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曾风大概讲了一下他想做什么, 陈棉棉内心窃喜。
但明面上她还是要假装劝阻的。
她说:“曾风同志你要冷静,开车撞人可是故意杀人,曾司令又是经历过解放战争的老革命,他能不知道吗, 咱们党内最大的忌讳就是, 不学国党搞暗杀!”
曾风旋即反问:“你忘了, 我舅舅就是车祸致残的?”
手揩鼻涕, 他掏出只绿色的电报信封:“我爸已经有大半年没让我妈出门了。我妹在省城,拍电报来说,我爸给她介绍了三个团级干部, 非要她从中选一个。”
曾丽最近休假去了省城, 曾司令给介绍对象也是必然的。
那个对象可以不帅气,甚至不爱曾丽。
但他的背景家世,政治履历必定很漂亮, 能助曾司令尽快拿下西北。
那也是曾风自己当初不争气, 嫌当兵太辛苦不肯去。
可他爸也必须从部队挑一个接班人出来, 以保他在退休后还有影响力。
而男人在成长过程中, 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跟父亲对抗, 推翻父权的心理。
但动心容易坚持难, 万一曾风只是因为挨饿受冻而委屈,在跟他爸闹小情绪呢。
到时候曾司令随便哄两句他就低头, 那陈棉棉岂不成了小丑?
所以她说:“就算你爸做得不对,你也应该先劝阻, 而不是去揭发他吧。”
曾风捂肚子, 却说:“去给我搞仨牛肉烧饼,一碗清汤羊肉去。”
从十一月份开始,国营饭店有限供的牛肉烧饼, 皮薄肉嫩一口爆汁。
但只在上午有,而且排队成长龙,出炉就被抢光了。
陈棉棉看曾风一身冻疮严重,也挺不忍心的,就说:“我给你签字做保,招待所有大热炕,你先去把冻疮暖暖,我再跟古丽讲一声,让她明早给你留烧饼。”
曾风突然就硬气的不得了了:“陈主任,我已经被劳改成功了,不再是曾经那个沉迷享乐,耽于浮夸,华而不实的我了,我蜕变了,我现在,吃苦上瘾。”
他确实变了,但陈棉棉怎么觉得他愈发浮夸了?
而且他一开口就说要揭发他爸,别是玩的反奸计吧。
但算了,他确实瘦的厉害,肚子也在咕咕叫,显然是饿极了。
接过他的饭缸子,陈棉棉到国营饭店,找古丽去买饭。
她以为烧饼已经卖完了,但古丽去趟后堂,出来往她腋下塞了个油纸包,一闻香味儿陈棉棉就知道,那就是传说中一口香的牛肉大烧饼了。
古丽认得曾风的饭缸子,小声说:“你是要帮曾风同志打饭吧?”
陈棉棉说:“他饿坏了,你给多舀点肉,要瘦肉。”
古丽点头:“我见过他几回,满脸流脓的大冻疮,确实挺可怜的。”
陈棉棉总还是觉得不正常。
因为去年曾风都没生那么严重的冻疮,但今年咋就搞的满脸流脓了的?
要说曾风变好了,陈棉棉愿意信。
但他搞得比她还要夸张,会演戏,她就又半信半疑的。
出了饭店,陈棉棉正走着,就听身后祁嘉礼在喊:“小陈。”
他背个筐,手里拿着铁钳,上前问:“曾风那小子,还真在拘留所过了一夜?”
自打林衍当了队长,右派们出门就不栓麻绳,也没民兵跟着了。
一开始很多人担心,怕右派们会悄悄逃跑。
但事实上眼看年终,右派有病死,意外死的,但没有过逃亡的。
陈棉棉把牛肉烧饼塞给祁嘉礼,并说:“我倒点羊汤给您,您趁热喝点吧。”
祁嘉礼只要了一个烧饼,揣怀里了。
然后他说:“我这段时间呀,一直等着曾风那小子下手害我呢。”
像他和赵军,带过的兵是以十万为单位的。
说难听点,孩子只要撅屁股,他们就看得出他是要拉屎还是放屁。
曾司令忌惮祁嘉礼,又把儿子弄到他身边。
祁嘉礼又不傻,能看不出来,曾司令就是想要故意搞死他的?
