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姐, 南州肥皂厂的香皂也太火爆了吧!”

周朵一进屋,一边摘围巾,一边忍不住问周渔:“我去了新华书店后还有点时间, 寻思给咱妈买双棉鞋, 结果一进百货公司,就瞧见排队的人从二楼都排到一楼了!”

周渔早就料到了, 她上次让人填写调查问卷,一份才送三分钱的铅笔一只,大家都很踊跃,肥皂厂直接送的是正装香皂, 想想都知道会火爆成什么样子!

三毛三分钱啊, 这是白占的便宜, 一传十十传百,但凡有空的, 都要来一趟。一家人里,今天你来了,明天我再来, 反正谁也不知道是一家子!

百货公司早上还没开门, 就已经排满了人。等着一开门,大家都蜂拥而上直奔二楼日化专柜, 点名就要试用。

可以这么说,原先南州肥皂厂的香皂根本没人买, 现在是一皂难求。

周朵说:“我没往前凑, 就听着服装货柜的售货员说, 来的年轻人有,老头老太太也有,昨天还有一位八十多的早上五点就来排队了, 说是睡不着。结果坐在门口睡着了,幸亏有扫大街的碰上了,要不真出事了。”

这个周渔不知道,这有点危险了,出了事可是负面新闻,“今天有措施吗?”

“有,我瞧着百货公司外面立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不允许早排队,出事不负责。”

周渔问:“这也有五六天了,发出去的试用装应该也不少了,没说什么时候结束吗?”

周朵摇摇头:“没听说。”

她这是进的周渔在市中店的办公室,往外看了看,大家都在忙活着买东西,她就把门关了,犹豫了一下说:“姐,我咋觉得这个促销没我想到这么好。”

周渔挺讶异的,自从肥皂厂弄了这个促销后,大家都觉得这也太敢想敢干了,都是夸赞的,周朵是第一个认为不好的。

她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想的?”

周朵跟亲姐姐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就是算了一下,觉得不合算。肥皂厂不是发不出工资过年吗?怎么不怎么会过日子!”

“你那会儿弄调查问卷,一份问卷送一根三分钱的铅笔,咱们店里开业促销,也是买五毛送一个鸡蛋,成本价五分钱。就算后面又花大价钱买了彩电,可那个是给别人看的,东西还是咱自己的,比之吸引来的顾客,合算得很。”

“但肥皂厂这个,成本太高了。一块香皂卖三毛三,出厂价是……”

她不知道,周渔给她补充,“两毛六。”

“两毛六,这几天咱们南州就送了不下一万份,省城可比咱们大,恐怕更多。你说,这最少就有五千块的成本了。”

“而且参与的人多,收回来的调查问卷真的比人少更有用吗?我觉得未必。如果送的少,就是来买香皂的试一试,最多是偶尔听说了,过来瞧一瞧。但现在可是甭管平时用不用的,老的少的都来占便宜,收回来的调查问卷真的真实吗?”

周朵的眉头就拧起来了,显然很不理解这个行为。

当然,她也没有解决办法:“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是觉得心疼得上!五千块啊,这可不是小数。”

从周渔卖蘑菇开始,周朵就帮忙管账,对数字很敏感,显然她是算了一路了,又觉得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周渔聊聊。

反正姐姐是全能的吗!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敏感,事实上这事儿,周渔和莫大海有点分歧。那天周渔给莫大海出了主意后,莫大海立时就兴奋起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当然,作为已经有成功营销经验的周渔,莫大海自然要请教她,这个问卷调查怎么弄,毕竟肥皂和吃食等别的东西不一样,你得试用啊,不用没法填写,用了人家未必愿意回来送一张纸。

周瑜就说让他们准备一点试用品,大概一块香皂100克,可以切成10份,这样让大家用一用,等着用完了写上使用感想,送回来,到时候可以半价购买正装产品。

这样的话,一方面节省了成本,另一方面也提高了销售量。

莫大海当时觉得挺好,但转回头促销方案出来了,周渔才发现,改了,成了直接赠送。

莫大海还专门打了电话给周渔解释:“我们肥皂厂的香皂名声不好,我就是想,如果力度不够大,怕人家不买账,反正都送了一半了,干脆全送吧。”

