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只有两艘星舰的火力支援,能不能全员撤退?
当然不能。
但是求生的欲望,促使所有听到撤退指令的士兵们竭力逃离虫族的追击,努力做一个成功登上星舰的人,但还是不够。
庄满垂眸看着落在外围的士兵,一个踉跄就猝不及防地被虫族勾走,又或者心有不忍去和虫族抢夺被掳走的伙伴。
甚至有人跟着大部队朝一个方向跑去,临到自己时星舰满员关门,又要重新换一个方向跑的。
有的星舰荷载人数满员,有的星舰却因为停的方向比较远,依旧静静开着门,只有一两个制造部的士兵站在舷梯上,在轰鸣作响的战场大声呼唤士兵们往那边跑。
有的人绝望地看着头也不回向前跑的同伴,却悲哀地发现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呼救;有人以为自己能人定胜天,却在抓住同伴的下一秒落入漆黑的口器里;有人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抵达生门,却随之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
都在死,仿佛没人能从这片战场离开,都在挣扎,仿佛这样就能辟出一条生路。
站在操控台前的青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看着落满断肢残骸的战场。
他将炮口调转,朝某个方向齐射一轮,让那一小撮还在努力往最后一艘星舰跑去的人多了十几秒钟的逃生时间。
随着所有星舰门关上,在昏暗的夜色里亮起所有的灯,幸存者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
他们得救了。
那些胸口还在起伏,却已经彻底失去挣扎的能力,只能那些躺在炮弹射程与虫族之间听从命运的士兵,无力地闭上眼。
星舰的灯全都亮了,放下的舷梯也全都收上去了,为了节省能源给医疗舱供能,想必那两艘星舰的攻击也会随之停下,他们也会被一拥而上的虫族拆骨入腹。
都说一条命和数条命的重要性一样,但是在战场上,没有什么变轨与否的道德压力,因为有些牺牲是不值得的。
而没办法成功撤退的他们,就是那些不值得军队再次出现无谓牺牲的人。
庄满背上双肩包,正打算下去,就看到显示屏上,下方主舰朝着那些即将被虫族逼近的士兵射出一道道水炮,舰队频道里,同时传来了一道冷硬的声音:“全体士兵听令!为战友送行!”
贺嫣少将亲手杀了他们,没有选择不确定是否成功,需要付出多少代价的救援,也没有选择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虫族虐杀。
那些人睁开眼,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随后抬眼看向漆黑的夜空,满是血污的脸上,一抹释然的笑容悄悄浮现。
真好,战场指挥官到底给他们留了最后一丝尊严,没让昔日战友看到他们如同玩具一般被虫族折磨。
冲击力极强的水柱朝一具具心脏尚在跳动的躯体冲刷而过,干净的水柱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又去势不减地朝这个方向的虫族射去。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水柱居然精准对上几只追击而来的高等虫族,那些与人类无异的上半身被水柱正面撞上,刹那间从巨大的躯体上冲断。
仿佛那些人亲手杀了敌人一般。
冷血而残酷,这就是战场,庄满呆呆看着触目所及只余黑色泥土的地方,红着眼,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混乱中跟着江姜跑回星舰上的胖胖身影虚虚实实,最终因为主人精神识海动荡,而消失在作战四部的星舰里。
但是没人察觉,因为无论是脱力倒地的士兵,还是失去行动能力,却十分幸运被队友带着逃的士兵,都想方设法挺直了身体,朝着两侧舷窗行了个军礼。
“我们已经逃上来了,他们却没有。”
安静的星舰里,低低响起一道宛若呢喃的声音。
“是啊,但是逃上来也没用,说不定我们也要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
有人笑了一声:“那也挺好,咱们也没做逃兵。”
能量罐再多也经不起消耗,星舰的能量罐已经被用来给各种枪支和手持炮筒充能,先不说剩下的能源罐能不能支撑他们开着星舰,一边抵御虫族的追击一边逃回塔里星系,就说那些等待医疗舱治疗的伤员,难道要为了节省能源而不管他们吗?