但曾风的表现超乎了他的预料,他说:“我没想到,那臭小子敢拍他爸的秘书。”
陈棉棉看这小老头笑了一脸皱纹。
就说:“他别的方面表现应该也不错吧,我看您挺欣赏他的。”
祁嘉礼说:“关键点是黄金,就不说他了,我都没想到你真能找到它。”
在听说黄金被找到后,曾风当时就崩溃了。
因为陈棉棉喊了他三回,但他都拒绝了。
而魏摧云呢,傻大炮一个。
结果本该属于他的功劳被个傻大炮拿了,那痛苦,痛彻心扉。
从那之后,曾风就宣布,自己幡然醒悟,要做好人。
陈棉棉把妞妞在看到东风-2后闹着要下车,以及自己恰好发现胡杨林和马芳五太太相关联的事讲了一下,汇报最新进展:“找到了98块,还在发掘剩下的六块。”
祁嘉礼却说:“你有没有想过,那六块,就是害乌鞘岭中三个村被屠的那些金子?”
陈棉棉止步:“那三个村子里有叛徒,偷了黄金,马芳就把村屠了。”
所以其实现在,黄金已经找齐了。
祁嘉礼点头,说:“报告里就这样写,让祁延安往上报。”
陈棉棉点头:“好,我回去就跟他讲。”
祁嘉礼又说:“马芳还在阿拉伯国家当土皇帝呢,这事得拍个电报通知他。”
青海王拿长子换富贵,如今还在国外花天酒地,等着反攻成功。
是该告诉他,他一半的财富已经被找到,它也终将变成粮食,回到老百姓餐桌上。
说起金子,陈棉棉就说:“寻金功劳簿上,祁老您名列首位。”
祁嘉礼笑着摆手,转口又说:“曾风外公可是从731部队的魔爪下逃生,且一直在坚持搞敌后武装的,按理曾风也不是坏孩子,只是有点油滑,但这回我是真没想到。”
黄秘书一来祁嘉礼就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
他当然不好杀,手边到处是土枪,他一枪就能轰了黄秘书。
可他万万没想到,曾风会站出来打人。
而且他在能冻死人的羁押室里蹲了整整一夜。
祁嘉礼毕竟老人,看在眼里,欣赏曾风,也心疼曾风。
陈棉棉坦言:“那羁押室是真冷,曾风能扛一夜,我都想不到。”
祁嘉礼要从垃圾堆里捡煤回去再利用,因为现在的煤碳也特别珍贵。
他说:“你告诉曾风,党内不讲连坐,他要真的勇于揭发,我佩服他的勇气,要做不到,赶紧回钢厂来,我祁嘉礼感谢他的好意,也信他是个好孩子。”
陈棉棉说:“我劝过他,让他出局子,可他非不肯。”
祁嘉礼又说:“因为我们的大炕挤不下,他睡了一个月的冷床,冻的满脸大疮,羁押室那么冷,他竟然也扛得住,小样的,他倒是很有他外公的风骨。”
现在是三九,能冻死人的,但曾风居然都不睡热炕的?
难道真像他所说的,被改造好了,不但不享乐了,还吃苦上瘾?
古丽给了三个烧饼,陈棉棉又分祁嘉礼一个:“我给曾风带一个就行。”
祁嘉礼摆手说:“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你都给曾风吧,他天天嚷嚷着要拜我当干爹,我不需要干儿子,也不要他,但是,赶紧把他从羁押室哄出来吧。”
所以曾风不但睡了一个月的冷床。
而且他甚至还准备给祁嘉礼当干儿子,他当自己是谁,吕布吗?
陈棉棉愈发觉得事情诡异了,但算了,先不乱怀疑人。
她答应了祁嘉礼:“我会好好劝他的。”
回到公安,公安局长等在外面。
他也说:“小陈同志,你劝劝曾风,让他赶紧出来吧,要不行就去大羁押室睡热炕,故意蹲在个冷房子里挨冻,万一搞出人命,就是给我们惹麻烦了。”
大司令家的公子哥儿,要真冻死在局子里,叫公安怎么收场?
陈棉棉依然是点头答应。
端着羊肉回去,就见曾风缩在烂被褥里,正呼呼大睡呢。
不过一闻到羊肉的香气他就起来了,接过缸子还要抱怨:“都凉了呀。”
再一看还有油香金黄的烧饼,大咬一口:“香,真香!”
