。
裴度之所以当着这个辅佐皇帝,维持朝政的内阁首辅,无非是因为那沉甸甸的,托付大周朝时承载着裴家百年名声的“扶光”二字。
先帝子嗣艰难,驾崩前不曾立下储君,因此皇子们都了个你死我活,很是惨烈,最终剩下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子捡漏登帝。
裴度掌权时已经无法改变从前,他也曾经想过好好教导新帝,奈何……顽石怎么也雕不出璞玉来。
裴度倒也不是容不下蠢人,但他讨厌蠢中带毒还自作聪明的人。
而当这种人是他必须要辅佐的君主时……
裴度垂眸,一点点喝尽杯中酒。
空酒杯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短短一月,陛下用尽方法,将淑妃、安妃、宁贵人等后妃家眷安插进入朝。”
裴度称病不朝一月。
皇帝明面上敲打裴度,让裴度赶紧回朝处理朝政,一边又背地里搞小动作,给朝中安插“自己人。
这才是皇帝送了只鸟,奉劝裴度不要不识时务的根本目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皇帝想要掌权很正常,但是他选的那些连外戚都算不上的废物,在这一个月里事没办成,人得罪了,祸也闯了,还得裴度在后面善后。
以免某些心思活络的朝臣看到皇帝蠢笨如此,直接倒戈向吴王。
但这些裴度都包容了。
直到皇帝在隋子明遇袭的那天,刻意将裴度留在宫中拖延时间。
裴度没有立即发难,纯粹是因为他还没能查清楚背后之人。
当然,现在找不出废立的皇帝候选人也是一大因素。
卢穆:“……唉。”
卢穆显然也知道这位新帝是个什么德行:“陛下什么时候能生下一位皇子啊。”
不止太后在等,不少朝臣都在观望。
毕竟吴王年迈,世子名声不显,如若不到万不得已,朝臣们不会选择拥护名不正言不顺的吴王。
文人老臣,最看重的便是正统。
但皇帝就是不生。
卢穆偷看了一眼裴度。
说实话,他更想知道裴度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立场,什么想法。
他卢穆身后还养着一大家子人呢,要是真……总得为家人着想。
裴度没接这句话,也没说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起身净手洗去手上酒气,用帕子缓缓擦干。
卢穆纳闷:“干啥去?不喝了?”
“不喝了。”裴度整理好衣袖,“天色不早,风雨欲来,我去接家里人回府。”
“等等,你之前写信拜托我的事儿,有点眉目了。”
卢穆想起一件事,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裴度。
“那个,叫沈溪年是吧?”
“不是什么大案子,反而查起来费了些功夫。”
“镇国侯府当时从大理寺狱接走了他的尸身,但一直没有出殡,府上也没小厮仆人往其他乱葬岗之类的地方去。”
“虽然这么说挺离谱的,但是……镇国侯应该是把自己的儿子埋在后院了?”
卢穆说着,自己都觉得离谱,不过当兵马司指挥这么多年,京城这种地界,不缺少权贵,更不缺少比鬼怪还可怕的人,离奇的事他见得多了。
“哈,也可能是在冰窖里。”
话音未落,卢穆就从裴度身上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戾气。
他正想追问,就听裴度开口:
“知道了,多谢。”
声音已平稳得听不出波澜,更别说寒意与戾气。
……
秉持着好打好还,再打不难的远见思想,他们把套着麻袋的沈原从后墙丢回了镇国侯府。
两人一鸟干完坏事往家里走,迈开的脚步都显得十分轻盈畅快。
沈啾啾在隋子明的肩膀和脑袋上跳过来跳过去,时不时发出很像是偷笑的啾啾声。
隋子明:“这么开心哇?早知道咱们早点动手了,说不定能多打个几……呃。”
隋子明的脚步猛地顿住。
沈啾啾听见隋子明的话戛然而止,好奇顺着隋子明的视线往前看。
沈啾啾:“!!”
一家之主的裴首辅背手站在府门前,一副等他们回来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的模样。
听到动静,裴度侧眸看过来,幽幽开口:“打完了?”
原本跟在身后的甲十三被其他暗卫无声拎走。
隋子明熟练低头:“……嗯呢。”
沈啾啾一瞅这架势,有样学样地同样垂下小鸟脑袋:“……啾叽。”
一人一鸟认错的态度和速度都惊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