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叶青澜独自在摄影棚中坐了很久。
今天的拍摄早已收工,只是她习惯最后一个走,检查器材,关灯,锁门。
是在临走前,接到了小舫的电话。
周别鹤在电话那头,她最后才知道。
离婚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将他们的关系推入无可挽回的境地,这一个月来,音讯互不相通,彼此消失在了对方的生活中。
广州有一个拍摄项目,原本不是叶青澜负责,她主动向江书峦申请,来负责这个拍摄周期近一个月的项目。
原本是想着,远离陵江,能让自己静下来。
可一下飞机叶青澜就知道自己错了,周别鹤来广州看她那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他出现的医院,二人牵手走过的街道,一起看过的话剧。
还有剧院里,他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除了爱,我对你别无所求。
彼时广州热风黏腻,也将这句话一同黏在了她心底。
而今一场小雨,散了岭南闷热,路边石栗簇簇细小如米粒的花摇摇欲坠,仿佛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叶青澜心里闷得像罩了一张渔网。
从摄影棚出来,她沿着路边走了走,附近有一家商场正在做活动,小广场上人满为患,多是年轻人和学生情侣,充满幸福的朝气。
叶青澜正想换条路散步时,接到了邝裕的电话。
不知邝裕从哪得到了她在广州的消息,这几天一直要做东道主请她吃饭。
“今天你可不能再用加班推辞了,我看见你下班了。”
一辆雷克萨斯慢悠悠从后方开来,停在她身边。
叶青澜停步,看见了驾驶座举着手机挑眉的邝裕。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走,无奈一笑。
邝裕做东的地方是一家地道老字号,装修金碧辉煌颇具风味,端上来的茶是铁观音,叶青澜落座,放下手里的包。
“看看菜单。”邝裕潇洒招待,“这是我姑姑开的店,想吃什么都能做。”
叶青澜在广州的这一个月食欲都一般,笑道:“我不懂哪些好吃,做东的人点吧。”
邝裕正有此意:“那就我来了,你等着吃。”
邝少爷一出手,直接点了个满汉全席,后厨做了一个多小时,洋洋洒洒摆满整个圆桌。
叶青澜举着筷子,一时不知从何下口。
“胃口不好吗?”邝裕观察着她的脸色,摸摸下巴,“阿澜,你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总感觉笑不出来似的。”
叶青澜夹了一筷子菜心放进嘴里:“可能是太累太热了,胃口不好。”
“这倒是,一年到头梅雨天。”
一桌菜式琳琅丰盛,叶青澜为了不拂人面子,勉强多吃了些。饭后邝裕送她回酒店,路上突然开口:“阿澜,你跟周总,哦不,现在是周董事长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这条新闻前几天叶青澜也看到了,周淮山退位,君和换帅,他整治了君和内部这么久,如今的局面,想必是已经扫清了所有障碍。
该恭喜他大权在握,如愿以偿。
原来没有她,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叶青澜精神泛泛地靠在椅子里,心里再次涨起酸涌的海。
邝裕瞅了她一眼,周别鹤新任的庆功宴就在近日,他的妻子却直接缺席,脸上毫无喜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有问题。
“阿澜。”邝裕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暗喜,用正经且深情的口吻说,“如果你离婚了,记得考虑考虑我。”
叶青澜神思浮沉着,骤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怎么这么坚持不懈呢。
“邝裕。”她提不起十足的精神,淡而轻地拒绝他,“不管我离不离婚,都是邝董介绍的女孩子更适合你。”
邝裕被她拒绝习惯了,也不伤心,依旧挑眉笑:“我知道,我这不只是说万一,万一嘛。”
到了酒店,叶青澜挥挥手下车。
之后一周,项目的拍摄进入收尾期,叶青澜也无心想其他事,专注于工作。
十一月下旬,拍摄结束,她从广州飞回陵江。
落地是晚上,叶青澜打车回了银河园,开门的一瞬间,她有些恍惚。
不过半年没住,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家
具都被套上了防尘罩,清洁公司的人每两周会来打扫一次,她按开灯,走到浴室,揿开水龙头准备洗个手时,却发现没水。
太久没人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水了。
