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竹和乡亲们都对自己寄予厚望, 黎荞咬牙,他这链子还真不能掉。
第二日,他赶着牛车去了县城, 进城之后,他先是买了一套桌椅。
他和陶竹平日里用来记账的桌子,是一个小小的饭桌,只有半米来高,别说是他了, 就是陶竹趴在上面写字也有些憋屈。
但因为每天写的字少,所以他和陶竹打算等新房子盖好再买大书桌。
但现在黎荞等不及了。
古代的科举绝对比他上辈子的高考要卷, 原身虽然读了十年书, 但等于没读,他得重头开始。
而且他又不能跟庄文似的住在县城专心读书,因此, 他现在就得努力了。
把科举考试所需的书籍和工具买齐了, 在做点心的间隙读一读,背一背, 把空空的脑子塞满书籍的原文,这样他的紧迫感才能少一些。
所以,买了桌椅之后, 黎荞牵着牛车去了书铺。
县城有好几家书铺, 黎荞去了他之前买纸笔的那家。
在黎荞原本的记忆里, 科举考试考的是八股文,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科举不是这样的, 在这个世界没有八股文, 科举考试考的是墨义, 帖经,策论,诗赋。
墨义,简单来说,就是从经义中抽取某句话,让考生阐述这句话的意思。
帖经其实就是填空题,从书中抽取一句话,故意缺几个字,考生把这几个字填上就算完了。
所以说,墨义和贴经,考的就是死记硬背。
黎荞不怕背书,但架不住书籍多,这个世界的科举,不只是考四书五经,还有三史三传,也就是《史记》、《汉书》、《东观汉记》和《左传》、《公羊传》、《毂梁传》。
再加上一些大家为这些书籍专门写的注释,加起来足足有大几十本。
这么多文言文需要背,黎荞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脑子累。
末世之后,习惯了只动手不动脑,现在让他回去当学生考试,他真的很想叹气。
但没办法,既然决定要考科举,那背书是最基础的。
因为诗词歌赋对他这个现代人而言,那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进了书铺,有伙计迎了上来。
黎荞今日穿的是棉布长袍,再加上他长得好,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干过重活,所以伙计的态度挺好。
“客官,小店不仅有各式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不知您需要些什么。”
“买一套四书。”黎荞早就想好了。
四书五经,那就先从四书开始好了。
伙计听见“套”这个字,脸上的笑更多了,大客户哇。
“客官这边请。”他引着黎荞往放着四书的书架走去:“小店的四书有手抄本和刊本,不知客官要买哪种?”
不等黎荞回答,他立马又道:“小店的手抄本虽然是精抄本,但手抄的到底比不过刊本,客官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各拿一本对比一下。”
手抄本是一些家境不好的书生为了挣钱而抄写的,相对来说,价格便宜。
他自然是希望黎荞买刊本的。
黎荞也想买刊本的,他问道:“两种版本各是什么价?”
“手抄本的话,因为四书每本书的字数不一样,所以价格也不一样,但加一起的话,一套就是五贯钱。刊本的话,一套就是十贯钱。”
伙计笑呵呵的答道。
“……我买手抄本。”
黎荞摸了摸钱袋子,只能这般道。
他倒是想买刊本,奈何腰包不允许,他家现在虽然每天进账多,但花销也多。
就不说目前还没有完工的房子了,他还想攒钱买田地当地主呢。
只有当了地主可以收租子了,家里哪怕不做点心也有稳当的进项了,那他才能专心读书。
反正现在只是背书,手抄本和刊本一样。
伙计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手抄本也是五贯钱呢。
他从书架上取了一套手抄本的四书,让黎荞验货。
黎荞从前没读过四书,只知道里面的一些名句,原身倒是读了点儿,但那点内容不足以检验这四本书有没有错漏。
不过,既然能放在书铺里卖,那肯定是经过书铺的核对的。
所以,他只简单翻了一下,便让伙计包起来。
“客官,您是否需要笔墨纸砚呢?”伙计笑呵呵的又问。
“嗯……买三刀草纸、两刀麻纸、一刀宣纸。再来两块墨锭,要普通的。”黎荞道。
根据原身的记忆,大盛刚建立时,人口太少,考秀才时一些人常常找不到足够的廪生为其作保,这种情况下,朝廷对于科举考试的要求就宽松了许多。
像是前朝,明确规定身有残疾者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也明确规定当两位考生水平相同,择书法出众者录取。