陈棉棉劝说:“回钢厂吧,不然你要冻死的。”
又说:“关于你爸的事情,你自己办吧,我没能力帮你。”
真想搞他爹,曾风就需要推翻他原来的证词,再写一封揭发信。
但那封信大概率会被曾司令拦下来。
因为从西北发出的所有信件,军方都会以查谍的名义随时进行搜查。
揭发信又必须实名寄,曾司令看到儿子举报自己,能不扣下来?
所以想把举报信呈交到更高一级,陈棉棉都做不到。
当然,办法也不是想不到,主要是看曾风的态度,到底够不够坚决。
他抬头:“你不答应我就不走,我把自己冻死在这儿。”
又指自己的脸颊:“看这大黄疮,全是冻出来的,你就不心疼我?”
陈棉棉乍见曾风,满心都是同情。
祁嘉礼虽然没想认他做干儿子,但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不过陈棉棉总还是觉得,曾风能吃苦上瘾,就跟猪上树一样不科学。
她在外面,趴窗户上,顺着外面的电线和屋子里的灯泡看了一圈,突然反问:“如果我拉了电闸,叫你的电热毯从此不热了呢,你还会不会嘴硬?”
曾风还在大嚼羊肉,嘴猛顿:“嘘,嘘,别声张。”
陈棉棉指灯泡:“你把灯泡的线剪掉,接到你的电热毯上了,对不对?”
曾风再嘘嘘:“不就一个电热毯嘛,你吵什么呀?”
他有个电热毯,因为当时铺在炕上,魏摧云就没偷走。
而在回到钢厂后,他拒绝跟老头们挤热炕,是因为钢厂有电,他随便找间房子电热毯一插,不但睡觉暖暖和和,还能让老头们都同情他。
而如果有电热毯,陈棉棉都能在羁押室过夜的。
只要毯子一包,热乎乎的睡一觉,还能赢得别人的怜悯,岂不一石二鸟?
再仔细看曾风的冻疮,陈棉棉更无语了:“你那不是疮,是鼻涕吧!”
他脸上满是褐黄色的凝结物,乍一看像是冻疮流的脓。
但其实他应该已经有一个月没洗过脸了,那不是脓水,是结成痂的黄鼻涕。
陈棉棉简直无语:“曾风同志,你让我觉得恶心!”
曾风手指一揩鼻涕,脸颊上又多了两道新鲜的黄,他说:“你小声点嘛。”
陈棉棉再说:“你欺骗老革命的感情,你还哄着祁嘉礼认你做干儿子,还搞革命,我看你跟你爸沆瀣一气,是不但想搞互祁嘉礼,还想篡权,造我的反吧?”
他确实瘦,是因为吃得不好。
但冻疮是假的,晚上睡觉是有电热毯的。
他改个屁,他比原来更虚荣浮夸了,陈棉棉就不该相信他。
曾风一着急就要流鼻涕,两把抹掉,他说:“咱好歹是朋友,你帮帮我嘛。”
又正色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揭发我爸。”
陈棉棉也正色问:“原因呢,说实话。”
曾风坦露真心:“为了我自己的仕途,真心的。”
……
曾风没那么高尚,会为祁嘉礼个外人跟他爸对着干。
政治是肮脏的,也是不择手段的,为了仕途偶尔弄条人命也没什么。
如果只是个普通老头,一脚油门撞死也就死了。
曾司令就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只要把祁嘉礼解决掉,他的地位也就稳了。
要是几个月前的曾风,也会那样想。
不就一个瘦巴巴还绝后的小老头儿嘛,弄死他有啥呢?
但跟祁嘉礼一起劳动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祁嘉礼每天第一个起床,而且分配工作特别公平,有老头们闹矛盾,他来搞调节,调节的会非常公正,他干的工作总是最多的,他还不爱讲大道理惹人烦。
他就是传说中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每天也只琢磨一件事,怎么让粮食增产,让老百姓吃饱。
而老牌川军们,比如王老司令,是跟他在战场上浴过火的生死情。
他现在死了,对曾强来说是件好事儿,他的仕途将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但农场别的老头,还有老牌川军们肯定要追查他的死因。
因为祁嘉礼身上有一种曾强求而不得,一般人也没有的东西,人格魅力!
