倜夜用力点头,脸上是一种十分热切的期待。
清晨的山中,层层雾气勾勒出远近的山影,少年早早地等在这里,捧着要送给自己的礼物。
凌危云看着他,蓦然地,他的眼睛向下很轻地弯了一弯,笑了一下。
分明是个很浅很淡的笑容,罩在凌危云脸上的那层冷意,却好似冰雪一瞬消融,眸光冷色都幻作春光一般。
倜夜愣愣地看着凌危云,被对方那转瞬即逝的一点轻笑给看呆住了,胸腔里发出隆隆巨响,吵得他有点发慌。
直到凌危云手中出现了一个长盒,他将长盒递给倜夜,声音里似还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倜夜才稍稍回过神来,眼神勉强从凌危云的脸上挪到那个盒子上面:“这是什么?”
凌危云道:“红参。”
倜夜有点儿茫然,不知道这个是干嘛用的,又为什么要给他。
“红参原本生长在红河里,听说有生肌愈骨的作用,只是长在水底,又有红河水怪庇护,比较难采,好在这回我运气还算不错,正好逢到红河退水,又是红参的生长期,红参露出岸边,我便采了一株几来。”
“我想,”凌危云道,“兴许能对你的腿伤有用。”
对方在详尽地解释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倜夜却没有心情仔细去听了,他忍了忍,实在忍不住,脱口问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常常下山,就是为了这个吗?”
给他找治腿伤的材料?
凌危云停顿了一下,看向他,似是对他突然有些强烈的反应有些讶异,但是也没有回避地,点了点头,道:“你的腿成了这样,总不能放着不管。”
倜夜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失落和困惑一下有了非常明确的答案,让人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种十分难以言喻的情绪。
好像在凌危云的语境里,倜夜受了伤,他就去找治伤的法子,这件事是十分理所当然的。
可是,又怎么可能理所当然呢?
即便两人是师兄弟关系,但是普通的师兄弟,会做到这个地步吗?
像凌危云自己说的,他分明不闲,也不会对别人那样。
倜夜一时脑子乱嗡嗡的,心脏又跳得很快,胸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一颗种子,早就已经破土而出,长得好高好大了,到现在已经快要长到他的喉咙口,跳出来了。
凌危云见他神色变幻,脸色奇怪,不由问:“你怎么了?”
倜夜看看他,一触到对方的目光,就又飞快地别开眼睛,觉得脸上发烫,耳根都开始发红,嘴里却只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没什么。
凌危云略微蹙眉,但也没继续说什么,道:“红参我已经拿回来了,这两日等我再查阅下经书,看看具体怎么使用,让你的腿好起来。”
倜夜只会点头了。
凌危云看看他,到底不大放心,问他:“这段时间我不常在宗门,你还好吧,没有什么人来找你的麻烦吧?”
倜夜下意识继续点头,见凌危云眉头一皱,神色一凛,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什么,又飞速摇头:“没有没有,现在哪还有人敢招惹我。”
这话说得倒不假,没长眼向他出手的易修都被废了修为赶出宗门了,倜夜一时声名在外,的确是无人敢惹。
听他如此说,凌危云眼里笑意倏忽一闪,但随即又板起脸来,道:“你这么得意做什么,忘了你的腿怎么断的了?”
倜夜顿时蔫了,作出老实听训的模样,还不忘卖乖,道:“现在有大师兄你回来罩着我,就更没人敢惹我了。”
凌危云顿了下,竟然没有反驳,还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俨然是认了倜夜这个腿部挂件了。
倜夜心里一时更加荡漾,美得不行不行的。
但是要把那条鞭子给凌危云的时候,凌危云还是拒绝了:“这是你做出来的,而且品相上佳,你现在正缺一把趁手的武器,配你是最好的了,不必想着给我。”
倜夜道:“可是这个就是给你做的。”
凌危云仍是执意不收,倜夜有些着急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倜夜瘪了瘪嘴,道:“你不肯收,是不是嫌弃它是那个妖蛇鳞片做的啊?”