被迫放弃和主动抛弃到底不一样,即使知道会面临的情况,士兵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想过要断掉那些伤兵的治疗,让耗费能源的医疗舱停下,让这些人用生命给他们的活路再铺一段距离。
安静的星舰里,这几句话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许多人红着眼坐下,纷纷笑了起来。
“也挺好,咱们对得起这些年享受的福利。”
“是啊是啊,我真没了,家里人也还能再得一笔抚恤金。”
“就是不知道以后军团会怎么样,有没有高精神力者愿意加入,咱们军团一下子少了两个作战部的士兵,看来以后防线压力要给到第八军团了。”
“哈哈哈哈!这不挺好?起码不用咱们军团长和长官们撑着了。”
“要我说,比人数咱们未必怕这些异族,就是高精神力者少了点。”
“上次休假的时候我听说现在也有普通人的军校了,不管高精神力者多不多,反正普通人多,哪怕每颗星球都有一个人愿意来第九军团,也能把咱们的断层续上了。”
“是啊,普通人的人口基数这么大,就是让制造部努力多造点星舰,哪里还需要普通人和异族近身互搏?”
“是啊,不是高精神力者也挺好,遇到无法空战的时候,还有高精神力者顶着,如果遇到空战,就普通人士兵这个数量,开着星舰肯定能碾压对方。”
他们哭着笑着,嘴里说着与刚才那一幕毫不相干的话题,江姜和卡卡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他们,一直不起眼的直播球悬浮在上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直播间观众复杂的心思此刻没人在意,庄满向主舰的贺嫣少将汇报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在对方听不出情绪的拒绝中,自顾自启动了悬停已久的星舰。
被一根绳子绑住的小宝一脸郑重,随后从打开一条缝隙的星舰门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打着晃,不停地转圈圈。
为了防止虫族找到突破口,所有星舰都恢复了太空航行的模式,完全隔音的星舰内,没人听到另一艘星舰启动的声音,除了在操控室的制造部士兵之外。
他们知道那艘星舰上的士兵不是此次执行出战任务的人员,他们知道对方掩护了其他同伴的撤退,他们知道那艘星舰上的人是一位名头听着很厉害的部长,好像还是军团长的对象。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对方要返航了吗?毕竟之前对方将星舰开过来时,就说自己带了很多能源罐,如果虫族没有其他的飞船能进行追击,对方未必不能成功逃回去。
又或者对方之前在虚张声势?毕竟谁也不知道一趟运输物资的任务会有来无回,又怎么可能准备那么多能源罐?
也可能对方还没有放弃,还在找一条所有人都能走的活路。
每一艘星舰操控室里的士兵,都在暗自猜测庄满要驾驶星舰去哪里,只有当星舰上的医疗兵来找他们紧急检修医疗舱,他们才有事情干。
不是他们不想做其他的事情,是他们已经没办法做多余的动作,之前能源罐要紧着医疗舱,紧着伤员,如今星舰全封闭,还要紧着这些士兵的水氧供应,实在没办法做多余的挣扎。
他们都在等死。
等剩余能源耗尽,等虫族从刚才的溃败中组织起新一轮的进攻,然后挥舞着锋利巨大的鳌肢,张开可怖的口器,一点点将他们最后的防线撬开,如同品尝鲜美的牡蛎一般,将他们所有幸存者吞下。
只有趁机挤到操控室的江姜和卡卡眼中浮现一抹明亮的光,因为他们把显示屏调大,看到了那只吊在半空中的小仓鼠,还有它爪子里蠢蠢欲动的变异植物。
“是我想的那样吗?”卡卡不确定道。
“应该是。”江姜眯了眯眼,企图从昏暗的背景中分辨那是一株什么样的植物。
卡卡有些犹豫:“不会自绝后路?”