但大盛的开国皇帝当时急需人才,所以不看其他,只求真才实学。
但最近几年不行了。
老皇帝退位,新帝登基,传闻新帝字写的一般,但他偏偏认为字乃一个人的脸面,虽然他还没有如同前朝那般,把书法水平当做科举考试的一个参考项,但天下广大学子已经开始苦练书法了。
原身一手毛笔字写的跟陶竹这个初学者差不多,现在黎荞要考科举,自然要苦练书法。
伙计听到黎荞此话,心里乐开了花,果然是大客户。
“草纸一刀是三十文钱,三刀就是九十文。麻纸一刀是一百文钱,两刀是二百文。宣纸一刀是一千文。这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二百九十文。”
“墨锭的话,咱们本地产的墨锭足够用来日常的书写了,一块是四十文,两块就是八十文。”
“再加上四书的五千文,客官,一共是六千三百七十文。”
伙计的计算能力挺强,没有动用算盘就算出来了最终的价格。
黎荞嗯了一声,他算的也是这个数。
他打开钱袋子,取了个五两的小银锭,又拿出一贯钱,最后又数出了三百七十个铜板。
这些钱给出去,钱袋子空了一半,再加上书桌和椅子的三两银子,一天的进项没了。
这谁不说一句读书贵呢。
抱着书和纸回到牛车上,黎荞直接回了村子。
他到家时刚好是中午,黎春桃已经把午饭做好,今天的午饭依旧丰盛,卤鸭脖鸭杂,炒南瓜,玉米馒头,米酒汤圆。
米酒的酿制方法很简单,黎荞在教黎粮做麦芽糖时随手酿了些米酒。
再加上汤圆的做法也简单,所以米酒汤圆如今已经成了他家的一道甜品。
今天的汤圆是玉米馅和黑芝麻馅的,哪怕连着吃了好些天的玉米,但陶竹依旧没有吃腻。
在饭桌上,黎荞说了今日的花销。
黎大山听的直咂舌:“小叔,今后我一定跟着你好好识字,你花一份的钱,咱们识三个人的字!”
黎荞闻言有些无语,这傻小子是因为心疼钱所以才愿意努力识字。
陶竹却是狠狠点头:“大山说的不错,这钱不能白花。”
要钱尽其用。
说罢他看向黎春桃:“春桃,你愿意读书识字么?你若是愿意的话,我教你。”
“……还有我的份啊?”正在啃馒头的黎春桃闻言,傻了。
她是姑娘家,她也能读书识字?
“只要你愿意学,那就有你的份。咱们虽然考不了科举,但咱们家现在做生意,每日都需要记账,认几个字肯定比当睁眼瞎强。”
黎春桃闻言,想起黎荞、陶竹都出门时黎大山和她忙的脚不沾地,但黎大山依旧得给乡亲们称重算钱记账的忙碌场景,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好,我学。”
若是搁以前,识不识字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若是识字,能读能写,那能帮黎荞、陶竹不少忙。
“你愿意学就好,今天下午做完点心,我就教你写你的名字。”陶竹笑道。
这么算下来,就是花一份的钱,识四个人的字。
顿时便宜不少呢。
“嗯!”黎春桃重重点头。
黎荞:“……”
行吧。
识几个字,总比当文盲强。
下午,点心做完之后,陶竹果真拿起了小木棍,开始教黎春桃认字。
黎大山也翻着他的账本,拿着小木棍在地上比划上面所写的村人的名字。
黎荞则是回了屋子,今天新买的书桌放在了他和陶竹卧室的窗前,坐在崭新崭新的书桌前,他翻开了四书。
此时没有标点符号,读书的话,全靠他自己断句。
幸好原身是有那么一点点底子的,不然的话,又是繁体字又是没有标点符号,那他肯定头大。
简单翻了一下,这四本书里,数《大学》的字最少,只有薄薄的几页。
于是黎荞将余下的三本书放到一旁,把《大学》搁到了眼前。
为防止分心,他把窗户关上,然后开读。
看第一句时,他有些浮躁。
但他没有跑神,皱了皱眉,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起来。
黎荞从不认为他有多聪明,上辈子虽然考上了全国前三的大学,但更多的是靠他自己的刻苦。
自幼的孤儿经历让他明白,除了他自己,他谁都靠不了,所以除了刻苦,他别无选择。
眼下,虽然是不同的时空,但坐在书桌前,上辈子那种除了拼搏他毫无选择的心境很快就笼罩了他。
浮躁消失,他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等回过神儿来,室内已经暗了下来。
入了秋之后,天就黑的早了。
院子里传来很轻很轻又很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进了堂屋,又朝着卧室而来。
但到了卧室门口,脚步声没了。
也无人敲门。
“竹哥儿,进来吧。”他笑着开口。
这话一出,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隙,陶竹的脑袋探了进来,他有些自责:“我打扰到你啦?”
