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随着七月的结束而消失。
叶青澜和江书峦开过几次会,决定在今年秋招时扩招员工,同时物色新的,更大的写字楼作为办公点。
江书峦通过猎头聘来一位从业数十年的人力资源专家,系统化规整缔听的绩效和奖惩制度。
工作的忙碌冲淡了周别鹤出差带来的淡淡异样感,明明并非第一次,刚领证时他的离开,和后来去伦敦的近一个月,都没有带给她割舍感。
人非草木,他已经点点滴滴融入她的生活。
周别鹤走后一周,叶青澜的月经如期而至,这一次提前两天戒了口,痛经并不严重,只是气血虚弱,小腹坠涨。
晚上下班后,她懒得连饭都不想吃,径直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手机早早调了静音,因此错过了周别鹤的电话。
不多时,章姐在外面扣门:“太太,我可以进来吗?”
叶青澜睁开眼坐起来。
章姐端进来一份红枣燕窝,柔声道:“周先生打来电话,让您吃点东西,这是下午炖好温着的,您吃点吧。”
手机上果然有一通未接电话。
生理期情绪低郁,叶青澜给燕窝拍了张照片,垂眼发过去:
[图片]
[吃了。]
消息刚发出,周别鹤的电话拨了过来。
叶青澜接起,没说话,只是拿勺子轻轻碰着碗壁,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开口:“肚子难受吗?”
她:“一点点。”
周别鹤听出她语气中的懈怠。
叶青澜也听到他手里的钢笔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感觉到他的在乎,叶青澜低头,舀一勺吃下:“我没事的,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激素影响比较大,过两天就好了。”
周别鹤说:“如果不舒服不要硬抗,吃药或者让章姐请医生。”
“我知道的。”
吃完,叶青澜重新躺了下来,听着他那边的声音:“周别鹤,你回酒店了吗?”
“嗯,在看一些报告。”周别鹤声音放低,穿过电流,温柔地传到她耳边,“你呢,今天有工作要做吗?”
“没有。”
“那早点休息。”
叶青澜嗯了一声,翻身平躺,没有挂电话,把手机放在枕边。
他也没有主动挂。
耳边慢慢传来男人写字的沙沙声,钢笔摩擦纸面,低砺而平静。
叶青澜闭着眼,想起自己只见过一次周别鹤写字,是领证的时候他签自己的名字,那三个字签得极好看,低调沉稳。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只记得那天日光明媚。
叶青澜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周别鹤偶尔停一下,纸张翻页,轻微的哗声,如同她呼吸低缓的时刻。
她渐渐沉入睡意,用心跳感受这种不经意的同频。
-
一晃,过去两周。
叶青澜飞去南方见客户,回来时途停景德镇,带回了自己月余前定制的一套瓷器。
回绿溪放下行李,便接到陈素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饭。
“又瘦了。”叶家客厅里,摆着一架子定制旗袍,陈素让叶青澜转身,往她身上比着一件淡米金色苏绣旗袍,念叨道,“你说你,能不能吃胖点,别让妈妈担心。”
叶青澜从小就是陈女士的活体洋娃娃,她顺从地抬手低头:“妈,比起上次,我可是一斤没瘦。”
“那怎么胳膊儿和腰细了。”
“可能是最近经常跟思贤去健身房。”
陈素一连比了几件都不满意,索性丢下:“多锻炼锻炼身体也好,别整天坐办公室,下午有空吗,陪妈妈去逛街。”
叶青澜无异议,顺便叫上了另一位热爱逛街的选手。
蒋思贤最爱跟陈素一起逛街,陈素出手大方,性格又柔和,不像她妈妈一样动不动爱念叨。
“陈姨,您眼光真好。”
“陈姨,您穿这件真漂亮,哪像四十八啊,分明才十八。”
一句接一句漂亮话把陈素哄得心花怒放,刷卡给自己女儿和干女儿各买了几套衣服。
逛累了,在甜品店茶歇。
叶青澜去了一趟商场洗手间,出来时,远远听到一声“舅妈!”
她循声转身,小舫穿着一身奶蓝色童装蹬蹬蹬朝她跑过来。
“舅妈!”小舫欢快地抱住她。
叶青澜惊喜地蹲下身,捏捏小姑娘的脸:“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妈妈呢?”
“不是一个人。”小舫说,“李老师带我来玩的。”
她说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紧跟走来,全身上下散发着干净得体的气质,向叶青澜自我介绍,她是林舫的住家家庭教育师,今天是带她来商场新开的儿童游乐场玩。
小舫已经玩得头发凌乱,叶青澜揉揉她的头发:“舅妈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好呀!”