周渔试图跟他解释这个促销是前所未有的,只要送就吸引了眼球。

更何况,这年头钱值钱,很多人是数着分票过日子的,即便是半价买,那也便宜了一毛六分五,这已经是极大的便宜了,一样能造成轰动。

更何况,还有品牌形象和消费者的期望管理,为什么买化妆品很多品牌宁愿送一堆小样,也不送个正装,明明这样还可以省去小样的包装费,是因为怕消费者对品牌形成印象——这是可以不要钱就得来的东西,也是怕消费者形成期望——你送我就好,我不用花钱。一旦恢复原价,势必会不再购买,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

可这些都太超前了,周渔刚起了个头,莫大海就打哈哈过去了,周渔就没再往下讲。

帮人就是这样,你帮了99步,最后一步也需要别人自己走,他怎么走,那是他的事情,周渔挺失望的,但不至于翻脸。

毕竟她做到了问心无愧。

如今周朵提起来,周渔说的也公正:“你考虑的是对的,成本是很重要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你可以去观察观察,到时候告诉我。”

周渔要做大,肯定需要帮手,拥有新鲜好用脑子的周朵是第一人选,所以她有空就会提点几句,这也是周渔亲生爸妈教导她的方式,耳濡目染之下,一些事情就变得很容易了。

周朵就知道,大姐肯定会加作业,不过她却觉得这作业挺有意思的,她愿意学习:否则,大姐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的账目她都管不了了,以后咋办啊。

周渔和莫大海的分歧无人知道,周渔抽空去了一趟商务局——上次回来后,周渔就在试探,她能不能扩大规模,譬如开到省城去。

周渔在南州是合法经营,是因为她是蔬菜公司下属的个体户,背靠蔬菜公司。但是到了省城,南州市蔬菜公司也就不管用了,而这会儿还没个体户有这个本事,开店到外市去呢,所以张翰今就没答应她。

但周渔这个人,最会的就是以退为进,不让她开到省城去,周渔就问:“那我能不能扩大一下经营范围?”

张翰今就问她:“你现在还不够啊,我看你的人忙得都团团转?!还要经营什么?”

周渔就跟他解释:“人睁眼期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是除此之外,也要别的东西,要盘子碗筷,要肥皂擦脸膏,要写字的笔和纸,也要擦鞋油鞋刷子吧。如果他们都在我店里能找到,那不是省了老大的事儿了。我想加百货。”

“你都干了,百货公司和供销社干什么!”

周渔一听就知道,这两家肯定背后没少嘀咕她,她倒是理直气壮:“张局,如果他们干得好,能被我抢了生意吗?我看百货公司也改革了,开始论绩效,服务态度好多了,尤其是最近送香皂的事儿大家都很满意的。”

“我倒是觉得,这也有我的功劳!”

周渔和张翰今算是合作过的交情,比之原先可要亲密的多,他们一个想干好,一个想看着下面干好,目标一致,周渔有些话也敢说。

“这话有点往我脸上贴金,而且好像是倒打一耙,但实际是,如果没有门市部,他们想要改革,最起码要推后三五年。张局,现在百货公司里的东西,已经多少像是南州肥皂厂一样,被外来货取代了。

我的一个朋友,叫做尤雪丽,原先是化工厂的广播员,今年已经调到了制片厂当演员了。她下定改行决心之前,出去转了一圈,去了京市也去了香江。回来跟我说,香江那里的物质极大丰富,有很多很多的商场,人们可以自由选购。

现在,是没有这些商场来到咱们南州,但发展的这么快,谁知道三五年后,是什么样子呢,那时百货公司再动,还管用吗?”

“我知道他们肯定告状了。但我觉得,不能本末倒置!”

张翰今是个很喜欢倾听的人,话不多,周渔嘚嘚半天,他才问了一句:“这怎么讲?”

“就是不能因为我干得好限制我,把干得好的拉下来,大家一起不好好干吗?就算是您想激励他们动起来,也得有个目标啊,我愿意当他们的目标!”

