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遮光的窗帘,昏暗的房间,浮动的光影。

软弹的床垫,蓬松的枕头,厚实的棉被。

还有——

充盈在整个房间里的、无处不在的香气。

小早的香气。他好像也洗澡了,用的还是糖水味的沐浴露,味道有点浓,但还是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自带的、作为人的香气。

小饱的香气。他……他好像……

他好像有点臭了!

傅骋侧躺在床上,忽然皱起眉头,直起身子,一双眼睛亮起红光。

探查的视线越过睡在中间的林早,落在对面林小饱的脸上。

果然,没错,就是他!

这个小孩流口水了,口水粘在嘴角,被他的脸蛋烘干,留下一块白白的印记。

臭!好臭!

他的口水怎么会这么臭?

对嗅觉灵敏的丧尸来说,这简直是生化武器!

傅骋屏住呼吸,赶紧躺回床上,重新抱住林早,低下头,把脸往前凑了凑。

不管了,臭就臭吧,臭也是小早的孩子,臭也是这个小孩先来的。

他不闻就行了,他多闻闻小早身上的香气。

为了和小早一起睡觉,他能忍!

傅骋抱着林早,一面嗅闻,一面往前贴。

直到戴在他脸上的止咬器,同样也贴在林早的脖颈上,不让他继续往前。

就这样吧。

傅骋舍不得闭上眼睛,闭眼就看不到小早了。

所以他决定睁着眼睛睡觉。

他侧躺着,结实的手臂在被子底下,完全圈住林早的腰身。

他睁着眼睛,目光落在林早白皙嫩滑的脖颈上,上下扫视,喉结也跟着剧烈滚动。

小早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知道要给他戴个铁口罩,时刻提醒他不能咬人,才让他上床。

否则……

他早就扑上前去,把小早按在床上,啃了又啃。

傅骋紧紧盯着林早,盯着盯着,就入了迷,把林早刚刚教过他的规矩全部抛到脑后。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他的胸膛越贴越近。

他马上就要冲破止咬器的束缚,他……

“呜呜……”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林早呜咽了两声。

紧跟着,林早抬起腿,使劲蹬了他两下。

“疼……疼啊!”

傅骋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松开手,竭力回想刚刚练习过的力道。

可是他甫一松手,林早就扭着身子,忙不迭逃了出去。

他背对着傅骋,抱住林小饱,使劲蹬脚。

跟游泳似的,在床上划拉。

傅骋只觉得怀里一空,连忙又追上去。

——小早,怎么了?

——救命啊!

林早继续划,傅骋继续追。

——小早,别走啊!

——不行,我得走!

林早使劲划,傅骋使劲追。

一直到床铺最里面,靠墙的那边。

林早无处可逃,才被傅骋完全堵住。

傅骋抬起手,再一次轻轻地抱住他,把他圈进怀里。

小早,他知道错了,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次他一定好好表现。

好好改造,好好做人。

或许是有老婆儿子的床铺太舒服了,或许是被睡得香甜的老婆儿子传染了。

原本打定主意,要睁着眼睛睡觉的傅骋,不知不觉间,竟也闭上了眼睛。

傅骋一只手搂住林早和林小饱,微微直起身子,低下头,把下巴搁在林早的脑袋上。

就这样嗅闻着林早的香气,傅骋也进入了梦乡。

*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床上的一家三口,唏哩呼噜地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饱率先醒来。

他“哼哼”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好挤啊!

这里怎么这么挤?是床铺变小了,还是汽车座椅变小了?

又或者是他变大了?

林小饱扭了扭屁股,给自己争取出一点空隙,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爬起来,趴在爸爸身上,眯着眼睛,观察四周。

是爸爸!还有大爸爸!

他们两个并排躺在一起,占走好大一片位置!

大爸爸后面,还有那么多空位,可他就是不肯往后躺一躺,非要和他们挤在一起!

结果就是,他被他们挤在墙上,都快变成“小饱饼干”了!

林小饱看着这样的场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伸长小手,越过爸爸,用力拍了一下大爸爸的肩膀。

傅骋同样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向他。

父子两个,视线交汇。

林小饱撅起嘴巴,指了指他身后的空位。

——大爸爸,你出去一点!