叶青澜牵着她的手,小舫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话很多,一直在说自己夏令营遇到的趣事。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一见到陈素,轻易捕捉了陈素的好感。
陈素给她点了一份儿童下午茶,见她乖乖捧着曲奇吃,禁不住感慨:“你们俩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思贤调皮,澜澜乖一点,也不知道我和你爸妈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孙女……”
蒋思贤呛着:“陈姨,我可还没结婚呢,您还是催催您亲闺女吧。”
一时间目光都集中过来。
叶青澜镇定自若,看向小舫:“吃饱了吗,舅妈送你回家。”
小舫乌黑的瞳孔滴溜溜,嘴角还残留着饼干渣,点头:“吃饱了。”
陈素气笑了,然她到底不爱扯着女儿一个劲地唠叨催生:“行行行,妈妈不说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送她回去吧。”
叶青澜牵着小舫离开,然而刚走出商场,小舫扯了扯她的衣袖:“舅妈,可以带我去找舅舅吗?”
叶青澜半蹲:“你想舅舅了吗?”
小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四寸大小的相框,软软道:“这是我夏令营的时候,在海边,嗯…捡的贝壳,老师教我做成了贝壳画,我想送给舅舅当生日礼物。本来,是想让李老师带我去找舅舅的。”
巴掌大的相框,上面黏着大大小小的彩色贝壳,像一副星空。
叶青澜蓦地想起自己不知道周别鹤生日是什么时候。
“舅舅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小舫眨眨眼:“明天呀。”
叶青澜怔然。
“舅妈。”小舫拉拉她的手,“舅舅在家吗?”
叶青澜只能告诉她:“舅舅不在家呢,在别的城市,等他回来再给他好不好?”
小舫失望地“哦”了一声:“那舅舅要一个人过生日了。”
叶青澜摸摸她的脸,思维微微飘远,心里浮现起一个摇摆不定的念头,小舫一连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舅妈,你怎么了?”
叶青澜听见自己问:“小舫,你坐过飞机吗?”
“坐过呀
,以前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自己坐飞机去找她的。”
“那,我带你坐飞机去北城找舅舅好不好?”
叶青澜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头脑发热。
话一出口,心里的天平一方自动砝码重到断裂,再无摇摆的可能。
小舫嘴巴张成“O”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吗?那我可以穿我的魔法袍去环球影城吗,妈妈说过要带我去的。”
“当然可以。”
这个决定下得仓促而冲动,但叶青澜一向做了决定就不会再犹豫,上车后,她向小舫要了林疏的电话号码,征求她的意见。
意料之外的是,林疏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可以的,她经常坐飞机,不会乱哭乱闹。”林疏说着,微顿,轻一叹息,“我原本答应她,暑假带她去北城玩,但是她姥爷前两天在住院,我实在抽不开身。”
叶青澜低头,摸摸小舫的脑袋:“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林疏道:“那小舫就拜托你照顾一天,我明天下午要去北城参加一个峰会,结束了过去接她,别让她吃太多甜食和冰激凌。”
“好。”
-
晚上九点钟,飞机落地首都机场。
在等车的时候,叶青澜打开通讯录,指尖刚点上“周”字,又缩了回来。
一转念,她从包内夹层找到程奉的名片,拨了电话过去。
叶青澜是第一次给程奉打电话,但程奉早早存了她的号码,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人时,正准备进入宴会厅的程奉着实诧异了一把。
“太太。”程奉一转身,两步挪到更安静的地带,恭谨道,“您好,我是程奉。”
“程秘书。”叶青澜问道,“打扰你了,方便告诉我周别鹤住的哪家酒店吗?”
“不打扰,老板下塌的酒店是万隐。”程奉答道,“您是有什么东西要寄送给老板吗?”
叶青澜微微沉默了两秒,说:“他明天生日,我想给他一个生日惊喜,他的房间能进去吗,在不让他知道的情况下。”
这……
程奉眉心微动,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叶青澜的意思,试探着问:“太太,您是来北城了吗?”
秘书和老板一样敏锐,叶青澜只能承认:“是,但请不要告诉他。”
“您在哪个机场,我马上派车去接您。”
挂了电话,程奉立刻联系车过去,又向酒店那边叮嘱了一声,这才进入宴会厅。
金融论坛后的交流酒会,灯火辉煌的大厅中觥筹交错,程奉拨开一圈衣香鬓影,找到被簇拥的男人。
“老板。”
周别鹤稍稍偏头:“什么事?”
