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岱公司的窗户外, 几只麻雀啾啁地在平台上觅食。数九隆冬，即便是大太阳天，也挡不住森森冰冷。
麻雀无比羡慕地看着屋内的两只胖猫, 有热牛奶, 有三文鱼和鸡肉, 还有个漂亮的铲屎官。麻雀高啾几声, 仿佛感叹万物平等这事, 在自然界并不存在。
小澈和小玳吃饱喝足，甩着身上蓬松的毛发, 几个越步，跳到了苟玳大腿上。
苟玳看着笔记本上“新鲜感”“外挂”“矛盾”“丑闻”四个词。
期初他设想过, 过程无法同预期般顺利, 却没想到每种方向皆无法生效。别人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他这是道路尽头皆是墙。
苟玳将腿上的小玳抱在怀里，从头到尾撸了一遍。受到冷落的小澈努力攀爬，也想分得爱抚。
苟玳叹气一声，小澈这努力却不得的模样，和他何其相似。
门外传来阵阵喧闹，苟玳看了眼时钟，快到餐点。
年关将至, 也该请大家吃个饭。
苟玳抱着小澈小玳走出办公室，看到被员工包围的梁君澈。
梁君澈穿着一件亮光黑的羽绒大衣，明明是显矮又俗气的款式, 却被他衬得时尚大气。梁君澈的余光看到苟玳, 偏过头, 笑得明亮灿烂, 大白牙十分扎眼。
“老板！小梁总要请我们吃饭, 感谢我照顾小爱。”王飞牛语气嘚瑟道。
傅巧明默默翻白眼，这傻子大概真以为，是自己顾狗有方，换来了这顿饭。殊不知，连狗都只是“工具狗”而已。
王飞牛依旧兴高采烈：“老板，一起走啊，小梁总请吃‘天北鲜’！”
天北鲜是奥伟园区旁边的海鲜酒楼，最便宜的凉菜也要三位数，被园区内的社畜称为“老板专用饭店”。
苟玳笑道：“不了，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
“在忙也要吃午饭吧？就当聚个餐，老板不在，我只请员工，传出去人家以为我要挖墙脚。”梁君澈说得义正言辞，嘴边始终挂着笑意。
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执拗和员工们的探究神情，苟玳知晓再推脱没有意义，索性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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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北鲜酒楼。
“天啊，这片皮烤鸭怎么能这么好吃。”王飞牛平日便爱极鸭子，在【不怠农夫】更是顿顿不离鸭。回到北城市中心后，对附近外卖的鸭肉套餐愈发挑剔起来，食不下咽，好不容易养出的肥膘也消减了。
梁君澈深谙“想要抓住爱人的心，一定要笼络好他周边人”的道理。
“我和酒楼老板认识，飞牛如果喜欢，我让酒楼每天给你送烤鸭外卖。”
王飞牛嘴中塞得鼓鼓囊囊，一边说着“不能麻烦”，眼神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皮脆肉嫩的烤鸭。
服务员进门，为包厢众人分发花胶汤。
“这个海鲜花胶汤是这里的特色，你试试。”梁君澈殷勤地接过服务员手中的小盅器具。
苟玳看着对方陷下的酒窝和飞扬的眉眼，暗自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他以为，他的生疏冷落，足以击退身旁血气方刚的青年。