傅骋不但不后退,反倒又往前贴了贴,把林早抱得更紧。

——不。

林小饱站在床上,捏起小拳头,气愤地看着傅骋,用力磨了磨自己的小乳牙。

大爸爸太坏了!

为了抱爸爸,都不管他了!

讨厌!他必须要采取一些必要的行动!

比如——

下一秒,林小饱直接抬起腿,试图跨过横在中间的爸爸。

可是他的腿太短了,一下子没跨过去,一脚踩在被子上,反倒一屁股坐在了爸爸的肚子上。

“嗷——”

林早瞬间清醒过来,捂着肚子,惊呼一声。

他连眼睛都不用睁开,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林小饱,你在干什么?我是你爸,不是蹦蹦床!”

“对不起,爸爸……”

林小饱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地回答。

“我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的,唔……是不小心的……”

他伸出小手,帮爸爸揉揉肚子。

林早“哼哼”着:“没事……没事了……”

傅骋则赶快把林小饱抱下来。

在他抱走林小饱之后,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掌就已经落在了林小饱的屁股上。

——小坏蛋,欺负小早,打你两下。

林小饱转过头,板起小脸,睁大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大爸爸,都怪你!非要挤过来!

害得我不小心踩到爸爸!

林小饱一噘嘴,一哼气,扭动着挣开傅骋的束缚,往床上一扎,一脑袋扎进林早和傅骋中间。

他像一条小鱼,奋力扭动,努力钻研。

在爸爸和大爸爸中间钻出一条缝隙,直接钻进去,把他们分开!

哼!

爸爸和大爸爸别想再挤他!

他要凭一己之力,使劲挤爸爸和大爸爸!

哼哼哼!

下一秒,林早无奈的声音,再次从他头顶传来。

“小饱——”林早闭着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你在干什么?”

“没……”林小饱一秒就老实下来,“爸爸,我没干什么呀。”

“爸爸累了一晚上,都没睡觉,让爸爸再睡一会儿吧。”

“唔……对不起……”

林小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捏捏自己的衣袖,又转过头,戳戳大爸爸。

你说话呀!

大爸爸,你不要装哑巴,快说话呀!

傅骋静静地看着他,摊了摊手。

他没有装哑巴,他现在就是哑巴。

小早的哑巴新郎。

林小饱举起小手,一脸不服。

他知道大爸爸会说话!大爸爸会喊爸爸的名字,大爸爸还会像小狗一样,呼噜呼噜!

傅骋闭紧嘴巴,保持沉默。

林早眯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小饱。”

“爸爸?”林小饱凑上前,捧着小脸蛋,“怎么了?”

“你要是饿了的话,床头上有昨天剩的米饼和饭团,还有糖水,你自己去拿。爸爸再睡一会儿,你不要乱跑。”

“好吧,我知道了。”

林小饱摸摸小肚子,抬头看了一眼时钟。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是看窗户外面的阳光,应该已经是中午了。

他确实也有点饿了。

林小饱再一次从床上爬起来,抬了抬腿,准备跨过大爸爸。

然后,他又重重地坐在了大爸爸的腿上。

没错,这次他是故意的!

要公平!

因为他撞到了爸爸,所以大爸爸也必须被他撞一下!

他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盯着傅骋。

傅骋一脸无所谓,低下头,摸了摸林早的脸。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生气的样子,和小早一模一样。

林小饱准备重重地“哼”一声,但是又怕吵醒爸爸,最后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小铁头,撞了一下大爸爸。

肇事之后,马上逃逸。

林小饱踩着大爸爸,来到床头柜边,双手捧起床头柜上的小保温杯。

他抱着杯子,滑下床铺,跑进卫生间。

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的,林小饱走到下水道旁边,简单漱了口,就回来了。

爸爸没帮他放水挤牙膏,他一个崽不会,就随便弄一下。

林小饱回到床边,踮起脚,翻了翻床头柜上的塑料袋。

有饭团,还有米饼。

都是爸爸不久之前做的。

林小饱双手一撑,坐到床上,拿起米饼就开吃。

咔嚓咔嚓——

脆脆的大米,香香的蔬菜。

就算放了一天,还是很好吃!