当初结婚的时候,她还天真地想着,自己婚后会时不时回来住住。
没水,家具一时半会儿也打扫不出来,银河园今天肯定是住不了了。
在行李箱上坐了一会儿,叶青澜无声地叹了口气,给蒋思贤打电话。
得到蒋思贤在家的答复后,叶青澜拉着行李箱,驱车去了江寰新府。
蒋思贤提前把她的车牌号报给门卫,因此她一路畅通地开了进去。
车停在楼下,叶青澜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箱,空气中的寒意瞬间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冷。
在广东待久了,忘记陵江已经是深秋。
叶青澜的行李箱里一件秋装都没有,身上穿着单薄的斜肩衬衫和灰色西装裙。
她没在冷风中久留,拉着行李箱上楼,蒋思贤开门,迎面给了她个拥抱:“宝贝,你终于出差回来了。”
“你家里好冷啊。”
“冷?”蒋思贤困惑,边给她找拖鞋边抬头看了一眼,“你穿得太少了,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叶青澜换鞋进去。
蒋思贤给她拿了件深咖色羊绒大衣,叶青澜套上,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喝。
“你怎么出一趟差瘦这么多。”蒋思贤从冰箱里开了两瓶酒,递过去,“今晚要不别走了,住我这儿得了。”
蒋思贤不知她和周别鹤的冷战,单纯以为叶青澜来看自己。
叶青澜婉拒了冰酒,喝完水,还是觉得很冷:“你家里有吃的吗,我刚下飞机,有点饿。”
“吃的……”蒋思贤左看看右看看,心虚地拉开零食柜,“薯片饼干巧克力,你吃吗?”
末了,二人换上衣服去小区附近觅食。
九点多,夜风簌簌,白天下了雨,路面有潮气,氤氲的暖光在摇曳的树影中显得有几分幽幽,一下楼,凉意扑面而来。
叶青澜拢紧大衣,小腿依然裸-露在外。
“这附近有家融合菜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还营不营业,我打个电话问问。”蒋思贤说。
“好。”
二人走在小区里,蒋思贤翻找着号码,叶青澜察觉到腕上的表带勾住了大衣袖子,于是低头去调整。
前方迎面驶来两束雪白车灯。
低调的纯黑车身,缓行间与她们擦肩而过。
叶青澜倏然停步。
潮冷的夜晚,她几乎是下意识想回头。
“怎么了?”蒋思贤不明所以地抬眸。
叶青澜站着,那一秒时间和心跳仿佛同时静止,直到被风扬起的发丝缓缓垂落。
她蜷着的手指慢慢,慢慢松开,出声:“没事……”
-
她们很幸运,餐厅仍在营业。
叶青澜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在深夜被食物的香气彻底勾起食欲,蒋思贤原本就不怎么饿,只是陪她出来,要了杯甜酒慢慢啜着。
眼见着叶青澜独自吃掉了两份牛排和一份奶油乌冬面,蒋思贤震惊,给她倒了杯温水:“青澜,你几天没吃饭了?”
“前段时间工作忙,胃口不好。”叶青澜吃饱,叠纸巾擦了擦唇角。
“不知道的以为江书峦虐待员工,出差不给饭吃呢。”
二人结了账,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
叶青澜比来时要沉默,蒋思贤只当她出差累了,也没有拉着她一直聊天。
到楼下时,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章姐?”叶青澜怔了一下,意外。
“太太。”章姐在单元楼下来回踱步,终于看见叶青澜,迎面快步走来,“周先生打电话说让我给您送几件秋冬衣物来,正好您上次也说要,我就把打理好的送过来了,您看看。”
她身后是一辆SUV,叶青澜在绿溪的车库里见过。
“……”
叶青澜开口,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微低:“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章姐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心自己一句话会造成夫妻间更深的误会,斟酌着答道:“约莫是四五十分钟前,周先生担心您。”
四五十分钟前,正是她和周别鹤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
即便她提了离婚,他还是恪守丈夫的责任。
蒋思贤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她一直以为叶青澜是坐飞机累了,现在才发现她淡抑的情绪。
章姐和司机一起把箱子送到楼上,二人走后,蒋思贤原本想问问怎么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夫妻之间的事,别人越插手只会越乱,何况她和叶青澜一向鲜少过问对方的感情问题。
