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同频的心跳

气氛无声地凝滞一息。

叶青澜像没看到他来牵他的手,在直排沙发的另一边坐下:“程秘书说你发烧了?”

周别鹤的手在空中晾了晾,他单臂支着额,侧头去看自己的妻子。

她今日穿得极好看,不是上班时的职场风穿搭,浅绿色裙子,手臂雪白,长发束成饱满的马尾,清新又闲适。

看向他的眼神很平静,似乎与月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好像,瘦了点。

周别鹤“嗯”了一声,温声说:“低烧,护士去开药了。”

只是低烧吗?

叶青澜进来便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好,眉眼难得地现了疲色,眸中布着几缕红血丝,唇瓣也有些干。

她没见过他生病的样子,不能确定有多严重。

即便如此,一分钟前还在跟事业部的人开会。

年轻时接手君和,到而今说一不二的掌门人,财经报道里主持人一行行念出的荣耀新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叶青澜垂了垂眼,手里压着病历本:“程秘书说医院给你做检查了,结果出来了吗,不用输液吗?”

周别鹤手握成个圈,低咳一声,淡笑道:“舅舅爱大惊小怪,没事的,外面下雨了吗?”

他突然转移话题,叶青澜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了。”

周别鹤倾身,从茶几上的抽纸盒中抽出几张纸巾:“你裙子湿了。”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叶青澜微怔,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裙角湿了一小块。

下车时打了伞,然而这条裙子长,雨丝斜斜还是洇湿了布料。

她接过纸巾,沉默地压住裙角吸水。

这时,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护士推着小推车进来,紧随其后的是程奉,拿着几张单子:“周总,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护士也道:“周先生,您需要输液,是在病床上输还是坐在沙发上输?”

叶青澜看了眼周别鹤。

他显然真的有些累,曲指按着眉骨,淡淡道:“开两盒药吧,不用输液。”

护士为难道:“可是向院长让我来给您输液,验血结果显示您的发烧是病毒性的,并不是风寒。”

周别鹤动作一顿,睁开眼,看向程奉。

程奉递上化验单,敛眸道:“商会的活动八点开始,再不去可能就来不及了,储董的秘书刚才来了两通电话问您何时到。”

周别鹤这样的人物,没人敢直接催他,两通询问的电话足够说明对方的着急。

叶青澜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她捻着病历单的页角,刚想开口,忽然被一道儒雅的男声打断:“我看今天你敢走,小唐,给他输液。”

病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中年男子一身白大褂,斯文威严,脸庞与向云卿隐隐有几分肖似。

他出现,程奉退后了两步:“向院长。”

周别鹤的舅舅向云晋,国内器官移植方面的权威,香港外科医学院荣誉院士。

叶青澜之所以知道这位的大名,是她当年在香港留学的舍友奶奶要做一个很危险的器官移植手术,几经辗转,就为了请他主刀。

然而此刻她的身份是周别鹤的妻子,她还未见过这位长辈。

她看向周别鹤。

周别鹤自然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时去牵她的手,当着长辈的面,叶青澜不能拒绝,指尖微微蜷缩了下便被周别鹤握住。

男人一贯温热的掌心冰凉。

她睫毛轻紧。

他烧得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周别鹤牵着她走到向院长面前:“青澜,这是舅舅。”

叶青澜稍微转了下掌心,用自己的温度暖他的手,弯唇得体地打招呼:“舅舅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叶青澜。”

她站在周别鹤身边,落落大方,年轻明亮。

向院长只知自己外甥和叶家千金结了婚,一直无缘得见,面对晚辈女孩,他放下严肃神色,和蔼道:“小叶啊,不用客气,我和你爸爸也是旧相识了。”

叶青澜唇角弯得深了深。

比起上次擅自上门拜访的项家人,这才是周别鹤正儿八经有血缘的长辈。

只是她今天和蒋思贤出门逛街休息,穿着打扮过于放松,不知在向院长眼里会不会不够庄重。

向院长对她笑了笑,面对周别鹤时表情淡了些:“留下输液,商会活动推掉。”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的不可行,他话音刚落,后面程奉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程奉接起,低声说了几句,捂着听筒道:“周总,储董的电话……”

向院长睨了程奉一眼,程奉噤声。

他转向叶青澜:“小叶,你说呢?”