凌危云一怔,似是有些哭笑不得,道:“这怎么可能。”
倜夜怀疑地看着他。
“本来这些修炼成精的妖兽,大部分都很有些用处,就算你不说,等我捉到了那条蛇怪,”凌危云毫无感情地道,“也是要将其抽筋剥皮,看是入药还是炼丹的。”
倜夜:“……”
凌危云道:“既然它的鳞片能拿来炼化武器,当然不要浪费,我也更谈不上嫌弃,这也算是它的功德一件,能抵一些作恶的业报了。”
倜夜内心:大可不必。
脸上却还僵硬地笑了下:“……兴许那条妖蛇罪过也不止于此。”
凌危云看他一眼,似是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你怎么倒替妖邪说起了话。”
倜夜头皮麻了一下,心虚道:“没有啊,有吗?”
又十分迅速地转了话题:“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不肯收下它。”
他指了指凌危云手里的那条鞭子,后者也很委屈似的,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蜷在凌危云手里,黏着不肯走了。
凌危云也看了看手里的鞭子,用手指戳了戳,鞭子在他手心里动来动去,还怕摔下去似的,用尾尖缠住了凌危云的手腕。
凌危云挑了挑眉,道:“这东西倒有两分灵气。”
闻言,一人一鞭都稍稍挺直身子,有些骄傲似的。
凌危云看看人,再看看鞭,莫名觉出这俩有种一脉相承的相似,觉得有点好笑,思索一番,道:“这样吧,鞭子我就不收了,没有师兄向师弟要东西的道理,且这东西与你有几分缘分,我也不好夺你的缘法。不过你若是愿意——这鞭子也肯的话,倒不妨叫它认两个主人。”
倜夜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方式,不由呆了一呆:“两个主人?”
凌危云点点头:“嗯,上品武器可以认主的,却并非只能认一个主人,只要这武器中的器灵本身愿意,前面的主人也不反对,是可以认多个主人的——不过大多有了器灵的武器,脾气都比较刁钻,也很骄矜,认一个主人都很难愿意,别说多个了。”
结果凌危云话刚一落下,那条鞭子就跟抽风了似的,疯狂舞动起来,好像如果它不是一条鞭子,而是一只狗,尾巴就能摇到天上去了。
饶是凌危云,见此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身为上品武器的脾气呢,骄矜呢?
倜夜难得也有了点不好意思,似乎也觉得这条鞭子实在太不够矜持,他咳了咳,道:“我觉得,它很愿意。”
凌危云默了默,道:“看出来了。”
倜夜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那咱们就早点拜了吧。”
话一出口,倜夜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不是要收个武器,而是要干点别的什么似的。
好在凌危云没有察觉,点了点头,道:“好吧。”
收服器灵的过程倒是很简单,主要是这条鞭子委实狗化严重了一点,恨不得自己黏上来似的,都不用他们太出力,器灵自己就从蛇鞭里钻了出来,浮到空中。
凌危云突然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器灵,道:“……这不会是那蛇妖的本体模样吧?”
倜夜僵了一下,咳了咳:“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说得很没自信的样子。
凌危云看他一眼:“你不是斩过那蛇的尾巴吗,没有看清它什么样子吗?”
倜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飞快地找借口,道:“那蛇窜得太快,我没看清。”
凌危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又扭回头去,看那个小器灵。
器灵是一条细细黑黑的小蛇,鳞片漆黑,闪耀着光泽,滴溜溜的红色眼睛在倜夜和凌危云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它似乎没太听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尖尖小小的蛇脑袋不时地凑近两人,细细的蛇尾一摆一摆,像是嗅闻他们身上的气味。
大约是闻得满意了,小蛇竖起瞳仁,自动把自己打成了结——还是个蝴蝶结,先后落到两人手里,打了个滚,蹭了蹭。
最后停在凌危云手心,摊起肚皮,舒服地不动弹了。
倜夜看得呆住了:“……”
靠。
这就是器灵?
比人还会撒娇的器灵?
凌危云看着自己手心里,泛着点点微光的小器灵,刚才那点嫌弃一下不翼而飞,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小东西,倒是挺会讨人喜欢。”
倜夜扭头去看他,正好凌危云也转了过来,对他道:“物似主人型,这东西既然是你造出来的,想来是随你了。”
不知是想到什么,凌危云嘴角翘了翘,脸上带着一点轻微的笑意,他看着倜夜,别有意味地道:“师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倜夜:“……”
他的脸一点点涨红了,想辩解:不是,没有,我不是这样的人。
但看着对方脸上那点点促狭似的笑意,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想:是,我就是这样。
而且比那条小器灵还过分,他想做的还要更多一些。
当晚,倜夜迎来了蛇生的第一次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