饶是张翰今都被她逗笑了,当时挥挥手让周渔回去了,啥也没说。

不过没两天,就给周渔打了电话:“过来办手续吧。”

所以,周渔这次去商务局,就是要更换新的营业执照——她的范围扩大了,日用百货也进了里面,就是烟酒粮食还不行,没有放开呢。

但有了这个范围,周渔的小超市就大体成型了。

拿证的时候,她去张翰今那边逛了一圈,谢谢他,张翰今就递给了她一张昨天的南河日报——原来采访她的那篇文章发出去了。

这篇文章最后经过商讨和几轮修改,并没有采用黎雪的那篇客观描写冲突的文章,反而这事儿隐去了,起的名字也很简单《开门市部的个体户周渔》。

周渔是看过最后的定稿的,所以对内容很熟悉——文章的语言完全是描述性的,根本没有任何的评价,都是在客观的讲述一个被退学的女孩,从养蘑菇开始短短半年的成绩。

当时记者余小芳是这么跟周渔说的:“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你出现在南河日报上,是引领什么风气,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如今报纸拿在手里,周渔瞧了瞧,不是第一版,而是在第三版,占了整整一个版面,本来是想登她的照片的,不过周渔为了门市部着想,所以建议用了门市部门面照一张。

所以,梅树村蘑菇批发门市部市中店的门面照就这么出现在了南河日报上。

周渔也有个私心——门市部经营范围扩大了,门店也要增加了,他们之前开业,是求着人家给自己东西,其实门类不是特别全,选择范围也很小,如今有了这个招牌,倒是可以来个省内招商会,丰富一下产品。

不过这事儿还得等店员招完了再说,否则他们根本忙不过来。

而这样一篇报道,显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巨大的轰动。

周渔早有想法,所以拜托余小芳给她留下两百份报纸,好当作广告招牌,哪里想到,余小芳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寄出的时候,还说了一件事,这一期的南河日报直接卖空了:“这是第一次,我们又加印了一次,还是不够,很多人都到报刊上来问询,想要看看写你的文章!”

当然,周渔也收到了新的来信——比上次上南州晚报的时候要多多了,有问她为什么要开门市部的,有问她有没有什么致富新门路的,有问她自己的法子行不行的?有问她能不能帮自己也开家门市部的,还有跟她说自家穷得要死周渔能不能借钱的。

周渔:……

门市部也多了一些人,用王建的话说:“一看就不是来买东西的,跟当初张阳县饼干厂来的时候很像,进来后四处撒么,问问这问问那儿,还守在门口数人流。”

这显然比写信的更有行动力,是来实地看看,至于看什么,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

但有几个人引起了周渔的注意力。

五个人的队伍,其中三个人穿的很时髦,两个人穿着更本地化一些。三个人根本不开口,由这两个人带着,一路从市中店转到了城南店,五个店铺一个都没落下。

王建觉得不对,专门打了电话给周渔:“奇奇怪怪的,说话也都是小声,别是有什么不良居心吧。”

周渔倒是不认识,不过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85年前,夏国引进的外资,大多是香江那边的投资,有香江人一点不意外。

但这会儿引进的外资几乎都是跟各大国企工厂合作,进行联营,所以周渔也没有上前自我介绍,而是说:“应该是香江那边的投资者,不用管他,让他们逛就是了。”

王建点点头,这才汇报正经工作:“那三十个人我都通知到了,让他们准时来面试。”

周渔最终收到了大几百封信,但说真的,大部分人写的东西都是不能用的,最终优中选优,周渔选出了三十人。

这三十个人中,有的对经商非常了解,一看就是有家学渊源,有的非常认真,虽然并不太懂,却用各种详实的数据告诉周渔,他做了多少功课。更有两者兼顾的,周渔其实都挺满意的,让他们来面试,只是要看看本人如何,筛选出一些不合适的人。

面试时间就定在了后天,地点在市中店,时间是下午一点,这是给住的远的人有时间赶过来。

定好这个后,周渔就出了门,准备回家。

哪里想到,在路口又碰上了这一行人,他们并没有乘着小轿车离开,反倒是一直在店旁转着,有个香江人在不停地数数,应该也是计算人流量的。

周渔就好奇起来,按理说,香江别说小卖部了,就是连锁超市也有很多,他们不应该看上她这个小生意。这会儿怎么一看就很看重的样子。

不过离得太远,周渔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想了想后,她干脆将围巾从包里拿了出来,直接裹在了身上,遮住了脸——她是在南州晚报上露过面的,这时候上报纸的人少,再说她也不丑,恐怕有不少人认识她。

这样一捂着,大冬天的谁也看不出来她是谁。

这样,周渔才慢慢走过去,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对方正在用粤语说话:“客流量不错,客单价也不低,的确是赚钱的买卖!”

被汇报的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去吧。”

略微一等,就有一辆小轿车过来,几个人就坐车离开了,周渔想了想,直接拐到了一旁的邮电局,给伍月华打了个电话:“伍总,咱们市里来香江客人了?”