却不知，对方似乎也学会了不急不缓，不强人所难，甚至不提要求，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
苟玳心情复杂地翻搅着手中的汤。
“啊啊啊！连中三悦！”
傅巧明的欢呼声打断了苟玳的神游。
众人看向包厢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6V6》。
《6V6》是最近现象级的综艺节目，由海天娱乐和英名环球两家公司各派出6名艺人进行PK。其原本就是一档填档节目，没料到因为种种原因意外大火，成了近日大众茶余饭后的闲聊热点。
至于傅巧明口中的“连中三悦”，则是近来最火的CP，连官X方悦。
在综艺舞台的三场组队战中，艺人需要和同公司艺人组成搭档，连官作为公司综合评分最高的艺人，拥有优先挑选权。
连官表示选择困难症，用抽纸条的方式将决定交给天意，结果天意让他三次选中方悦。
如果仅是如此，早已“看透一切”的观众会觉得是节目组安排，刻意推新艺人，毕竟连官正当红，流量大。
然而在节目里，连官对方悦的态度无比微妙。相处时话不多，好似生疏冷漠，偏偏在摄像机不小心抓拍的各种背景里，都能看到连官频频盯着方悦。
而让这对CP从邪教变成正统的，则是第三次单人演技对战中，方悦表现优秀却拿了低分。方悦自己都只是笑着无奈接受，连官却直接站出与评委对峙，质疑评委评分。
那天之后，纯洁观众的感受是——节目太跟红顶白，影后明明表现得像条死鱼，结果还是高分。方悦虽履历稀薄，表演却让人共情，反倒拿了低分。还好有连官路见不平，替优秀演员发声！
不纯洁的观众如傅巧明，压根不在乎方悦的评分。综艺评分嘛，又不是国际电影节，爱打几分打几分，重点难道不是连官和方悦太好磕了吗！连官冲冠一怒为方悦，锁死！
而让“连中三悦”从小众圈扩散，彻底名声大噪，则是因为连官的微博小号被扒。
小号内有大量连官学生时代的未公开自拍，且之后所有照片都和连官的行程对得上，因而被确认不是仿号。
小号的内容，和连官给大众的感觉很一致，性格冷漠，热情都给了演戏，为数不多的爱好是旅游和网游，没不良嗜好，很健康。小号内既没有塌房，也没有污言碎语，可以说让粉丝很满意了。
唯一比较特别的，是连官最近一个月在玩《游戏鉴赏GO》，小号中有几张游戏截图。
比较耐人寻味的，是截图内容都和方悦相关。
这也不稀奇，毕竟玩这款游戏的玩家都知道，方悦在这款游戏里的出现频率，跟你走在路上看到汽车一样高。
可连官的小号寥寥数个关注中，最新关注里赫然有方悦。不仅如此，在参加《6V6》节目前，小号便点赞过方悦几年前的微博，甚至还转发过方悦刚出道时的采访。
CP粉都猜测，连官是在游戏中对纸片人方悦产生了感情，而后渐渐代入三次元，才发现真人和游戏里一样，又沉迷、又欣喜、又纠结，才会有种种不合时宜的举动。
此刻，包厢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连官和方悦的互动。
因为《6V6》节目火热，电视台也趁热打铁，推出了每天十五分钟的衍生节目《六六大顺》。每期随意抽取节目中的两名男嘉宾进行游戏互动。
电视台方面也清楚“连中三悦”的热度，这期便“巧合”地抽中两人，进行诸如“你画我猜”“默契考验”“吸管吹气球”等游戏。
“哇。”傅巧明看着荧幕，发出一声满意的感叹，磕CP人的快乐，旁人不懂。
电视中，连官和方悦正在进行默契考验。
画外音：“你认为演员中，连官最欣赏谁？”
方悦和连官各自写下答案。
方悦亮出答题板，上面写着连官。
方悦：“我感觉，连哥应该是那种内心很霸气，唯我独尊的类型。这种人最欣赏的肯定是自己。”
连官缓缓亮出题板，上面写着“方悦”。
方悦：咦？