江姜摇了摇头:“他不是没脑子的人。”
如果这株变异植物最后会杀死他们,庄满不可能在他们还能坚持的时候就拿出来。
显示屏中,那只被吊着的小仓鼠引起了下方虫族的注意力,一条身上完全没有人类影子的不知名虫族张开口器,朝着它的方向狠狠咬去。
江姜和卡卡差点惊呼出声,却看到那只小仓鼠灵活一蹬,富有弹力的绳子如同被什么东西猛地拉了一下,又迅速向上空弹起,恰好躲过这一张巨口。
也不对,江姜眼尖地看了那株变异植物掉进了那只虫子的嘴里,好像是故意的,又好像是惊慌之下失手了。
正当他担心的时候,那只小仓鼠又从嘴巴里掏出另一团变异植物——还和之前那株不一样。
江姜:“……”
差点忘了舍友变异植物的库存有多丰富了。
正仔细看着显示屏,预估星舰高度的青年,对于自己的库存被一株株扔掉,却毫不心疼。
如果可以,他宁愿把所有变异植物都扔掉,也不想剩余的人为了尊严,全部自戕于此。
进入虫族身体的植物在被腐蚀之前,已经深深扎根在这具血肉充盈的躯体里,密密麻麻的虫潮里,一张完整的皮被踩在各种步足之下。
一张,两张,三张……
半空中的小仓鼠也在锲而不舍地掏颊囊,一株,两株,三株,要不要全都扔下去呢?
不行的,小仓鼠十分人性化地犹豫了一会,小爪子往外退了一点,掏出了其他的植物。
各式各样的植物被瞅准空地扔下,又或者扔到某只虫族巨大的躯体上,它们碾压着低等虫族,碾压着其他同族,弱小的被碾死,强大的最多晃一晃身体,将那条尾巴甩下去。
本就在最需要营养的时候被庄满取出,放进伴生兽颊囊的植物们,在这处满是腐殖土和新鲜血肉的战场找到了归宿。
它们小心翼翼扎根,野心勃勃扩张,不知餍足地吸收一切能供养自己的能量。
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奇异的植物,在色彩斑驳的虫潮里开出了花。
有虫族的皮肤被腐蚀发烂,但是却毫无感觉;有的虫族行进吃力,却在心脏被一根枝桠扎穿前才发现了危机。
有的虫族突然挣扎起来,像是得了皮肤病一般疯狂翻滚,压死许多体型较小的同族;而有的虫族,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挤挤挨挨地虫变里,用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喂养另一个生命族群的根基。
或许是饿了许久,又或者是小仓鼠也对这些凶残的侵略种族十分不满,扔下了许多更为凶残的变异植物,越来越多的虫族在短时间内消失,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一片空白地带。
发现这一问题的虫族,乱了起来。
在星舰操控室的人看着已经逼近星舰的虫潮手脚冰凉,却在发现异样的时候,眼里浮现出一抹名为希望的光。
可是才过了几分钟,这抹光在一道身影的出现之后,消失在他们眼底。
这是一只体型超出所有虫族的生物,它有些人类的头颅,却在脖子以下连接着一具步足粗壮有力的蜘蛛躯体,等它逐渐走近的时候,他们还看到巨大高耸的腹部上,包裹着类似蜈蚣腹板和背板一样的硬壳。
等这只生物清晰地出现在显示屏上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倒一口冷气,因为这只好像人类蜘蛛和蜈蚣结合体的生物尾部,还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这是一只任何对虫类有基本了解的人看到了,都会产生“虫族能进化出智慧,是不是因为突破了各分支生殖隔离”的疑问。
“废物。”
一道雌雄莫辨且缥缈的声音从它嘴里传出,被变异植物搅得死伤无数的虫潮居然奇异地不再挣扎,甚至不约而同俯下身来。
哪怕它们中间有同类正在被“吃掉”,哪怕它们趴伏在地上,会离不知名的危险更近,哪怕自己正在遭受攻击,再过不久就会死亡。
但是在这只生物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虫族都表现出俯首称臣的姿态,这是一种即使下一秒死亡,也要对其顶礼膜拜的虔诚与荒谬。
“虫……母?”