那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是祁嘉礼在打仗时敢冲在最前面,犯了错误勇于担责,农场来了红小兵,他勇于挺身而出去挨打,长久以往,淬炼出来的。
就跟领袖一样。
为什么干部听话人民爱戴,因为他以身作则,不搞特权。
但曾强永远在暗戳戳的搞享受,还管不住下半身,叫间谍腐蚀,他就没有人格魅力。
曾风和他爹一样有政治敏锐度的。
他说:“陈主任,时局不会永远这样,早晚会变的。”
再说:“弄死祁嘉礼能帮我爸解燃眉之急,但那是个雷,早晚会爆,而如果雷爆在我人到中年,想到哪个部委工作的关键时刻呢,我的政治前途就会完蛋!”
陈棉棉得说,这家伙是真聪明。
只要是犯了人命案,新时代可没有刑不上大夫,是必定要被追究责任的。
而且再过几年,各种案件就会进入平反程序,祁嘉礼也一样要平反,谁杀的他,也必然有人追查。
也是经曾风提醒,陈棉棉也赫然发现,魏摧云在书中之所以会被枪毙,应该就是因为,魏摧云虽然贪的不多,可那些粮食害死的人太多的缘故。
许次刚再坏也只敢打打人,粮食还是要给的。
但魏摧云为了救一帮半个大孩子而扣了粮食,饿死了祁嘉礼他们,就被枪毙了。
而且车祸跟因为缺粮饿死不一样,那叫谋杀。
曾司令还能爽几年,就算将来事情被翻出来,反正他已经爽过了。
曾风现在替老爹背锅,将来还要遭连坐,他岂不比窦娥还冤?
有其父就必有其子,曾风背叛老爹还有个关键点是,背景!
被陈棉棉戳穿了花招,他也就不装了,坦言:“我爸主要靠的是我外公,我要现在就走仕途,我外公还能帮我,过几年他要老死,我就真的只能依靠我爸了。”
真正的政治家,就要能在关键时刻利用亲人。
曾风都已经计划好了:“你回去跟赵总工商量一下,让他去首都时帮我捎一封揭发信,也不要给别人,就给赵老军长,让老爷子帮我转交到最高层。”
但又低声说:”这事咱们先悄悄干,你也让老军长估一下成事的概率,要不然,我算是看透了,我爸那人心黑着呢,我怕事情搞不成,他再对我下黑手。”
如果他现在就走仕途,他外公还可以帮他。
但过几年等外公死了,他爸万一外面生个儿子,再有个女婿,还会帮他吗?
陈棉棉得说,曾风不愧将来能作大佬的,一点就透。
她反问:“你要在这儿写揭发信?”
曾风默了片刻,却说:“妞妞可是我养大的,电热毯的事,帮我保密。”
他之所以施苦肉计,是为了让祁嘉礼收他做干儿子。
但电热毯的事要捅出去,那可就没戏了。
念在当初他为妞妞背了那么多奶粉,陈棉棉答应了:“行,我不说。”
曾风只吃了一个油饼,把另一个递过来:”把这个捎给我干爹,就是祁嘉礼。”
陈棉棉接过了油饼,也爽快答应:“好的。”
但又问:“祁老认你做干儿子了吗?”
曾风自信满满:“别忘了,老海军司令就是我爸的干爹,我爸能,我也能!”
不但能在意识到将来的危险后火速跟老爹切割,还能在察觉祁嘉礼前途无量后就扭身跪舔,不择手段抱大腿。
陈棉棉得夸一句,曾风,牛掰!
……
虽然基地已经通了公路,但只供公务进出。
陈棉棉把妞妞扔给了薛芳和苗苗,今晚已经没车了,得在泉城住上一夜。
她先去找邱梅书记,但并没找到人。
据她老公说是去了瓜州,连日暴雪堵了国道,她过去视察清雪工作了。
对了,柳秘书之前就被押往西北军区了,关在那边。
而被陈棉棉罢官的那位杨书记,后来又被省里调岗到武威去当书记去了。
那是个庸官,但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就还能继续混。
陈棉棉又去了趟铁管所,想跟魏摧云聊一聊那六块金砖的事。
他把它们转交到军工基地,综合所有证据琏,祁政委才好向上交金子,并结案。
但魏摧云也不在,据说也是因为暴雪堵了铁路,监督扫雪工作去了。
次日早早起床,买了几包耗牛奶粉,给几个老右派一人一包,剩下的给妞妞带着。
这时曾风也已经写好揭发信了,陈棉棉正好拿着信回基地。
刚下火车,她碰上黄琳和曾云瑞,提着大包小包。
黄琳前段时间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但今天兴高彩烈的:“小陈,我们要走啦。”
场面话嘛,陈棉棉说:“恭喜曾工,看来是要高升了?”