伍月华也不知道:“没听说啊。怎么了?”

周渔就说:“您帮我打听一下吧,三个人带着两个本地人,他们来干什么的,是投资吗?”

伍月华点点头:“行吧,我去问问,一会儿打给你。”

这一打听倒是时间不短,晚上的时候,伍月华的电话才打到了村子里,“我问了问,真是有从香江来的客人,是香江展鹏集团的。”

周渔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这也很正常,做生意就是起起落落,能屹立不倒的都是少数,几十年间,都不知道起来又落下多少公司,不是同行业,她很难都知道。

她静静地听着,伍月华倒是打听的挺详细的,“展鹏集团是做纺织的,有意同咱们省里的纺织厂合作,共同联营生产纺织品。来的人是展鹏的董事长的儿子,叫做展博,是咱们是省厅的客人。咱们南州没有纺织厂,所以这事儿咱们局里虽然知道,但是并没有参与。”

“他这次过来是趁着考察的机会,来见亲人的,没通知任何人。说是他们就是南州人,当年他爷爷因为各种原因去了香江,并没有带走发妻和孩子,一直都在挂念他们,好在一年前取得了联系,这次过来就想见见面。”

这种事当年有的是,周渔点点头:“那这个亲人是谁?”

伍月华说:“是酿造厂的一家子,当年老头子走了,老太太也挺厉害,自己把儿子拉扯大了,就是命不太好,好容易儿子长大了,还进了酿造厂当烧炉工,算是有了正式工作,后来又娶了媳妇,生了个大孙子,叫展天成。结果出事了。”

“大儿子烧炉的时候出了意外,人去世了,大儿媳妇一瞧一家子都靠她了,干脆改嫁走了,这会儿老太太都六十了,只能又支棱起来,带孙子。”

“不过这个展天成可不正干,从小就是偷鸡摸狗的,他奶奶也没精力管他,能活着就行。后来满了16岁就进了酿造厂,结果因为天天旷工,被开除了,就是个街溜子!”

“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爷爷,以后日子总算好过一点。”

不过伍月华也挺警醒的,周渔可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就算看到了香江人,也不至于打电话跟她打听,她肯定是有事,这也是伍月华二话不说给她帮忙的原因。

她问:”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们了?”

周渔就说:“他们在我五个店里转了一大圈,又看了半天,还说是好生意,我总觉得他们似乎看上我的生意了。”

伍月华那边安静了一下,却并没有否定,作为官员来说,她肯定是不能乱猜测的,但这个时候,她不是在商务局的蔬菜公司打电话,而是在自己家里,她可以说一些朋友能说的话。

“我觉得不无可能。展家这个老爷子去了香江以后,是另娶的妻子,也是靠着妻子带来的嫁妆发的家,这是省里合资前就了解的背景。”

“如今老太太活着,大孙子过的这么不好,我猜测,那边的老头子肯定有补偿的想法。对后面的妻子来说,与其带过去,不如留在这里。你得注意点。”

根本就不用周渔注意,第二天,展天成就上了门,说是要找周渔谈一个好生意。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米八的个头,长得倒是不错,穿着从海外带回来的西装,坐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抖腿,见了周渔以后,先吹了一声口哨,来了句:“你比报纸上漂亮!”

周三春跟着周渔的,当即就上去要收拾他,周三春的拳头可是跟海碗一样,还没到他跟前,就把他吓坏了,一屁股出溜到桌子底下,立时服了软:“别别别,我开玩笑,我就是想跟你谈个生意,我是来谈生意的。”

周渔就让周三春退了退,问他:“谈什么生意?我有什么生意跟你谈?”

一提这个,展天成顿时来了精神,将脑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绝对是好事,你想不到的好事。”大概这个动作不好看,跟个伸头的王八似的,他说了一半,又开始从桌子底下往外爬。

周三春就没见过这种人,气得想踹他一脚,让周渔给按住了。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他爬出来,站起来,还知道拽拽穿在毛衣外面的衬衫,顿时,刚刚灰头鼠脸的展天成又成了个人物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冲着周渔说:“你要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不能这么对我,你得捧着我,你……”

话没说完,周三春攥了攥拳头,“你不说我动手!”

展天成终于老实了,眨眨眼,“我要买你的门市部!你开个价吧,啥价我都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