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天黑请闭眼】
“死亡记录——13次。”
“……追加规则：‘每个人的生命至高无上,谨记’。”
“不小心把护士小姐的心脏毁掉了……”三月弥生说着说着就捂脸，他一身染血的病号服，一路从医院副本里面杀出来。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身边半人高的墓碑上，在他之前就有人摆上了作为祭奠的鲜花。
“医院的区域也清扫完毕了。”三月弥生怀里揣着日记本,把手上拿着的几只白百合插在墓碑前的泥土中。
“没找到其他的,你将就一下。”
“还有……我找到最开始那个家伙了。他刚刚说名字是……是啥来着？算了。”
“这边海景墓风景还算不错吧？”死寂的墓园此时正对一片汪洋大海,甚至还有庞大的海洋生物在海水中游动。
“……你去给姐姐扫墓的时候,随便给太宰先生也带一束花吧。”三月弥生的皮肤出现裂纹,像是年久失修的雕塑一样，内部像是空着的容器,半透明的章鱼触手蜷缩在一起,随后舒展开来。
“别到处跑,尤其别往别人脑袋里钻……”三月弥生把冒出来的章鱼触角塞回去。他病号服的下摆蔓延出水母触须一样的丝线。
“不……我是说外来的朋友。家里人随便你。普通人处理不了你携带的数据，会疯掉的。”
章鱼是一切死亡、一切死者记忆的回收站。
数以百计？数以千计？数以万计？
痛苦、不甘和恐惧。
但是章鱼有什么错呢？
只是看到它的人因为无法处理它身上搭载的数据所以会疯掉,也可能会大脑过烫爆炸呢。
毕竟图像信息也是信息。
“你要是饿了,就去吃‘水母’。”三月弥生努力维持人形，并且开始自言自语。虽然说章鱼有八只手，怎么看都比人类来得效率高。
他翻出自己进血的手机，抖落两下之后点开了收音机软件。
搜索不到频道，只有杂音在回响。
【最后……回来。……回来！……回来！】终于杂七杂八声音中从传来了可以辨别的讯号。
【你……死！……死！三月……】
是三月弥生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远川明。
真正的远川明。
异能者世界中有着异能力生命体的说法,据说曾经有异能者在死去之后，他的异能力延续他的身份继续活了下去。
“上。
跨越空间的讯号连死者的遗言都被扭曲含义。
三月弥生拿着刀,“咚咚锵锵”地削掉“享年22岁”那行字。
他一边削,一边开始自言自语,“不要回来。……不能死。是是是，这次听清楚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能怨恨我就好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恨的。
三月弥生将日记本搁在花束旁边。
【找……】手机还在传递讯息。
“找到他？”也不知道三月弥生是怎么将这些支离破碎的话语拼凑到一起的。
“我们有在找啊，但是他不想见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如同风落在砂砾上一样悄无声息。
【三月弥生·主程序。终止运行。】
远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墓碑上，他合上手中的日记本。
终止程序的三月弥生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生命体征消失，虽然本来一串数据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既然在休假就好好休息啊。”
“这边等我再把程序修缮一下，然后再邀请朋友们来玩吧。”他拿起三月弥生的手机，沾上去的血还没有干，触感黏糊糊的。
“我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他拍了拍自己坐着的墓碑，叹气道。
“好久不见了，明。”远川关闭“沙沙”作响的手机。
“还要送松田他们出去。还有八月也是。”
————
“果然没有。”毕业典礼结束了，人群中熙熙攘攘，唯独不见原本应该在这里的某位警官。
这一次连降谷零他们都忘记三月弥生了。
后续的对话一成不变和当年一模一样，甚至又一次提起松田阵平那时候想要揍一顿警视总监的愿望。
松田阵平抿着唇，忧心忡忡，却又不想破坏记忆里毕业典礼的模样。
但松田阵平又不想强颜欢笑，于是他坐在座位上，不像是刚刚毕业的警察先生，反而像是某个帮派的继承人一样，戴着墨镜散发着冷气。
“不是吧？你就这么想要揍警视总监一拳吗？”降谷零吃惊于松田阵平的气势，他现在有种蠢蠢欲动给自己同期上手铐的冲动。
“算你以下犯上，袭警哦。”降谷零表示还是再劝劝。
“可是我觉得松田的理由很充分诶。”诸伏景光笑道，露出白切黑的笑容，“要动手只能趁现在了，加油松田！”
“又不是小孩子了……”松田阵平念着自己当年的台词，然后一顿。
“既然是在做梦的话……”
那也就是可以揍吧？可以揍吧？
“……。”松田阵平开始撸袖子。
“等等等等！小阵平！冷静啊！冷静啊！”萩原研二连忙阻拦，现在的松田阵平是真的干得出来。
“真有活力啊。”班长感叹了一句。
“你当年不是说，这可是个大机会吗？萩。”松田阵平对着拦腰抱住他的萩原研二冷笑道，把手骨拧得“咯吱”作响。
