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萱说的这两日去问天宗,林弃以为她还有什么事情要忙,也没催促,毕竟眼下他自己也没什么要事去做,需要做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闲暇光阴一抓一大把。
只不过当白萱萱放下修行,甚至也没写字,反而是和王九儿一起整理起铁铺时,便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疑问并未在林弃心中停留多久,傍晚时分,冻土上的残阳还未完全落下,王九儿破天荒地买了一大堆肉菜在灶房忙得热火朝天,一辆马车驶入了临安巷,径直来到铁铺门口。
林弃端坐在院中看书喝茶,见半响王九儿、白萱萱在灶房也不出来迎接,他只得合上书卷,向马车走了过去。
只是看到那马车上的三人,林弃愣在当场。
“发什么呆?”张仙仙不满道,“依依日日夜夜念你,我要再不带她来见你,她都要离家出走了。”
再回头,只见王九儿、白萱萱二人正一脸笑意。
白萱萱道:“之所以瞒着你,就是因为知道以你的性子,定然不愿她们贸然过来的。”
林弃哑然,再回头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小姑娘,身穿一件洁白的小衣裳,外边披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皮衣,这些日子通过纸鸽,林弃见得也不少,但如此真真切切见到林素衣,还是颇有感触。
“依依,你不是一直念叨要来见父亲,怎么到了地方反而害羞起来啦?”张仙仙道。
林素衣扭捏不已,将脸埋在张仙仙怀里,不说话。
王九儿赶紧上前将张仙仙母女迎进屋内。
林弃向还坐在车内的陈伊人行了一个礼:“麻烦你跑一趟。”
陈伊人摇摇头:“恰好顺路,我也想去找她叙叙旧。”
她,指的是萋。
老黄狗摇头晃脑地从屋内走出,费了很大劲才撒上车厢,爬到陈伊人跟前,尾巴摇的十分欢快。
林弃目送马车离去。
临开饭前,一名猫耳少女也走进了铁铺。
今夜好不热闹。
王九儿忙前忙后,白萱萱打下手,做了很大一桌菜,看着越来越多的盘子,林弃有些迷茫,往日里逢年过节也没见过这架势。
张仙仙看着林素衣待在堂屋,见杨溪雪略显尴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
林弃最想亲近的自然还是自家小公主,奈何林素衣整整一夜都不正眼瞧他一眼,甚至在吃饭前没多久已然睡去。
饭桌上,王九儿一直往张仙仙碗里夹着菜,而张仙仙则一副生怕冷落了杨溪雪,往杨溪雪碗里夹着菜,杨溪雪推辞不掉,又把多出的菜夹到吃得最慢的白萱萱碗里,白萱萱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又分了些给王九儿。
“等下你去清洗碗筷。”
留下这句话,王九儿便拉起几人去房间里说起悄悄话。
灶房中,林弃花了很长时间将碗碟洗干净摆放好,手中的筷子刷了又刷,听着隔壁不时传出的笑声,一把将筷子扔回锅里。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有意见?”王九儿神出鬼没,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这林家,是姓林,不是姓王,作为这偌大的林家一家之主,我还不能有点儿意见?”林弃道。
王九儿也不气,拉了一条长凳坐下,双手环胸:“说来听听?”