就是有点……干,有点噎崽。

林小饱像小仓鼠一样,一边啃饼,一边喝水。

啃一口饼,喝一口水,再打一个嗝。

按照这个流程,他吃了半块米饼,实在是吃不下了。

林小饱转过头,刚准备把剩下的放回去,晚上继续吃。

忽然,他看见了大爸爸。

大爸爸已经醒了,他搂着爸爸,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好像被定住一样。

嗯……

要不要给大爸爸一点吃的呢?

林小饱有点犹豫。

大爸爸那么坏,一直挤他和爸爸。

可是大爸爸毕竟是他的大爸爸,大爸爸还变成怪兽了。

大爸爸这么幼稚,他这么成熟,还是不要跟大爸爸生气了。

没错,他可是家里的小顶梁柱!

爸爸还在睡觉,他得负责给大爸爸送饭!

林小饱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下定决心,拿着米饼,来到大爸爸面前。

“大爸爸,你饿了吗?要不要吃?”

傅骋抬眼看他,摇了摇头。

——不饿,不要。

林小饱却不明白他的意思,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止咬器。

“大爸爸,这是什么?”

傅骋看了一眼林早,又看看他。

——小早给我的定情信物。

林小饱又叹了口气:“大爸爸,你好可怜。”

傅骋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我哪里可怜了?

再说一遍,这是小早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你都没有,只有我有!

我哪里……

林小饱说:“你戴着这个,都吃不了饭了。”

呃……这个……

傅骋哽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

“没关系。大爸爸,我会帮你的。”

林小饱伸出短短的小手指,从傅骋的止咬器缝隙里伸进去,动了动。

“可以进去耶!大爸爸,我喂你吃饭!”

林小饱挺起小胸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他掰下一块米饼,从止咬器缝隙里塞进去。

“给,大爸爸,快吃。”

傅骋闭着嘴巴,试图拒绝。

这个小孩好像没洗手,也没洗脸。

他不吃,他要小早喂他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小饱把米饼送到他嘴边,强势地要撬开他的嘴。

“大爸爸,快点吃!等一下你会被饿死的!快呀!”

傅骋坚决不吃,林小饱急得跺脚。

父子两个僵持了很久很久。

最终,还是傅骋败下阵来。

他输了,输在了小早的孩子手里。

有止咬器控制着,他不能把嘴张得太大。

他只能衔过米饼,然后一仰头,让米饼掉到自己嘴里,嚼一嚼,咽下去。

东西很好吃,就是吃起来有点麻烦。

但是林小饱不嫌弃他,仔仔细细地把米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塞进他嘴里。

“大爸爸,再来一块。”

“大爸爸,我记得你的饭量很大的。”

“大爸爸,张大嘴巴,啊——”

一声声的“大爸爸”,喊得傅骋的心脏有点软了。

算了,麻烦点就麻烦点吧,也是小饱的一片孝心。

于是他越来越配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饱喂大爸爸吃了两块半米饼。

林早也醒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傅骋身边,身上盖着被子。

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好一幅《小早春睡图》。

林小饱一直在喊大爸爸,傅骋一直在咀嚼,声音有点吵,把他给吵醒了。

林早打完哈欠,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好笑地看着父子两个父慈子孝的互动。

——三十高龄老父亲,感染丧尸病毒,在家变异,口不能言,接受强制管控。

——二十八岁年轻爸爸,感染懒虫病毒,卧床休养,呼呼大睡,甩手不管。

——只有三岁成熟小崽崽,聪明懂事,孝顺勇敢,用自己的小肉手,为这个濒临崩溃的家庭,撑起一片晴天!

现在我宣布,3000年“感动小城”十大人物奖得主是——

他就是——就是——

林小饱!

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林小饱小朋友,上台领奖!大家鼓掌!

“扑哧——”林早没忍住笑出声来。

真是的,他就睡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就搞出这种场面来。

不过……

林早歪了歪脑袋,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时,林小饱又掰下一块米饼,用手指捏着,翘起小拇指,穿过止咬器缝隙,送到傅骋嘴边。

“诶……诶!”

林早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猛扑上前。

“小饱!不能碰大爸爸的嘴!”

“骋哥!不许张嘴,不许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