黄琳笑着说:“总不能一辈子搞技术嘛,他要回申城,回机关坐办公室去。”
曾司令火速提拔了曾云瑞,那么他会处理黄蝶吗?
答案当然是否,说不定他还会养着黄蝶,悄悄生几个小孩儿呢。
上辈子陈棉棉就见过好几个最终落马的大官员,情妇和私生子都是标配。
也是因为他们,到了将来,私生子在法律上,跟亲生的孩子们拥有同样的财产继承权。
正好搭送黄琳夫妻的敞篷车,陈棉棉回到家属院。
下了车又是一阵狂奔,她昨天走得太急,把妞妞扔给薛芳就跑了。
她一夜未归,妞妞还不知咋哭呢。
她不回家,直接敲开薛芳家的门:“妞妞,妈妈回来啦!”
对了,最近赵凌成他们在野外,不知道又是啥任务,反正一直在外面。
薛芳笑着说:“昨晚半夜赵工回来,已经把妞妞抱回家了。”
陈棉棉忙回:“他来的时候,妞妞没哭吧?”
苗苗昨晚和妞妞一起睡的,她摇头:“妹妹可乖了,没有哭。”
赵凌成之所以突然回家,应该是因为曾云瑞要高升,他回来帮忙办手续的。
他经常在外面,而昨晚,是陈棉棉头一回夜不归宿。
她虽然心里于孩子有点愧疚,但是工作嘛,也并不心虚。
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屋,闻到一股清新的茉莉香,不必说,赵总工已经搞过卫生了。
大卧室里没人,客厅厨房也没人,陈棉棉于是喊:“妞妞?”
没人答应,不过她推开小卧室半掩的门,妞妞在呢,在她爸爸怀里。
女孩并没有吭声,而是小手拨桌上的算盘,啪啪几下,再抬头看爸爸。
赵凌成也不理陈棉棉,在纸上写了一行数字,给妞妞看。
妞妞今天可漂亮了,穿的新衣服,头顶还扎了并排四个小辫儿。
女孩再看一眼妈妈,抬小手在算盘上啪啪几拨。
现在还没有计算器,赵凌成的工作就全依赖算盘来计算。
陈棉棉走过去一看,赵凌成列了个三位数的加法,看来妞妞已经算出来了。
陈棉棉把举报信递给赵凌成,双手一伸,妞妞就像闪电一般,蹬着爸爸窜了过来。
爬进妈妈怀里后也不哭也不闹,只把小脑壳埋妈妈身上,闻她的味道。
陈棉棉拍闺女的小屁屁:“妈妈昨晚是去工作啦。”
再拍:“望舒小同学今天才学算盘吧,三位数的加法呢,妈妈都不会喔。”
妞妞可算抬头了,指墙上他爸新贴的算盘口诀:“一,上,一,一,下……唔。”
字太多她说不了,但她识字,认得口诀。
而两位数的加法她早就通过填空学会了,三位数,用算盘她就能做。
陈棉棉使劲儿香闺女一口:“望舒可比妈妈厉害多啦。”
又说:“昨晚妈妈去看曾叔叔了,他又被公安锁起来啦,又冷又饿还没饭吃喔。”
妞妞立刻说:“给xuxu吃,吃饭饭!”
陈棉棉笑着说:“放心,他已经吃饱饱啦,所以妈妈就回家来,陪着妞妞啦。”
孩子对于妈妈的爱是,只要她不抛弃自己,就会全心全意的。
妞妞很喜欢打算盘,让妈妈抱着她坐到书桌前,小手拨拉起了算盘珠儿。
见赵凌成已经看完了信,陈棉棉眼神询问:我厉害吧?