“那是开玩笑，开玩笑啦。”萩原研二收紧手臂，好不容易读了七年警校要毕业，绝对不能被松田阵平一拳头毁掉。
“接下来，授予毕业证书。毕业生代表——降谷零。”讲台上的喊话阻止了事情往无厘头的方向继续发展。
“嘁。”松田阵平收了架势坐回椅子上。
【果然……迟到了。】
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松田阵平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人影站在礼堂的大门口，因为背光所以看不清脸，但是实在是眼熟。
松田阵平差点不管不顾冲过去抓人了。
【等会和你解释。——远川。】松田阵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出消息。
他盯着那条短信结尾的署名，表情更加不满了。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樱花林见。带萩一起过来。（当年拍毕业合照的地方没忘记吧？你要是忘记了，我会超级难过的哦，阵平酱。）——远川】
当然括号里那条是还在打“植物大战僵尸”的八月要求带得话，谁让他违规下井了，没成为60%脑死亡里的一个已经算是他运气好了。
只能给他再开一局游戏，通关了才能出去。这一次没有一群同期搅局，想必是不会输了。
输了，他就留在梦里当向日葵吧。
远川不带好心地按手机按键，他这次不是以孩童的模样出现的，而是身材高挑的成年男性。
漆黑的发，漆黑的瞳，越发显得他肤色苍白。
他左眼依旧缠着绷带，独留的右眼看了眼台上作为毕业生代表的降谷零，仿佛是在对眼前的一切发出嘲讽一样，他轻笑一声。
随后他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朝着樱花林的方向走去。
毕业典礼结束，松田阵平匆匆忙忙找了借口就拉着萩原研二风风火火地走了。
松田阵平嘴上说着毕业这么多年谁记得当年在哪里拍得毕业照，但他脚下的步子却很稳当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樱花开得烂漫，松田阵平站在树下左右没看到人，直到他头上砸下成片的樱花，一个人影扒拉花枝露出脑袋来。
“来得挺快啊，松田警官。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时间，不和梦里的朋友叙叙旧吗？这么真实地重温过去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远川一手撑着脸，就那么搁在树上晃悠。
“你这次不叫‘大哥哥’了？”松田阵平指得是之前远川用小孩子样子出现时候的事情，
远川面色不变，“哇哦，原来你有这种喜好吗？松田警官？你要是实在想听我也不是不能喊。”
松田阵平选择转移话题，“别废话了，你叫我过来不是仅仅想要说这个吧。”
“当然。”远川心想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他稍稍摆正了姿势，虽然本质还是在樱花树上晃悠。
“胜利者有权提出条件，所以我是来完成你的条件的。”
“虽然你说要见真正的三月弥生，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标准。”远川耸了耸肩膀。
“所以，由你来决定吧？谁才是‘真正’的三月弥生？”
远川的架势有点像是寓言故事里问你掉得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的河神。
但是松田阵平可不是老实回答掉得是铁斧头的家伙，他说：“有几个三月弥生？我都要见一面。”
“噗，哈哈哈哈。”远川先是一愣，然后像是被逗笑了一样。
“都见一面，你这辈子就要留在这里了。”远川一直在笑，“我不是说过了吗？估算数值——无数。”他的声音猛地转折，变得像是电子机械合成的声音。
“人工智能，远川■。为您服务。”他从樱花树上跳下来，就算是没有减小音量，松田阵平也没听清楚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到底是什么。
远川做出鞠躬行礼的动作，夸张的就像是在表演舞台剧一样。
“不过我觉得松田君，你大概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远川直起身，恢复正常人类说话的声线。
“是两个人吧。”松田阵平开口道。
远川眨了眨眼，“以你们能够理解的认知来说，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八月是真实存在的吗？”
会不会只是三月弥生分裂出来的人格？
“你怎么不问，三月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远川在笑，他侧了侧脑袋，显得态度很恶劣。
“当然，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所幸，他没有继续打哑谜，要松田阵平猜。