星舰上的人猜到了这只生物的来历,但是比起告知其他人警惕,他们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们看着它一步步走近,竖在两侧的步足随意刺穿身上缠绕着某种变异植物的虫族。
感受到更为旺盛的养分来源,附近的变异植物蜂拥而上,缠上了八条粗壮的蛛腿,有人在期待,有人在叹气,那颗仿佛嵌上去的人头低下,长长的毛发遮住了它脸上的神情。
它冷漠地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小藤条,等它们密密麻麻凑到自己身边时,张嘴喷出透明无色的液体,随后抬起头,一双奇异的眼睛盯上了吊在半空中的小仓鼠。
正在掏草的小宝:“……”
别看鼠,是你自己凑过来的。
下一秒,浅金色的小仓鼠把草塞回颊囊,猝不及防消失在弹力绳上,回到了主人的精神识海里,又重新出现在星舰上。
庄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种出的变异植物,会有这么弱不禁风的一天,展现出这么夸张的枯败。
几乎是那一口液体喷出的下一秒,地面上颜色各异的变异植物纷纷变黑,有的冒出袅袅轻烟,有的变得枯黄易断,有的甚至从尖端的枝桠一直到深扎在某具虫族躯体的根部,都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都死了,而这只虫母好像盯上了制造混乱的他。
庄满看到那只巨大的生物微微沉下身体,脑海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转身朝放置医疗舱的房间跑去。
毫无疑问,这只虫母能毁了这艘星舰,或许他能侥幸被甩飞,但是一旦能源舱被破坏,医疗舱供能断开,完全是密闭空间的环境能憋死沉眠中的黎凉。
就在庄满中断医疗程序,暴力打开舱门,将里面沉睡的小伙伴拽起来的时候,显示屏里的那只虫母用力一跳,居然跳上十几米的高空,将八支步足狠狠扎进了全金属外壳的星舰里!
“小满!”卡卡推开操作台前的士兵,动作迅速地调转炮口,打开了发射键,又被江姜用力按住。
“你冷静一点!一旦开炮,不仅小满难逃一死,周围的星舰也会受到波及!”
卡卡茫然地看着那艘被虫母带着从空中砸下的星舰,颤抖着唇道:“可是小满和黎凉……”
会死。
江姜垂眸掩住眸中的悲戚,低声道:“别浪费星舰能源,我下去救他们。”
“哎!你干什么!”制造部的士兵看着他打开舰桥,转身跑了进去,吓得立刻追了出去,随后看着这个青年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用力关上了舱门。
“你等等我!”
还不等制造部士兵回神,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关闭的舰桥门再次自动打开,一道粉色从他们身侧略过,直接跑进了舰桥,只留下一道逐渐消散的声音。
“麻烦帮忙关个门!”
消失的两道身影出现在舷窗外,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悬浮滑板,居然胆大妄为地从安静的虫潮上方朝虫母跑了过去。
制造部的士兵立刻返回操控室,将这件事报告到了主舰那边,那边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道:“知道了。”
随后就切断了通讯。
“你的士兵还挺有种。”贺嫣看着显示屏上的一幕,面无表情点评,“这种事放在十年战友身上都很少见。”
人类如今的寿命并不短,区区十年交情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几个只是一起度过大学时光的青年?
倚靠在操控台旁边的男人笑道:“无所谓,他们讲义气,我面上也有光。”
他身上沾满油污的外套不知何时也如同贺嫣一样,染上了红色的血,但是两人若无其事地观察着这处战场。
哪怕已经因为失血脸色苍白,全身的骨骼里传来被啃食的疼痛,也没人想去医疗舱躺一下。
方便的咳了两下,冷静看着赴死的两人,低声道:“反正这个情况,到了最后我们也会和对方同归于尽,我不需要上军事法庭了。”
没到末路,为了那些伤员,他们可以不启动星舰,将能源罐最大限度供给道医疗舱里。
但是行至末路,他们会选择反击,带着这些伤员和自己一起,与敌军同归于尽。
他们没想过抛弃伤员逃跑,也没想过自己还能逃出去,其实从贺嫣下令退守星舰那一刻起,二人都知道这是赴死前最后的快意。
让背负压力坚持这么久的士兵们,再休息一下,然后慷慨赴死。
现在两位战场指挥官对于任何人的生死都已经放下,他们都在等,等虫族重新动起来,等星舰出现伤痕,无法重新返回太空,等足够多的虫族聚集在这里,然后果断开炮。
用自己和诸多逃不出去的士兵生命,来换取大量高等虫族的死亡,换来塔里星系一段时间的安稳。
贺嫣没有说话,其实她并不想就此认命,她让士兵们退守星舰,是坚定地认为她们能等来救援,所以不做无谓的牺牲,尽最大可能保住军团的有生力量。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显示屏,不太愿意接受那个颇有背景的青年就这么消失在这处战场上,从刚刚起步的人生中戛然而止,就此默默退场。
军团长为什么还没来?第二军团长呢?青年那位神秘的父亲呢?他们都不要他了吗?