其实她上回跟魏摧云说悄悄话,赵凌成就猜到她是要故意搞曾风了。
她确实厉害,兵不刃血,就能搞得曾司令父子反目。
这信也不需要赵凌成送,祁政委押运黄金的时候带上首都,效果也是一样的。
亲儿子举报老爹冤枉自己,这种信也只能私下带。
但还有个问题是,黄蝶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曾风的情妇。
如果她不翻口供,又没有实质性证据,那么,军法就依然会维持原判的。
倒也不怕,赵凌成还留着一手,那位潜藏的大间谍云雀。
先把曾风的揭发信呈上去吧,等它被返到西北军区,要审理黄蝶的案件时再说。
赵凌成会借用已有情报,叫黄蝶和曾司令俩人翻脸,相互揭发的。
……
好温馨的场景,妞妞专心致至拨着算盘。
妈妈在亲吻她的小辫子,每一个都亲亲一下。
妞妞最喜欢这种感觉了,妈妈亲一下,她就要耸一下小屁屁,表达她的喜悦。
默了片刻,赵凌成说:“昨晚沙漠大暴雪,我们本打算今天回的。”
但不等陈棉棉问,他又说:“可我心里一阵阵发急,上回有那种感觉,还是很多年前了。”
赵凌成有过两次毫无征兆,但突如其来的心悸。
一回是他妈乘坐的飞机出事时,另一回就是他爸的飞机出事了。
前后不过差了三年,他的父母双双亡故。
昨天晚上他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提前回来。
结果就发现妻子不在,女儿被扔在别人家。
今天早晨他又是给闺女擦香香油,扎小辫儿,但闺女一直都是哭哭的样子。
直到他突发奇想教她学算盘,她可算暂时忘记了妈妈。
陈棉棉又无法感知赵凌成的小心思,就换了话题。
摸摸妞妞的小辫儿,她由衷说:“真漂亮啊,爸爸教教我吧,怎么扎的?”
妞妞也停了拨算盘,猛点头:“晤!”
赵凌成却说:“算了吧,你毛手毛脚的,再弄疼了她。”
妞妞再回去拨算盘,但因为停了一下,没盯住,不知道该咋算了。
赵凌成帮女儿拨了几下,让算珠呈现从一到九的排列,这才说:“九九连加,等你练熟了,爸爸再教你九九归一。”
妞妞喜欢算珠排列的样子,乖乖点头:“唔!”
到陈棉棉那个时代,算盘就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而且妞妞似乎只喜欢认字读书,对数学敏感,但是社交方面有点差。
除了小苗苗,她就没有别的朋友。
她倒是喜欢出门,但不喜欢找小孩子们玩儿,永远都是黏着妈妈。
陈棉棉看赵凌成收拾了饭缸子,准备要去打午饭,就说:“要不先别教她太难的知识吧,我怕她去了幼儿园,小学,啥都会,懒得学,反而要产生厌学情绪,而且社交也很重要的,我还是希望她将来情商能高一点。”
赵凌成手一顿:“情商,你说的是Emotional Quotient,情感商数。”
情感商数也是个泊来词,而且现在的教科书里可没有。
陈棉棉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赵凌成得把饭缸子再洗一遍,边洗边说:“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位,云雀吧?”
云雀,最厉害,也藏的最深的大间谍。
赵凌成又说:“雷鸣让公安翻阅了西北十年内所有有记录的短频无线电,怀疑云雀在七八年前就曾在西北活动过,所以,他(她)很可能也是个西北人。”
陈棉棉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人还在西北吗,通过无线电能找到吗?”
赵凌成抬头看妻子,简直无奈。
他昨晚冒雪回家,见到的,是被寄人篱下的女儿。
他把她放回她的婴儿床,然后去刷牙洗脸。
而等他再回房时,小家伙爬出婴儿床,趴在妈妈的枕头上,吻一吻,哭一哭。
但等他回卧室,她就抹干眼泪坐起来,等他抱着她回婴儿床了。
今早也是,他进厨房蒸鸡蛋糕,回来时就见妞妞又趴在她妈妈的枕头上。
枕头,留存一个人体味最多的地方。
而赵凌成也曾在他妈离开后,像妞妞一样,亲吻过妈妈睡过的枕头。
他的女儿不能失去妈妈的,绝对不能。
他说:“如果云雀七八年前就在西北,小陈,她很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再说:“而你懂得那么多,很可能就是云雀教你的。”
陈棉棉说:“你直接说怀疑我是特务不就好了?”