连官解释道：“我觉得他很特别，越了解越有闪光点的存在，像一颗只在深夜探头的低调星星。”
方悦显然没料到，他认为目中无人的当红小生会给自己高评价，满脸诧异。
屏幕外，傅巧明发出几声满足的嚎叫，令布岱众人不明所以。
王飞牛一边和烤鸭奋战，一边回忆道：“那天方悦来布岱，我就觉得这小伙不错，精神。”
苟玳点头表示认同。
方悦没有圈里人看人下菜碟的习惯，也没有年轻艺人的心浮气躁，更没有一些艺人自认高人一等的傲慢。
收集游戏素材时打交道的近三百名艺人，方悦是让苟玳感觉最舒服的。
屏幕内，默契游戏正在继续。
画外音：“在娱乐圈中，方悦印象最深的人是谁？”
主持刚问完，就听傅巧明又嚎叫了一声。
沈怜花嫌弃：“姐，你能不一惊一乍的吗？”
傅巧明：“你懂啥，马上要见证我新磕CP登基封王的一刻好吗？”
屏幕中，方悦犹豫了一会，问画外音的人：“娱乐圈的范围有多大呢？”
画外音：“和娱乐行业相关的都算。”
方悦：“不是艺人，但上过综艺节目也算吗？”
“算。”
方悦点头，龙飞凤舞答完题板。
一旁的连官先亮题板，白板上赫然写着“连官”两字。
连官从容道：“我们同一公司，这次比赛又合作多次，方悦难道对我印象不深？”
说罢，侧头看向身旁的方悦。
毕竟刚才那题，连官写了方悦，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方悦也该写连官。
傅巧明一副恨不得丢两枚对戒到电视里，请他们现场结婚的激动模样。
方悦有些迟疑，面带抱歉的举起题板，只见白板上赫然写着“苟玳”两字。
唰，连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瞬间黯淡。
傅巧明惊恐地看向苟玳。
布岱众人也一脸茫然，这小明星什么时候和老板暗度陈仓了？
一头雾水的苟玳：“可能是……同名同姓？我就见过他一次。”
苟玳身旁，梁君澈幽怨得像棵狗尾巴草。
荧幕内，画外音问方悦：“苟玳，是创业天才苟玳吗？”
方悦点头。
“为什么会对苟老板印象深刻呢？”
方悦摸着手臂上的创可贴，回忆道：“其实我们只见过一面。”
“哦？”画外音诧异，如有其他深交，写苟玳尚可理解，若只见过一面，放着身旁的连官或者其他感人素材不写，比如一起逐梦演艺圈的同僚，比如敬仰的前辈，就很耐人寻味。
方悦不觉不妥，坦率道：“我自己也清楚，最近凭借《明星鉴赏GO》，多了不少流量。”
“之前去布岱公司拍录游戏素材，我本来只当走个过场，毕竟自己也清楚，算不上什么明星。”
“我第一眼看到苟玳时有些自行惭愧，惊艳你懂吗？满脑子都好奇，这么好看的人却是游戏制作方，太不合理了。”
“后来拍录结束，我又遇见他，我们聊了一会。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很多掏心掏肺的心里话。”
“他没有笑我，还和我说，‘我活得很有自己的态度’。我当时真的很感激，能被一个那么优秀，像谪仙一般的人认可。”
包厢内，苟玳一脸迷茫，他就和方悦小聊片刻，也未发表感人肺腑的发言，到底哪一点让方悦如此触动？
画外音同样没办法消化方悦的解释，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苟玳好看印象深刻？还是因为苟玳夸赞了你？”
方悦犹豫：“二者皆有吧。那天回家路上，我就和魔怔一样，疯狂查阅了苟玳相关的新闻视频。没想过世界上真的有人，像天上明星般闪闪发亮。大概就像，漫长而平庸的人生赛道里，忽然看到天边挂起一道彩虹，远山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方悦身旁，连官的表情像开出漫山遍野的地雷。