那她们怎么办?
满心不甘从心底升起,显示屏中的异动惊醒了差点钻牛角尖的贺嫣。
一只黑白色的巨熊从变形破裂的星舰中狂奔而出,嘴里还叼着一具……和大半具身体?
死死抱着拽住小伙伴的青年满口鲜血,不知是因为被背包带子勒着,还是因为巨熊奔跑速度太快,全身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姿态,只有那两条胳膊紧紧捞着小伙伴的腰。
看到短短几分钟,几乎被血染红的两人,江姜和卡卡疯了一样大吼大叫,企图吸引那只虫母的注意力,甚至在高空中不停开枪射击,却被对方一一无视。
“几只小杂碎。”
嵌在蜘蛛身躯上的头颅抬起,轻声笑言间,嘴唇鼓动,两枚尖锐的鳌牙瞬间翻出唇外。
激光枪被它身上的甲壳挡住,只留下一擦就掉的白色印子,聚集在一起的高等虫族们目光崇拜痴迷地看着它,静静等待它们的王狩猎结束。
那个弄得它们损失惨重的人类,像一只老鼠一样被撵着跑,真的太好笑了。
庄满总算知道身受重伤是什么滋味了,甚至觉得之前让黎凉少说两句的自己有些冷血。
那么疼,怎么可能忍得住?
黎凉只是念叨几句,想分散注意力而已,他有什么错?
如果还在昏迷中的黎凉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嚣张地提出各种补偿条件,甚至直接薅走庄满一亩菜地收成都有可能,可惜他没醒,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和小伙伴彻底留在战场上。
痛,粉身碎骨般的疼痛。
庄满感觉到自己身体多处骨骼错位甚至折断了,不停吐血也不知道是内脏破裂还是咬伤了舌头。
他痛得麻木又清醒,在无法忍受的痛觉中,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伤成了什么模样。
虽然星舰坠地前,胖胖就已经将他的背包连同身体叼起,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星舰毁了个彻底,他是被舰体内部散架医疗舱和各种东西砸撑这副模样的。
“吱吱吱!!!”
思绪出现模糊的那一刻,一道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被血糊住眼睛的青年甚至感觉到耳骨被啃咬的痛感。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持清醒,没办法把精神力,借给你了。”
金色的小仓鼠不听不管,不停尝试变大体型,但是它和胖胖不一样,它是庄满自己蕴养出的伴生兽,不是胖胖这种血缘遗传而出现的伴生兽。
在庄满力有不逮的情况下,它没办法主动使用他的精神力,甚至在庄满彻底失去意识后,胖胖也会消失。
嘴里叼着背包的黑白巨熊含糊地“呜呜”两声,带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大虫子四处绕弯。
一向喜欢装傻的熊崽子也不再调皮,它知道这种长着八条腿的虫子跳跃前进的时候不能拐弯,它发现其他的虫子安安静静看着它们,却一动也不敢动。
它努力带着主人逃命,甚至在看到某一艘星舰的主舷窗,有人挥手示意它上星舰的时候,差点想调头跑过去。
察觉到方向不对的青年阻止了它:“别过去,别把虫母带过去。”
“尽量拖延时间。”
“拜托你了,胖胖。”
青年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巨大的黑白熊和浅金色的小仓鼠身型开始忽隐忽现。
庄满很想正常睡着,这样伴生兽就不会因为精神力沉寂而消失,还能在外界自主行动。
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闭上眼睛,受伤的身体就会启动保护机制,让他陷入昏迷,在精神完全放空的状态下试图恢复身体的不适。
到时候他和黎凉,又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星舰的江姜和卡卡,都会死在虫母的步足之下。
或许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在现实中有过真实存在记载的伴生兽同样如此,小宝从青年的肩膀上跳到胖胖的后背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身后把不紧不慢蓄力跳跃的虫母。
一株株变异植物被掏出来,全部被留在虫母追击的路上,或许有些地方虫母不会踩到,但它总会在某一处降落。
或许是笃定这些弱不禁风的人类逃不掉,又或者担心刚才让族群死伤无数的场景再次重演,每当那些急需营养生长的植物刚刚扎根缠上来,虫母就稍稍停顿,低头喷出一口透明的毒液。