“说就说,今日我就要跟你好好叨叨,不然这往后家里人多了,都要分不清主次。”林弃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王九儿坐住的长凳外,也就剩下一把竹椅,便将其拉了过来坐下,只是这椅子只有长凳一半高,纵使林弃比王九儿高出一个头去,坐下后还是矮了一截,使得和她说话时,还得抬起头,“我久不进这灶房,这里面搞得乌烟瘴气的,你看看这灶台,多厚的油渍,都快可以拿来炒菜了。还有这些调料,只有这寥寥几种,难怪每日的餐食都是没什么滋味。”
王九儿似笑非笑:“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以后这一切,就由擅长的人来做,比如说,我。”林弃理直气壮道,“不要觉得我这一家之主没什么存在感,在一点上不管你说啥,我可是都是不会退步的。”
王九儿不想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去你的,跟我耍这种小伎俩。”
随后,她压低嗓音道:“许久不见,去陪陪她。剩下的我来就行。”
林弃一阵干咳,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隔壁的笑声似乎有一会儿没响起过,起身走到门口,林弃一张老脸也快绷不住了。
白萱萱、张仙仙和杨溪雪三女也正站在外边,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怪异之色。
“我回房间写字,今晚若没有什么天要塌的事情,都不要打搅我。”说完,白萱萱就回到了房间。
“算算时间,依依应该要醒了,我去准备些吃的,这小家伙晚上还没吃饭。”杨溪雪也离开了。
独留下林弃与张仙仙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尴尬的气息蔓延。
“出去走走?”林弃道。
“好。”张仙仙点点头。
张仙仙毕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女子,行为举止与王九儿、白萱萱还是不太一样,大大咧咧,不拘一格,自从有了林素衣之后,为人母亲,收敛了一些,但不多。
走在路上,东瞧瞧,西看看,趁着沿街的铺子没有关门,也是不管林弃如何想,就走进去看了看,但也只是看了看。
“我打算过段时间将铁铺腾一下,画几副山水丹青,再让萱萱写几副字帖,再冠以画圣的名号,必然能挣一些银两,这样也可以补贴家用。”林弃道。
张仙仙一副“你终于也知道养家了”的眼神看向林弃,笑道:“爷爷三天两头跑来看依依,我们的衣食几乎都不愁。不过九儿整日都在忧心银两的事,恨不得一文钱都能掰成十份来花。”
林弃驻足,盯着面前的女人,良久后,道:“辛苦你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谈不上辛苦。”张仙仙摇摇头,“只是有时候我在想,若当初并不是你救的我,我还会不会愿意跟你生孩子。”
堂堂张仙仙会说出如此幽怨的话,还说不辛苦,林弃心头苦笑。
“那有答案了吗?”林弃道。
“我不像九儿,我不愿多想,想多了就会不开心,我不喜欢不开心。”张仙仙眼眶红了起来。
林弃心下一动,上前将面前的人儿揽入怀中,一手揽腰,一手扶在其脖领的秀发上:“此后就不回去了。”
顿了一下,林弃道:“也不是说不回去,你若想回去看张真人,也大可回去。不管将来有何灾祸也好,不测也好,我们一起面对。”
张仙仙泪如雨下:“这可是你说的,并不是我张仙仙耍无奈撒泼硬要留下来的,是你林弃舍不得你这倾国倾城的夫人与活泼可爱的女儿,非要留下我们的。”
“嗯。”林弃道。
再分开时,两人手牵手继续往前走。
“以前我来过这座城,那个时候繁华得多,就算是晚上,也不至于如此冷清。”张仙仙道。
“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也很繁华。”林弃感慨,顿了一下,继续道,“张真人有何看法?”
“爷爷作为那座城的镇守之一,如今更是代管风雨阁十八层,无论如何,肯定是不会离开的。”张仙仙说道,“私底下其实我也问过陈伊人,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觉得,她也不会离开。”
林弃没有言语,感觉到手心处那只微凉的手,他脱下外衣给张仙仙披上,继续走,直到在“杨记酒肆”门口。
酒肆里没几桌客人,杨生坐在门槛上喝酒,见到林弃二人,一脸讥笑。
这家伙越来越放肆,林弃心道,也就赠予他陆地仙经那段时间对他尊重一些,在喝过那顿酒后,又开始没大没小起来。
打定主意,下次喝酒,不仅要替萱萱问出他那小情人的来龙去脉,还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飞笺斋大门依旧大开,一眼就能看到明槿坐在案桌前写些什么,注意到二人目光,明槿抬起头对他们笑了笑。
租给唐妙妙母女的宅院,门口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且还多了几盆花草。
“你要住不惯铁铺那边,可以搬过来住。母女俩人都挺好,最起码母亲人挺好。”林弃道,“大不了到时少收她们一些租金便是。”
张仙仙白了林弃一眼:“说得你之前那处宅院环境多好似的。”
林弃当没听见,拉起张仙仙继续走。
又四处逛了一圈,二人才回到铁铺。
透着光亮的两个房间房门紧闭,隐约能听到杨溪雪逗林素衣的声音。
“那你早些休息。”林弃掏出虚神赋,便坐在石凳上看了起来。
张仙仙没有离开,一把夺过林弃手中书卷,就将其拉入房间:“外边看书多冷,这要让街坊看到了,还以为我们虐待你呢。”
……
次日一早,杨溪雪就离开临安巷回去御兽宗,林弃二人快到正午才起床,王九儿也没打搅他们。
午饭大多是昨夜的剩菜,不过炖了一只老母鸡,王九儿给白萱萱、张仙仙一人舀了一碗,并叮嘱她们务必要喝完。
饭后,几人便商量起要去问天宗的事。
林素衣需要有人照顾,张仙仙得留下来,可张仙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王九儿最后也只能留下来。
由林弃一人陪白萱萱去问天宗。
离开的时候,林素衣扭扭捏捏,一点儿都不高兴。
“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林素衣一开口惊得林弃说不出话来,奶声奶气的声音说着成人才会说的话语,“我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啊?你不知道来哄哄人家?有了媳妇就不管女儿啦?”