包厢内。
布岱员工看向自己的老板。
苟玳无奈：“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苟玳仔细回忆，当天他只和方悦随便聊聊，绝对没有下蛊。
不对，他压根不懂蛊术好吗！
可惜员工的目光告诉他，他们并不相信如此牵强敷衍的答案。
苟玳认命，埋头喝花胶汤。
一旁的梁君澈则满是惆怅，仿佛苟玳喝的鱼鳔是他身上下来的，而不是黄唇鱼的。
电视里的趣味互动仍在继续。
可惜在方悦表白完苟玳后，趣味互动便没了趣味，屏幕内充满了奇怪氛围，就仿佛婚礼上，原配夫妻中的妻子高调表白第三者，新郎官惨成绿帽奴。
解救苟玳的，是安鸣打来的电话。
“我出去接个电话。”苟玳表示。
安鸣此次来找苟玳，是为了她新推出的节目《华国合作人》。
这是一档创投节目，为创业者寻找投资人。
安鸣想邀请苟玳，出任创业者导师。
对于上节目，苟玳从来都认为没必要，他也不喜欢将自己过度曝光在镜头下。毕竟他对自己腥风血雨的体质深有认知。
不好意思直接拒接安鸣，苟玳婉转道：“让我看下行程安排。”
挂断电话，苟玳没回包厢，站在酒楼廊道透气。
“我的连中三悦BE了，呜呜呜！”
不远处，一对年轻男女从楼梯向上走，女孩一手挽着男孩的胳膊，一手举着手机。
“这么无聊的节目哪里好看？”男孩抱怨。
女孩生气：“你懂啥？我们可以不结婚，但我磕的CP一定要结婚！”
男孩：……
女孩：“这个苟玳什么人，拆我CP者，泡面没有调料包！”
两人从苟玳身旁走过，对话都落在苟玳耳中。
苟玳瞬间有了几分灵感，视线落在酒楼的墙壁挂画上。
横跨一二楼的挂画上有30个热烈交谈的头像，表情生动，颇具喜感。
苟玳却认出，这幅画是艺术家诺曼·洛克威尔的油画放大版，这幅画的名字叫做《流言蜚语》。
苟玳脑中的破产新思路逐渐清晰。
他点开安鸣的手机号，回复了“能参加”的短信。
而在包厢内。
梁君澈萎靡不振，耸拉着头。
傅巧明则登录茄瓣的连中三元小组。
果然，论坛内一片鬼哭狼嚎。
【今天起没有‘连中三悦’，只剩下‘苟颜悦色’了！】
【你们看到方悦说苟玳时，连官的表情了吗？呜呜呜我还可以磕，赌一个追夫火葬场！】
【将连中三悦BE了循环播放一百遍！以后再也不真情实感地磕CP了！】
【我去搜了下苟玳的照片，‘苟颜悦色’我可以！】
【我想起为什么觉得苟玳这名字耳熟了！不就是《农家小院富二代》里惊鸿一瞥的老板！帅哥有钱还有田，我愿意接手，请别和方悦搞CP！】
……
傅巧明表示，果然长得好的人有优待，若是其他人拆大热CP，怕是要被踩成渣，可若长得帅，众人包容度高很多，甚至有道德感不高的人已经磕起了三劈。
傅巧明收起手机，看向对面焉焉的梁君澈。
傅巧明：“小梁总！你要加油啊！”
梁君澈迷惑。
傅巧明：“虽然我们的初衷不一样，但目标是相同的。”
为了我能够愉快磕CP，请务必努力。
梁君澈依旧没听懂傅巧明的弦外之音。
他看着重回包厢的苟玳。
罢了，情敌这玩意就没少过，有必要对多一个而郁闷吗？
不过苟玳说方悦特别？
嗯，方悦身上有股青春感和纯粹感，苟玳似乎偏好这类型的人。
不就是狙击苟玳的喜好吗？
他梁君澈还能落下风。
想到这，梁君澈对着刚落座的苟玳，扬起了最大幅度的笑容。
“苟玳学长，再不吃菜凉了。”
梁君澈的眼睛笑出了月牙般的弧度，少了平日的凌厉，层次分明的刘海软趴趴的搭在额头，气场柔软得仿佛涉世未深的少年。
苟玳刚拿起筷子的手一抖。
是太阳黑子开始剧烈活动期了吗？
为什么感觉每个人都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