不然松田阵平觉得自己有可能忍不住一拳头上去。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了，这就是你要的答案。”远川递过来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六个人的毕业合照，没有漫天飞舞的樱花，但是阳光正好，照片中的“三月弥生”是玫红色的眼睛。
第二张是隔着窗玻璃的两个人，看得出来照片是第三个人偷偷拍下来的。
窗户外面的三月弥生捧着一大捧向日葵在敲窗户，脸上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原本暗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是和窗户里面的“三月弥生”眼睛是同样的色彩，只是那双眼睛通过光的颜色更加艳丽。
三月弥生和“三月弥生”。
三月弥生和八月木染。
“是双胞胎吗？”松田阵平长长地叹气。
“你可以这样认为。”远川没有正面回答。
“是一个人代替了另一个上警校？这是违规的吧？”萩原研二翻看着照片。老实说他好多年都没见过三月弥生了。
“不，他们大概都是我们认识的‘三月弥生’。”松田阵平否决了萩原研二的猜测。
一个人是无法完美扮演另一个人的，因为记忆会露出破绽。
如果上警校的是八月木染，那么三月弥生对待他们的态度就不会是那样偏执。
就算是八月木染告诉他的，那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那种程度。
执着于追踪那个“害死”萩原研二犯人的，除了松田阵平还有“三月弥生”。
松田阵平很肯定自己在那几年见到的是暗色眼睛的三月弥生。
“他们是来回交换身份？轮班上警校？”
“八月在隔壁，公安警察学校那边翻墙过来挺方便的。”远川进行说明。
“公安……？！他公安的身份是真的？”萩原研二提高了声音。
“是真的啊。”远川拖长了声音，“谁稀罕做假啊？”他的声线猛地压低，显得冷冰冰的。
“为什么要轮流上学？”总不可能是这对双胞胎为了好玩吧？
答案要真是这样，松田阵平愿称这对双胞胎是“刺头的王”，然后出去把人都揍一顿。
“三月生病了，很严重。医生都说可以准备墓地了。”远川摊手。
松田阵平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远川口中的三月是谁，八月是谁。
后面上警校和大家一起拍毕业照的是亮色眼睛，也就是八月。但是三月生了重病，毕业后面几年出现的又是三月。
一时间各种狗血戏码在松田阵平脑子里翻腾。
什么器官移植，一命换一命。
“八月木染还活着吗？”松田阵平问道。
“活着啊。”远川抬眼，有点奇怪地看他。
那就是……难道是三月没活下来，八月戴上美瞳，用着三月的名字活下去？
从此活成对方的模样？
“总之就是八月替三月上了一段时间警校，差不多一半一半吧。然后三月病好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远川一口气把剩下的讲完。
“啊？”松田阵平发出疑问的声音。
“啊什么？我讲完了。”
“……生病请假不就好了？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松田阵平质疑，尤其是八月木染公安学校和警视厅学校两边跑真的没问题吗？
“然后按三月的出勤率要么留级，要么开除。”
“说好要‘一起毕业的’吧？”远川拍拍落在自己身上的樱花花瓣。
好像是做过这样的约定。
松田阵平哑口无言。
“好了，你们该走了。尤其是那位读了七年警校的萩原研二先生。外面的事情去问如月，田·纳·西先生。”远川微笑。
接着他小小声念叨了一句，“再不走都要变成‘水母’了。”
“再见。”远川拿着警校附近便利店买的拍立得按下快门。
“五月带路！送客。”
突然飞起的樱花花瓣像是龙卷风一样迅猛，模糊了视线。
平息之后，面前便只剩下了一条路。
四周是坍塌的空间，像是黑洞一样，警校在他们身后燃烧，火光映亮半边天空。
“哇哦，小阵平你只是想揍警视总监而已，他们这是想要烧警校啊。”萩原研二看着身后火光熊熊。
这个时候说“而已”了？你刚刚拦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和幼驯染没有默契了，绝交两秒，清醒一下。
“嗷。”萩原研二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脸，抬头就看见比人高的大型……犬。
是犬吧？是犬吧？
萩原研二质疑地看着五月。
“是要我们走的意思？”
五月拿脑袋顶着萩原研二，见他迟迟不动，干脆把人叼了起来。
有牛那么大的白狼，张嘴都是尖利的牙，叼着萩原研二的衣领子又去推松田阵平。
“小阵平，救命~~！”萩原研二欲哭无泪。
“听他的，走吧。”松田阵平叹气，顺着五月的动作往前走。
前方只有一条道路，白狼送他们到尽头，再往前就只有白茫茫地一片。
【我亲爱的朋友，愿你们前程似锦，正道坦途。】
梦里的天亮了，梦醒之后的天也是亮的。
松田阵平扶着脑袋猛地坐起，觉得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他看到窗外的天蒙蒙亮，朝阳滚着金边。
今天想必也是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