林弃严重怀疑这个小不点儿,也是穿越而来的。
林素衣张开双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珍惜我可就真不认你这个老爹了啊?”
林弃苦笑,赶紧将小家伙抱起。
“好了,去做你的事。”林素衣挣扎了两下,从林弃身上落到地面,注意到林弃还未回过神的表情,小家伙继续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穷苦孩子早当家,老爹一直在外的孩子也只能早点儿长大。”
林弃看向张仙仙,张仙仙以神识跟林弃说道:“这可不是我教的,我们这孩子,好像就是很聪明。”
林素衣蹙起眉头,小大人样:“我听到啦!但我可以装作没听到。”
林弃沉默。
和白萱萱各自在腿上贴上两张缩地符,几个呼吸间,就到了城外。
站在山头,回首再看向临安巷时,神识中分明看到林素衣正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自己挥手。
林弃也向其挥挥手回应,而后收回神识与白萱萱继续赶路。
“见到依依太过聪慧,你似乎好像不是很开心。”神识中响起白萱萱的声音。
“这样子会让她少很多乐趣的,一个人正常的成长不应该这个样子。”林弃叹了口气,“她的人生还很长,该无忧无虑的时候,就应该无忧无虑,该撒娇就应该撒娇,该依靠父母就依靠父母,虽然在未来该吃的苦,很可能一样都不会少。”
白萱萱停下脚步,立在一块岩石上,一袭长裙随风舞动:“儿时的我,总是会产生一些远超同龄人的想法,即便到今日,回想起那些念头,我也不会觉得幼稚。就像你所说,该经历的终究是会经历,太早懂一些事,与她注定要经历一些事,其实并不冲突。”
林弃沉默。
问天宗距离十一城并不算远,加上缩地符的辅佐,林弃二人仅花了约莫两个时辰就到了问天宗山门。
问天宗“天地玄黄”四道护宗符文在之前那场战斗中已经被毁,如今笼罩在问天宗上空的是李天应的本命符——“运”字符所化的大阵。
几乎在林弃二人到达山门的同时,阵法大开,李天应带领一众长老走了出来,一个个身上皆是符文运转,金光绽现,见到二人,更是齐齐俯首行礼。
“师傅。”白萱萱向李天应及众人回了一个礼,而后压低嗓音,不自然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天宗弟子,这排场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不大,不大。”李天应连忙摆手,而后附到二人面前,道,“之前那帮杨家的走狗都被我赶回圣墟山了,放心,这些人都值得信任。”
白萱萱点点头,随后与林弃一起,跟随众人进到问天宗。
注意到林弃的眼神,李天应让众长老各自散去,而后陪林弃二人来到一密室前。
“位于问天宗的阵眼就在这里面了。”李天应道。
白萱萱应了一声,旋即走了进去。
林弃坐在外边等她,李天应师傅没师傅样,宗主没宗主样,恭恭敬敬地陪着林弃。
“杨北辰也回圣墟山了?”林弃问道,按理说,众长老都来了,作为白萱萱的关门弟子,杨北辰没道理不出来迎接。
李天应摇摇头:“他去昆仑南脉了。”
林弃有些诧异,杨北辰当初费尽心思想要进入问天宗,就是想要远离杨家有可能存在的风波,避免自己被殃及。
当初的杨北辰,胸无大志,只想安安静静做个纨绔子弟,怎么想,也不像是会主动去战场的人。
“问天宗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我也以为他会回到圣墟山,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非但没走,反而一直缠着我教他符道。他是萱萱的弟子,按照辈分,也就是我的徒孙,加上萱萱终日不在宗门,我没理由不带他。”
“他的天赋比起萱萱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在寻常弟子里,又属于普通聪慧的那一波,教授起来也算不得吃力。然后很快,他连破两境,到了涅槃大圆满境地,符箓一道也是大有长进。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想要去昆仑南脉磨炼心性。你知道的,修行修行,其实更多修炼的就是一个心,再加上那边现在很多杨家子嗣,他一个嫡系过去肯定有很多人照应,我就擅自主张让他去了。”
林弃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觉得萱萱不愿来问天宗,是因为我?”
“不敢。”李天应低下头,一脸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