倒也不怪赵凌成起疑,而是,这个时代的西北属于军防重镇。
将来能排得上号的大领导们,也都是如今被下放到西北劳动,锻炼过的。
在西北劳动过,在将来属于提干硬指标。
而将来老美只要说哪个国家在搞核,就能直接发动战争。
可是在西北,原子弹爆了一颗又一颗。
这个地方的防谍工作,是到了将来都依然严竣的。
现在他们讨论的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赵凌成再说:“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别漂亮,聪明又优秀的女人,那可能就是云雀。”
陈棉棉也想由她来找出云雀。
但很遗憾,她可以确定,女配小时候跟外人没有过任何接触。
云雀是谁,女配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也在认真考虑,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她跟赵凌成坦白自己的事。
不过她讲了他会信吗,要不信,还反手举报她了呢?
见妻子犹豫,赵凌成说:“小陈,我们这代人或者不能,但等到妞妞一代,我们的兵工业必然能够赶超老美。”
又说:“或者妞妞她们还不能,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能登上太空。”
……
如今的军工人们虽然在拼命,但并不知道他们努力的成果会是什么。
但其实到了将来,国际纷争时,只需惊魂一瞥的一露面,就能让各个国家都冷静下来,不敢再哔哔的大杀器,就是赵凌成他们这个时代的军工人的科研成果,他们身在戈壁为国铸剑,一代人就能达到全球领先。
而东风基地所搭建的太空空间站,能让宇航员们一趟趟的往返太空。
到了九十年代,人们就能吃到太空育种的番茄了。
如今是黎明前的黑暗,但只要熬过去,就会是光明的未来。
赵凌成已经洗好饭盒了,絮絮叨叨的不肯走,妞妞就催他:“爸爸,好啦,啦!”
再指门:“jiu吧,见见吧。”
孩子嘛,觉得父母之间情绪不对,更爱妈妈,就会叫爸爸离开。
赵凌成装好了饭盒,也准备走。
陈棉棉认真说:“我真不知道云雀是谁,回忆里也没有那个人。”
又说:“如果你担心我会对你造成影响,反正妞妞也大了,要不我们娘俩去泉城生活?”
赵凌成盯着妻子,眸子陡然一寒。
昨晚他甫一回家,虽然暖气是热的,可房子是冷的。
妻子不在,孩子也不在,他所熟悉,喜欢的,家的味道也荡然无存。
她要带走了妞妞,那他岂不是又要回到曾经孤苦伶仃,暗无天日的单身生活?
他说:“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担心云雀是你的老熟人,并且在将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利用你。”
陈棉棉仔细回忆女配认识的所有人,最聪明的就是许小梅了,还在被劳改呢。
所以赵凌成怀疑错了,云雀跟她真的没有关系。
而且她老实本分,不会干坏事的。
她乖乖说:“放心吧妞妞爸爸,我们会提高警惕,不叫坏人利用了我们。”
妞妞不明究里,却也说:“dei!”对。
赵凌成摸摸闺女头上四只可爱的小发辫,正要出门,开门,却见祁政委抬着手正要敲门。
接过赵凌成手中的饭缸子,他给了勤务兵。
不由分说拉赵凌成出门,走了几步,他说:“南海方面推测,有架侦察机到了西北。”
再说:“P2V-7!”
赵凌成问:“消息保真吗,知道驾驶员是谁吗?”
妞妞已经一岁半了,而从还没有她开始,打飞机就是她爸的主要任务。
因为前段时间东风-2的载弹发射近乎完美。
老美另一款大杀器氢弹,核基地也已经突破技术壁垒,不久之后也将进行爆炸实验。
大陆的军工业正在全面突破封锁,老蒋寝食难安,就又要派侦察机来了。
P2V-7电子侦察机,要搞到一架,大陆的军工业将跃入电子时代。
它只要敢来,西北的军工人们就要不顾一切的打下来。
但赵凌成更关注的是,飞行员会是唐天佑吗?
祁政委说:“飞行员应该不一般,因为在南海,有两架老美的海上侦察机帮它打掩护,叫它能溜来西北。”
再拍赵凌成:“紧急任务,立刻行动。”
赵凌成才上越野车,它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了。
但是,是唐天佑吧。
暴雪后的第二天,晴空万里,而因为工业冶炼,核基地是坐不住雪的。
北国风光,一片冰封,但核基地的雪会早早融化。
所以今天是个绝佳的侦察和拍摄机会,又还有老美亲自打掩,叫侦察机不必惊动沿海空防。
那么高规格的护航,也只有军统局座的儿子才有吧?
所以是林蕴的心肝宝贝儿吧,赵凌成誓要活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