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生如遭雷殛。
看着施无生如此模样，莫青笙的心情极为复杂。
有意外，有愤怒，最后释然，不去计较。
归根结底，她莫青笙与祝青鸾，都是无量山弟子，都是施无生的师姑。
从无量山的角度出发，施无生亲近祝青鸾，与亲近她莫青笙，没有区别。
甚至，按照骆指挥使先前的说法，她莫青笙平日里那么卖力地给陛下，给朝廷做事，在祝青鸾甚至施无生眼里，正是无量山的叛徒。
因为大雍王朝对待江湖武修门派与世外道佛宗门的政策决定了，朝廷的实力越强，江湖门派与世外宗门的实力就会越弱。
最为核心的冲突，便是封敕神祇的权利归属。
事实上，当莫青笙得知废太子僭越封神，敕封的还是白莲教生造的至高神祇“无生老母”以后，她一切都想明白了。
包括祝青鸾那天的所有布置，祝青鸾的动机，祝青鸾想要给黄唯明复仇的心思。
就像骆指挥使说的那样，莫青笙只是不想这么明白而已。
这几天揪着祝青鸾这一点不放，高调行事，四处调查，何尝不是莫青笙在麻痹自己的道心呢？
又或者，莫青笙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祝青鸾从天牢里捞出来。
指挥同知都没调查到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祝青鸾参与了废太子僭越封神一事。
攘奸卫体系里，除非骆指挥使亲自下令，或者另一位指挥同知推翻莫青笙的调查结果，还有谁能阻拦莫青笙释放祝青鸾？
人呐，就是这么复杂。
“这句话我不说第二遍，你好自为之。”
莫青笙挥手示意施无生离开，在施无生走到门口时，又补上一句话，“你去见一见祝青鸾，告诉她，不要把陛下，把朝廷想得太坏，也不要把无量山想得太好。如果她对我这个说法不屑，就问一问她记不记得，禹王结界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是，师姑。”
施无生恍惚之间，忘记了先前的斥责，没有用合乎场景的称呼。
莫青笙没有在意这一点，甚至对这个称呼的喜欢，甚于冷冰冰的“莫大人”。
无论怎么讲，在无量山修行的日子，始终是莫青笙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下山这么些年，莫青笙经常回想起那些美好。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感慨一声，自勉一声，莫青笙打开手中叠好的公文，更仔细阅读其上内容。
骆指挥使给她的新任务，说难其实容易，说容易其实又难。
四海龙族闹腾了半个多月，一直嚷着要掀起一场比十三年前更大的旱灾，以此来逼迫朝廷让出水域神祇的封敕权力。
皇帝陛下本来置之不理，朝廷也有很多大事、正事要忙，懒得搭理四海龙族的吵闹。
不过废太子僭越封神之事一出，不想搭理也必须搭理了。
所谓杀鸡儆猴。
既然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势力，觊觎朝廷强行收回的神祇封敕权力。
朝廷不吝于杀几只有分量的“鸡”，给那些不安分的“猴”瞧瞧，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的下场有如何凄惨。
四海龙族，就是皇帝陛下选定的那只待宰的“鸡”。
莫青笙的新任务，就是秘密护送魏公东行，至东海之滨，建剐龙台，斩杀四海龙族之首，东海龙王！
这个任务说难，是难在掩藏行踪上。
说容易，只要不出内鬼，四海龙族几乎不可能知晓攘奸卫的行踪。
“该挑哪些人呢？”
将公文归档，锁进加密暗格，莫青笙开始琢磨起执行这次任务的人选。
作为师侄，攘奸卫指挥佥事，道修三境反虚真人，自然是莫青笙的首选，这一点毋庸置疑。
依然拥有莫青笙最大限度信任的施无生，此时已经走到天牢。
进入地下监狱以后，施无生本想独自去寻祝青鸾师姑。
不知怎地，路过由门房改成的牢头值房时，施无生忽地改了主意。
他后退两步，敲响了房门。
黄天听到声音，带着些许不爽退出了游戏。
先前，黄天进入游戏以后，先按照惯例，巡查了一遍丹江两岸，然后逐一关注少女神使、二十四名箓生、丹阴县城隍牛结实、丹江水神宣奢的情况。
丹江水神宣奢正在蜕皮，过程颇为痛苦。
熬过这次痛苦，就是由蛇化蛟的蜕变。
即便取了巧，走的不是传统的路子化蛟，那也是蛟！
城隍牛结实在想办法建立阴司，招揽九品白敕毛神级别的文武判官，以及不入品级的日夜游神、各司将军、阴差。
同时还在研究龚县令发来的丹江县城及周边情报，挑选一个适合下手，拿来重塑丹阴县城隍威名的软柿子。