问题突然被抛过来,叶青澜自然知道向院长想让自己劝周别鹤留下输液,以周别鹤的状态来看,他出差这段日子的确连轴转累得不轻,需要好好休息。

然而……

她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叶青澜侧眸,睫毛动了动,四目相对,周别鹤捏了捏她的指尖,给出一个抚慰的眼神。

他对向院长无奈地笑了笑:“听您的,向老师那边保密就行。”

向院长抬了抬下巴:“小唐,输液。”

程奉握着手机:“周总,商会那边?”

“推了,我晚点亲自说。”周别鹤道,“你也回去吧。”

“是。”程奉又问,“需要我给您买份晚餐吗?”

这次周别鹤还没说话,他身旁一直安静着的叶青澜忽然道:“我来吧,程秘书,下班路上注意安全。”

“多谢太太关心。”

输液架挪到沙发旁,护士用酒精给周别鹤的手背消毒,将针头缓缓推入男人血管。

叶青澜站在一旁,指甲无意识刮了刮裙边。

她从小进医院的次数寥寥,因为血管细,经常要被扎好几针,输液过程中还有回血和鼓针的风险。

所以上次痛经,周别鹤要带她来医院,她很抗拒。

二十七岁的人了,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恐惧。

护士扎完,调整流速并叮嘱道:“快输完的时候按这个铃,我会过来换药。”

“谢谢。”

叶青澜送走护士,病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她环视一圈,这间病房的规格很高,热水与纸杯都是现成的。

她倒了杯水,坐回周别鹤身边。

周别鹤伸手去接,她垂眼帮他吹了吹,雾气漫上她纤长的睫毛,再抬眸时,瞳孔被浸得湿漉漉的。

“小心烫。”

周别鹤慢慢握住纸杯,微深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叶青澜无所察,转身将腰后的小靠枕垫到周别鹤输液的右臂下,让他放得更舒服。

叶秉山化疗时是她陪伴在侧,虽然有护工,但这些小事她依旧做得很顺手。

她痛经时周别鹤没有置之不理,半夜起来照顾她,身为妻子,她也会做到一样的事。

叶青澜看了眼腕表,八点一刻,抬头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周别鹤将杯子搁到一旁,被熨烫的掌心圈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身边拉了拉。

薄荷色缎面裙摆贴上男人微绷的黑色西裤。

周别鹤凝视她:“你吃过晚饭了吗?”

叶青澜点头。

她的手被带着碰到他的腿面,像被烫到一样蜷回,新贴的美甲和裙子同色,衬得手指纤细白皙。

周别鹤抚着她凉玉般的指骨:“我不饿,别去了,坐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叶青澜动动指尖,没有抽回,周别鹤好像格外喜欢她的手,爱有意无意贴着某一处摩挲。

他指腹有一层薄茧,触感微痒。

若论手控,其实他的手更骨感修长,脉络分明的青筋根根隐入深色表盘,有种禁欲的性感。

意识到思绪偏离,叶青澜回神,摇摇头:“我不累,附近有家素食餐厅,我到了给你拍菜单可以吗?”

她目光专注,语气是对待病人的柔和,好像忘了刚来时刻意晾着他的不愉快。

周别鹤偏头低低一咳,嗓音温哑:“不用拍,随便买。”

他说着,拎车钥匙给她。

那家餐厅很近,步行几分钟可至,何况叶青澜踩着高跟鞋不能开车。她拿上雨伞,意外地发现自己手机还在关机状态。

下午时就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一直忘了充。

身上也没带钱包,叶青澜只好求助周别鹤:“你有现金吗?”

圆几上搁着一个黑色钱夹,周别鹤示意她自取。

对于成年人而言,钱夹具有很强的隐私属性,叶青澜打开时微顿了一下。

侧面透白处并没有照片,只工具属性地装着几张支付卡。

纸钞很少,多是别国货币,叶青澜把人民币全部抽走。

“带一张信用卡。”周别鹤提醒。

“够了。”叶青澜晃晃手里的货币,出门前又握着门把手回头,“你注意药水,记得提醒护士换药。”