叶青澜把行李放到次卧,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
蒋思贤喜欢华丽,这间房子装了极繁的美式风,床头是一盏黄铜吊灯。
她对着胡桃色的灯光,看自己空荡的手指。
戒指摘了,腕上的手链没摘,她从前做了决定从不犹豫,这还是第一次藕断丝连。
叶青澜清楚自己犹豫的原因。
周别鹤是旷野里的风,是盛夏的暴雨,是席卷她内心的海。
即便知道他有可能不爱她,她还是放不下,舍不得,走不掉。
周别鹤。
周别鹤。
一回到陵江,好像处处都是他。
她一夜都睡得不好。
次日,叶青澜起得很迟,蒋思贤去上班了,她刚回来,江书峦批了一天假。
休息到晚上,她换衣服,化了个淡妆出门。
有场酒局,江书峦叫她同去。
地点在溪隐路,一家商务宴请餐厅,叶青澜下车,呼了口气,提提精神。
见到客户,挨个微笑握手。
应酬里说的都是一些场面话,有江书峦在,需要叶青澜应付的地方不多。
服务生来倒酒,客户还算照顾在座的女性同胞们,要的是红酒。
叶青澜抿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包厢太封闭的原因,她总觉得有些胸闷。
“不好意思。”又坐了一会儿,叶青澜起身向客户致歉,“我去趟洗手间。”
推开包厢门,呼吸总算通畅了些。
叶青澜向一个路过的服务生询问洗手间的方向,封闭的走廊,有人穿着黑色毛衣,推开一扇窗在抽烟。
包间的过道很长,横错相交,转角处是曲线设计,有曲径通幽之感。
她即将从他背后转过时,男人抽完一支烟,回头恰好看见她。
“青澜?”
段昶清寂的眸光一亮,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他快步朝她走过来,叶青澜嗅到烟味,本能地皱眉,踩着高跟鞋后退了几步。
这么一后退,退到另一段走廊的入口,余光里蓦然闯进另一道身影。
黑色大衣,沉稳贵气,尽头包厢的深色门半掩,他靠坐在软椅上,只是一个侧影也气势逼人。
面前则站着一个脑袋低垂的年轻姑娘,正在挨训。
叶青澜只看了一眼就逼自己移开目光。
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来,这么快,他就另觅新欢了吗?
“青澜……”段昶见她脸色不好,想问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叶青澜完全失去敷衍他的精力,自顾自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段昶抓住她的胳膊。
她甩开,头也不回地冷淡道:“别碰我。”
段昶张了张口,感受到她的厌恶,为什么,她对他已经变成了厌恶。
他们之间,怎么会丁点儿情分也不剩。
叶青澜在洗手间待了十多分钟,平复心绪,才出去。
走廊里铺着柔软消音的地毯,她往前走着,没两步,身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她的脚步陡
停。
一道侧光斜切而来,周别鹤望着她。
他穿着黑色大衣与西装,身形修长,挡住她的去路,手上仍然带着婚戒,修长冷淡的手指,白金泛着泠泠冷光。
叶青澜脑袋翁然了一秒,手里的手机接着嗡嗡作响,她没看清来电人,径直接了电话转身就走。
电话贴到耳边:“喂。”
“青澜,”电话那头居然是段昶,他自作主张地关心她,“我刚才看你像不舒服的样子,我把车开出来了,你过来我带你……”
他的话没说完,叶青澜忽然僵在原地。
周别鹤从后面抱住了她。
男人怀抱宽阔,熟悉的体温与气息,他扣着她的腰,把她拉到怀里,一手顺势拿走了她耳边的电话。
“我在门口等你……”段昶的声音清晰地浮现在空气里。
周别鹤低头,看着她,阔别月余,怀里人清晰可见的瘦了,他搂着她的腰,同样的力道,比以前更宽松。
针织衫,羊绒半裙束出纤瘦腰身,一如既往清冷矜贵。
只是对他没有笑。
他胳膊收紧力道,叶青澜慢半拍想起来抗拒,低声:“放开我。”
“放你去找他吗?”通话还在继续,周别鹤语气平静,不冷不热,“青澜,我还没死呢。”
他的话,电话那边也听得清清楚楚,叶青澜睫毛轻颤,夺过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周别鹤看着这一串动作,始终没有松开她,他抬指,慢慢抚过她的眼睛、鼻梁、嘴唇。
见到人,心底刻骨的思念才清明。
叶青澜别开脸,想起刚才那个年轻女孩,禁不住眼眶微红,她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出口的情绪:“何必管我去找谁,周总身边还缺女人吗?”
话音落地,静了几秒。
走廊光线雅致暗柔,远处有服务生经过,为不打扰客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周别鹤闭了下眼,俯身,温柔沉冷的香气把她完全圈住。
“青澜。”他认输般,哑声说,“我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