随后变异植物遗憾退场的场景再次上演。
江姜和卡卡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做无效攻击,他们想趁着虫母处理那些变异植物的空档,超过它,跑到前面将快要坚持不住的青年拉上悬浮滑板。
结果就在他们将将赶上虫母的时候,一支尖锐粗长的步足从侧面袭来,精准刺穿他们的小腿。
任谁也想不到这只毫不搭理身后攻击的虫母,居然一直注意着江姜和卡卡的动向,就连江姜和卡卡都以为半空中的自己不会受伤,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在虫母心中的地位还挺重。
带着坚硬绒毛的步足刺穿卡卡的右腿,带着他的血液刺穿了江姜的腿里。
极速前行的悬浮滑板在主人留在原地后,也从空中坠落,而被串在一起的两人满脸冷汗,却一声不吭,只默默地将伴生兽放了出来。
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伴生兽像小满的胖胖那样变大?
痛得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卡卡不清楚,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他的赤狐变大,把他和江姜带离这支正要收回去的步足。
或许只是觉得他们烦人,又或者觉得自己的猎物不能被救走,那只步足收回去时随意甩了一下,将串在足尖的两个人类甩在地上,任由脏污的泥土滚了他们一身。
围观的虫族一动不动,静静看着那两个人类在地上挣扎起身,等待着它们的王玩得开心后,发出可以开动的命令。
“差不多了。”方俭看着已经支撑不住的几人,低声叹息道,“开炮吧。”
短短十分钟,场上的画面瞬息万变,他已经不确定冷眼旁观的自己是不是过于无情,还是静静等待同归于尽那一刻的到来。
站在操控台前的女子转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去:“我去救他们,如果我不行,你就开炮吧。”
在男人惊愕的视线中,贺嫣回头笑道:“你知道的,我最心软不过,没办法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
看着她踉跄打开舱门的身影,留在原地的方俭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服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没办法的事,我就有办法了?”
战场上,因为无法使用主人的精神力,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努力攻击虫母的小仓鼠,几乎把库存都掏了出来,甚至那些被它偷偷留下的罐头、果蔬、零食,也一一被它扔了出去。
就连只有种子的变异植物,和只剩下种子的变异菟丝子都被它掏了出来,狠狠砸向了慢悠悠靠近的巨大生物身上。
虽然它还没有近在咫尺,但是那巨大的,比夜色还黑的影子已经逐渐笼罩上来,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类都已经升起了浓浓的绝望。
意识几近消失的青年突然掉到地上,昏沉的思绪有一瞬间回笼,他努力抬头,却只看到胖胖已经变小的身体。
真的支撑不住了,他想,连霸气的大熊猫都变回熊崽子了。
他看着满眼不甘和倔强,甚至挖土扔向虫母的小仓鼠,低声道:“小宝,我们要学会……”
认命二字还没出口,他就被卡在虫母甲壳里的一抹绿色吸引住了视线。
这是一株脆生生的幼苗,它还缠着一颗干瘪的种子,种过这种变异植物的青年知道,它不可能自己从种子里瞬间发芽。
混沌的思绪瞬间激昂起来,触手可及的希望促使肾上腺素飙升,庄满兴奋道:“胖胖快起来,你还能跑!”
听到他的声音,挡在他身前的熊崽子茫然地“嗷”了一声,就连小仓鼠都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突然精神起来的主人。
而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的菟丝子,感受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幸福地摇曳着。
这个青年真好,又带它出来吃大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菟丝子须须:他是个好人[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