-

医院外,细雨绵绵。

沥青路面隐有积水,路灯反光让视野失焦,叶青澜提着打包袋,一手撑伞,小心地踩过一个个水汪。

一附院楼下有家24h便利店,叶青澜走过,又退回来,进去买了管维C泡腾片。

进医院前,她收了伞,甩走水珠。

国际部病房的夜晚很安静,叶青澜按电梯上楼,将黑色雨伞竖在门外,推开门。

她去得不久,一瓶药水尚未输完。周别鹤在接电话,闭着眼听对面说话,时不时给出简短的反馈。

见她回来,他挂断电话。

叶青澜把圆几上的笔记本和文件换到另一张桌子,放上买的晚餐,发烧的人不宜吃难消化的,因此她只买了清粥,几碟时蔬,和一个水煮蛋。

她洗了手,敲碎蛋壳剥开。

指尖如玉棋子,剥鸡蛋的动作很细致,不久,一个白澄澄的水煮蛋在叶青澜手里出现。

她侧身递给周别鹤,二人坐得很近,周别鹤右手在输液,左手便扶着她的手腕咬了一口。

叶青澜僵了下,很快意识到,他的左手并不方便吃饭。

但,喝粥应当是可以的。

她放下鸡蛋,端起粥碗,吹了吹热气。

周别鹤眼前的睫毛再次变成湿漉漉的状态,像清晨坠着露珠的叶片。

他没有拿勺子,反而去接碗:“烫不烫?”

“不是特别烫。”叶青澜捏着勺子搅动清粥,顺手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你尝一下。”

咫尺之距,她这个动作是下意识的,直到周别鹤真的低头半含住勺子,她才发觉此刻的喂食有些过分亲密。

男人垂首,鼻梁挺拔,半干的唇在液体浸润后呈现一种淡淡的粉。

叶青澜呼吸微屏,握着勺子的力道有些发紧。

药水无声地流过软管,护士掐着时间进来换药的行为缓解了叶青澜的僵硬。

叶青澜连忙放下碗,请护士把输液架挪到窗边略高的圆几旁,方便周别鹤吃饭。

她踩着高跟鞋忙前忙后,身姿轻灵明媚,周别鹤并未拂这份好意,依言换了位置。

“周太太。”护士说,“麻烦您来跟我签字拿药。”

她跟着护士离开,周别鹤独自坐在窗边的单人椅里,慢条斯理地用左手吃饭。

泡腾片在纸杯中沸腾,安静的空间中一圈圈响着细密泡纹炸裂的滋滋音。

叶青澜回来时,周别鹤已经吃完了饭。

他靠在沙发里休息,她放轻脚步,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药水一共三瓶,不久后,护士来拔了针。

周别鹤拎上西服,二人一起下楼。

雨势变小,水面仍有涟漪,周别鹤撑起伞,叶青澜没来由地想起上一次,是婚前两家人见面的时候。

一晃,已经结婚两月。

她走到伞下,裙角被风微微掀起,浓墨的雨夜,这一抹亮色格外显眼。

快到车旁时,周别鹤向后备箱走去,同一柄伞,叶青澜只能跟他一起。

抬手一按,宾利后备箱向上开启,周别鹤将伞交给她,弯腰拿了个东西。

夜风刮过他的衬衫,显出劲瘦腰身。

他直起身,指尖拎了条闪闪发光的蓝钻手链。

叶青澜微怔,还未开口,周别鹤已经垂眼将手链扣上她的手腕,恰到好处,严丝合缝的长度。

“喜欢吗?给你带的礼物。”

干净清透,海水般的颜色,一点多余的杂质都没有,低调奢侈。

这是一份完全踩中叶青澜审美点的礼物。

那枚具有象征意义的翡翠手镯她可以婉拒,却不能推开这条凝结了周别鹤心意的手链。

叶青澜垂眼,指尖缓缓抚摸过漂亮的蓝色钻石,手链压住她脉搏,心跳却好似与砸落地面的雨珠同频。

她说:“很喜欢,谢谢。”

说完,没有等到周别鹤的回应。叶青澜以为是自己表达得太过轻飘飘,于是抬眸去看周别鹤的眼睛,视线相黏的一瞬间,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搂住她的腰。

“——”

叶青澜一惊,后背撞上淋湿的车身。

伞下的空间本就狭窄,周别鹤的动作太过突然,二人的距离几乎是顷刻之间被拉近,她手指抵着他的衣襟仰头:“你……”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他看出了她的不开心。

叶青澜大脑空白一瞬,来不及反应这件事,整个人被久违的男性气息包围,她凝滞地偏头,试图躲开周别鹤的目光。

这份反应反而好似在承认她的不开心。

旁边有行人经过,雨夜的宾利漆黑车身暗芒流光,加上他们的动作,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眼。

周别鹤手里的伞往下压了压,挡住她裸-露的,白到发光的漂亮肩骨。

他肩膀处硬挺的面料也一同轧到她的皮肤。

比上次更强烈的电流感,瞬间滑过叶青澜全身。

她呼吸瞬间变得不稳。

试图推开,周别鹤却低头,干燥的唇几乎贴上她嫣红的耳廓,语气柔和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是因为我吗,青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