考虑到天尊厌恶吃人的妖怪，新的丹阴县城隍庙阴司的招揽范围其实不大。
人吃蔬菜水果禽兽，花草禽兽成精化形亦吃人。
哪来那么多不吃人的妖怪？
基于天尊对人族的偏爱，牛结实甚至想着，建立一个由人族修行者组成的城隍庙阴司。
可惜，丹阴县范围能够找到的合适修行者少之又少。
两条路子，都不好走。
若非牛结实毛发茂密，怕是要烦得头秃。
二十四名箓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
每日除了修行功法，练习法术，就是巡逻。
少女神使李灵素忙得不可开交。
镇宅桃符一经推出，用过的都说好。
再加上，李灵素为了宣扬天尊神名，传播天尊信仰，基本上是在免费赠送。
因此，越来越多的县城百姓主动找到羽衣神女，求取一枚镇宅桃符，回家供奉。
有一个情况，黄天这次注意到了。
从开启神祇扮演游戏到现在，只传下了两篇经文，灵官宝诰与灵官仰启咒。
这一块显得很单薄。
黄天记得，前世道教也好，九州世界道门也罢，道士都要做早晚课，还要学习许多经文，比如清静经、黄庭经、度人经
既然少女神使在认认真真传播天尊的信仰，软实力建设，也就是经文，必须搞起来。
甚至一些科仪、戒律，都得认真操持。
该如何建设软实力的思考渐入佳境之时，房门就被人敲响了，不得不退出游戏。
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黄天起身打开房门。
“见过施大人。”
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指挥佥事施无生以后，黄天立即行礼问候。
“你登记一下，我要问询嫌犯祝青鸾。”
施无生轻轻挥动了一下拂尘，示意黄天免礼，然后开口说道。
“是，大人稍待。”
黄天说了一声，回身拿笔，做好记录。
“伱也随我来，做个见证。”
正当黄天以为后续没他什么事的时候，施无生突然如此要求。
“是。”
黄天闹不明白，问询什么事情，需要他做个见证。
其实也不想去做所谓见证，平添麻烦。
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施无生比他大那么多级，只能听令而行。
跟在施无生身后，黄天又来到了地下三层监狱，祝青鸾牢房外面。
“何事？”
祝青鸾与魏公一样，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坐着。
看见施无生面色有些沉重地来到门外，率先发问。
“师侄见过师姑。”
施无生先行了一个无量山弟子晚辈见到长辈的礼节，方才道出来意，“师侄此来，是替莫师姑传话。”
“什么话？”
“莫师姑托我转告祝师姑，不要把陛下、把朝廷想得太坏，也不要把无量山想得太好。”
“哈？”
祝青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施无生平静等着祝青鸾笑声结束。
一旁被拉来做见证的黄天，此刻心中思绪纷呈。
莫青笙与施无生平日里总是身穿同一款式，只些微细节不同的道袍。
攘奸卫上下，全都知道两人乃是同门，都来自无量山。
令黄天意外的是，无生剑宗上一辈的大师姐，白莲教的圣女祝青鸾，竟然也是无量山弟子，还是莫青笙的师妹。
如此，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就都豁然开朗了。
祝青鸾这时停下大笑，讥讽说道：“莫青笙这是当官当得分不清谁好谁坏了吗？无量山哪一点对不起她，让她如此轻蔑？不要把无量山想得太好？我看是无量山把她莫青笙想得太好！”
施无生静静听完祝青鸾的话，继续转述：“祝师姑，莫师姑还说，如果祝师姑对她的说法不屑，就问一问祝师姑，记不记得禹王结界还能持续多久。”
“禹王结界？”
祝青鸾闻言，脸上挂着的讥笑顿时僵住。
作为无量山的天才道种，年纪轻轻就修成四境炼虚真君，祝青鸾怎会不知“禹王结界”。
道门步罡踏斗的禹步，相传就是禹王治水时所创。
禹王一生，缔造了无数传奇事迹。
其中最为著名的有三件事，一是治水，二是铸九鼎、定天下，三是建立禹王结界。
山海经记载的上古地形，与如今天下大相径庭。
原因便在于，禹王治水过程中，深感人族生存艰难，于是在鼎定天下之后，将不容易杀死的大妖驱逐到数块荒芜大洲上，继而建立禹王结界，笼罩九州，隔绝内外。
禹王结界建立至今，已有两千四百多年。
再过几十年，禹王结界就要寿终就寝。
那些在荒芜大洲上受尽煎熬的上古大妖，回归在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