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序低声告知宋杳。
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男人。
男人看上去应该有四十多岁了，鼻梁上悬着一副黑框眼镜，有种书卷气，像极了学校里不苟言笑的主任老师。
他的身形很瘦，搭在轮椅扶手的手，几乎说得上是皮包骨。
听到‘贺家小叔叔’的话，宋杳手腕一颤，勺子差点掉进咖啡杯。
“他……怎么样？”宋杳的头低得更下。
这一瞬间，她都不知道是怕那人看到她，还是害怕她自己看到那人。
“他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陆时序疑惑地反问。
“嗯？？”不能这么狗血吧，他找喻叔，是为了交代后事？
宋杳心中不安，“为什么这么问？”
陆时序收回视线，“他很瘦，脱离了正常范畴的消瘦。”
宋杳默然，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她以为他出狱后，这几年应该过得还不错，不然怎么掏得出十万买首饰？
他买首饰的那十万块，不能是用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省下来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
她看不起他！
陆时序伸手拍了拍宋杳握扇的手，“放下吧，他们已经坐下了，只要他们不突然起身，就不会看到你。”
宋杳当然百分百相信陆时序的话，她合起扇子，长舒一口气。
第一关，成功通关。
现在就竖起耳朵听喻叔和人聊什么就可以了。
宋杳双手托腮，一脸等着听戏的淡然。
陆时序抿了口一点糖没加的热美式，“杳杳，你还没跟我介绍，他是谁。”
对哦，脑子转不过来。
宋杳搭着‘贺家小叔叔’的手臂晃了晃，让他靠近她一点。
陆时序乖巧把耳朵凑过去。
“坐在轮椅上的，是我父亲，亲生父亲。”解释完，宋杳坏心眼地朝他的耳廓吹了口凉气。
陆时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只觉得那一口气吹得他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为什么要跟踪他？”
“因为……他是坏人？”
陆时序：“……”她敢不敢再敷衍一点？这个跟踪人的理由，听着跟玩儿似的。
宋杳抿唇笑得无辜。她其实没有骗人，只是说得简短了点，概括了点。
需要‘贺家小叔叔’自行领悟‘坏人’二字蕴含的千言万语。
“话说，你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吗？”
“听不清楚。”
“两个大男人，声音怎么那么小，他们就不能大声点聊？”宋杳皱着脸吐槽。
视线掠过身侧人皱巴巴的小脸，陆时序抬手拨了拨因为他们头靠得近，一直往他脸上蹭的发簪流苏。
“要不，我们坐到对面去？对面离他们更近，算是直接和你父亲背靠背了。”
陆时序记得那两人是怎么落座的。
宋杳心动了，“直接起身，走过去吗？”
动静会不会大了点？
“没事的，正对我们这个方向的，是推轮椅的人，他看到了应该无所谓的吧，你父亲背对着我们，他只要不扭头，我们的动静再大……”
陆时序的话还没说完，坐在10号卡座，且正对他们的男人一脸憋屈地站起。
宋杳：“？”
陆时序：“……”
他盯着他们是几个意思？
宋杳眉心重重一跳，无声启唇——
喻叔，别出卖我！
天知道，喻良歌也不想出卖宋杳，他还没坐下的时候偷偷瞄了两眼，甚至没敢认那个穿着旗袍，气质温雅的女子是自家跳脱的小侄女。
但是！有人认人比他认得还快！
“小杳，过来坐。”喻良歌干巴巴地邀请。
宋杳：“……”
喻良歌怕宋杳误会他，忙不迭解释，
“不是我告密，是叶哥说看到你了，而且很确切地指出了你的位置，我实在没办法……”
宋杳深吸一口气，硬生生被气笑了。
她为了伪装自己，折腾了一早上，连懒觉都没睡成。
结果，这才几分钟？伪装就被识破了？
他怎么认出来的？！
这么多年未见，她都不敢保证，自己在大街上碰到他还能一眼认出他是她爸。
他刚刚连她的脸都没看见，认出她了？
喻良歌抓了抓头发，尴尬得无以复加，“小杳……”
宋杳：“……”
不想去，可是！她更不想让那人觉得她懦弱到，连跟他说话都不敢！
深呼吸，宋杳起身，“哥哥走，我们去隔壁桌坐坐。”
陆时序讶然，“我也去？”
“嗯！”宋杳笃定地点了点头。
陆时序笑笑，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跟在周身火焰都快窜到三丈高的小姑娘身后。
宋杳感觉自己每走一步，脚步都是沉重的。
直到自己的肩膀被有力的手臂环过，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源。
宋杳顿了顿，下意识侧头，看到男人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察觉到她朝他看过来，他无声启唇——
别怕。
他让她别怕，无论发生什么都好，他会一直陪着她。
宋杳心尖微颤，有热意漫上眼眶。
绕过两个卡座中间隔的镂空架子，宋杳望向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贺家小叔叔’的话没有夸大其词。
他瘦得很明显，双手手背的皮皱得跟七八十的老人似的，脸色也很苍白，没什么血色。
他在朝她笑。
可宋杳实在挤不出笑容。
面前这个人这张脸，只比她记忆中的父亲消瘦了一点而已。
她看到他，很轻易能想起那个面目狰狞，朝她举刀的人。
“喻叔，你坐过去。”宋杳脸色难看。
喻良歌瞄了揽着宋杳的男人好几眼，很想说要不让这位先生回避一下。
但看到小姑娘对他的依赖，他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叹了一口气，他坐到叶和卿那边。
算了，他们父女之间的事，如果需要旁人回避，也不该由他开这个口。
他算是想明白了，叶和卿约他，是冲着宋杳来的，他早早料到他和宋杳会站在同一阵线上，猜到宋杳今天一定会过来探听。
“杳杳。”叶和卿的语气很温和。
宋杳：“……”
她叫不出口‘爸’。
所以只能沉默。
“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叶和卿轻声感慨。
宋杳翻了个白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把溢到嘴边的那些阴阳怪气咽了回去，
“你不是找喻叔？非把我叫过来干嘛？我又不会打扰你们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