程奉斟酌言辞:“太太来电,说……”
“说了什么?”
“太太说,给您寄了份礼物。”
周别鹤搁下酒杯,从席间抽离:“不要存前台,你去一趟,拿到我房间。”
“好的。”说完,程奉迟疑,补了一句:“太太还说,让我叮嘱您今晚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是吗,她好像从来没亲自这样跟他说过。
周别鹤微偏身,看了程奉一眼:“这是她原话?”
……
程奉垂眼,点点头。
周别鹤收回目光,晃了晃香槟:“嗯。”
叶青澜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
万隐的工作人员接待了她们,十分恭敬地引路至二十五层,一整层只有一个套房,平时一般不对外开放。
小舫上飞机时还神采奕奕,叽里呱啦地说了两小时的话,现在精力耗尽,一进门便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小孩子的开心与疲惫都如此简单,毫无负担地说睡就睡。叶青澜给她盖上羊绒毯,录了段视频发给林疏,让她安心。
周别鹤还没回来。
叶青澜放下手机,在偌大的套房转了一圈。
万隐的总统套房一向以奢华大气而闻名,占地几百平,书房、酒窖、会议厅应有尽有,大到能在里面玩捉迷藏。
她踩着高跟鞋,走累了,在玄关处的孔雀蓝软凳上坐下。
小舫在睡觉,她把灯光调得静谧而昏暗,北城繁华而巍峨的夜景映在落地窗上,另有一种空寂的孤独感。
从下决定到上飞机,再到来到这里,一路上都有小舫在旁嬉闹,此刻放空下来,叶青澜心里莫名空落。
她望着地面上的密云纹地毯,忽然生出几分不确定的犹豫。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不确定……
周别鹤是不是想见到她。
如果,她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如果,他并不对她牵肠挂肚。
纷乱的念头如潮水般涌来,叶青澜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没体会过这样的情绪,她闭着眼靠着墙面,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墙上的珐琅钟表缓缓走着,每分每秒都在磨动人的神经。
某一时刻,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
“叮”一声在静谧深夜格外清晰。
男人的皮鞋踩上厚密的羊毛地毯。
周别鹤臂间搭着黑色西服,抬指,房卡贴上去,亮起一圈暗金色。
他半阖着眼推开门——
先闯进感官的是完全异于酒店檀木熏香的一缕清冷茶香。
空荡荡的房间里寂静无声,玄关墙壁华丽的浮雕光线落在女人绸缎般的长发上,烟粉色裙身折射着粼粼暗光,漆黑的长睫低垂,肤白唇艳,静坐之下美得如同一副名画。
周别鹤脚步停住。
叶青澜闻声抬起眼。
她已经从万千纠结的思绪中解脱,只脑袋空空地坐着休息,因此掀睫时,眸光空静。
对视的那一瞬间,二人都没说话。
叶青澜起身,微微启唇,刚想开口时,周别鹤松了手,朝她走过来。
沉闷的一声——
门重重落下,她也被压到墙上。
“唔……”
吻长驱直入,叶青澜还没恢复完全清醒的意识,心跳和呼吸几乎是在眨眼间急促变快,周别鹤扣住她脖颈,身上的檀香、酒气、全部的热息,一齐铺天盖地地将她卷入剧烈的情潮中。
她防线溃散,男人低着身,牢牢锢住她,深入搅弄,掠夺她所有的氧气。
“周别鹤……”
意乱情迷间,腿软得站不稳,他膝盖抵着她的膝盖,抱着她的腰,防止她跌下去。
这个吻包含了多日的思念,彼此身体相贴,好像只能靠汲取对方来缓解旷日的渴瘾。
鼻息纠缠,呼吸沉重,周别鹤高挺的鼻梁亲密地压着她的脸,嗓音很哑:“什么时候来的?”
叶青澜毫无抗拒的余地,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缓了一会儿眩晕感,才答道:“……十点。”
她嗓音被吻得沙哑,好听得让人迷醉,周别鹤低头咬她的唇,好笑道:“礼物,你让程奉瞒我?”
她不答:“我真的带了生日礼物来的。”
他唇流连至她的脸颊:“今晚能拆吗?”
气氛紊乱而旖旎的时候,玄关转角处的漆器屏风后,忽然传来小朋友迷蒙梦醒的糯声。
“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