“没有,我本来也该休息了。”
黎荞说着伸了个懒腰,许久未坐这么久了,现在他肩膀有点酸,屁股也有些疼。
陶竹见状,立马推门走了进来:“我来给你捏捏。”
“大山和春桃都回家了,晚饭也做好了,你这边一直没有动静,我看天有些黑了,便想着过来问你要不要点上油灯。”
伴随着这话,他站到了椅子后边,骨节分明的手放到了黎荞的肩膀上,开始为黎荞揉按。
两人玩了好几次按摩噗类,他知道此时该用什么力道。
肩膀的酸痛在陶竹的揉按下一点点消去,黎荞眸子半眯,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竟然晚饭都做好了,读书真是令人沉迷。”
“……你刚才一直在读书?”陶竹有些惊讶。
“对。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压力有些大?”陶竹皱眉。
距离黎荞进屋子到现在,有一个多时辰。
在这期间,黎荞毫无动静。
搁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只要他和黎荞都在家,不管在忙什么活计,黎荞总是和他聊天,哪怕他在厨房黎荞在棚子里,那黎荞也会隔个一刻钟就往厨房跑一次。
所以,刚才他进来,不仅仅是因为天黑了房间里需要点灯,还因为他处在极大的震惊和疑惑中。
其实,他刚才怀疑黎荞是不是睡着了……
可谁知道黎荞不但没睡,反而是认认真真的读了一个时辰的书?
他知道读书识字有多么难,中午时也出于好奇翻了下四本书,每一本都像是天书,可这么难读的书,黎荞能坐着不动读一个时辰,是因为他给了黎荞压力么?
想到此,他不等黎荞回答,立马又道:“你不用这样刻苦,哪怕是考不上科举,那也没关系。”
“现在就很好,不缺吃不缺喝,与乡亲们处的也很好。”
黎荞一时间没搞清楚陶竹的脑回路,但压力嘛,的确有。
“谁考科举都有压力,不过既然选择这条路,那肯定是想考上的,不然就是在浪费时间和银子了。”
“想考上,就得努力,就像是我当初推着板车去县城卖鱼,在读书上也必须那么努力,这才有可能考上。”
“我的意思是……我笃定你能考上,我这个态度,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陶竹停下了动作,弯腰低头看向他,好看的脸上带着自责。
“这个啊……”黎荞终于明白陶竹的意思,他忍不住笑,然后大手伸出圈住陶竹纤细的腰,示意他坐到他腿上去。
等陶竹真的在他腿上坐下,他先是凑过去亲了亲陶竹抿起来的唇,然后才摇头:“你没有给我压力,是我自己想考上。”
“真的?”陶竹双手圈着他的脖颈,有些不信,脸上还是挂着自责。
“当然是真的。就如你想的那般,钱都花了,那必须考上,不然这钱不就打水漂了。”
“打水漂就打水漂,咱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不管你能不能考上秀才,在我这里你都很厉害。”
陶竹神色非常认真的道。
但不等黎荞开口,他垂下了眸子,右手无意识的在黎荞的喉结上打着圈,声音低沉:“其实,你如果考不上,那咱们可以永远待在村子里,乡亲们觉得咱们般配,咱们也什么都不缺,多好。”
三柳村就是他的世外桃源,他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
但黎荞是男人,怎会甘心一辈子待在这小小的村子里。
想到此,他又抬起眸子,恢复到刚才的认真:“虽然我不望夫成龙,但你如果有雄心壮志,那我支持你去拼。”
“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有压力,更不想因为我挡住你向前的脚步。”
虽然这个人给他描述的科举未来让他茫然和惧怕,但只要是这个人,那他愿意拼尽全力跟上他的脚步。
黎荞万万没想到陶竹竟会讲出这么一番话,他不由怔了几秒钟。
等回过神来,心里就是一片暖呼呼。
陶竹在他跟前真的是毫无保留,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而且待他的一颗真心,比真理都真。
他一把抓住陶竹在他喉结上作乱的手,另外一手抱紧了陶竹的腰,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陶竹:“!”
他吓了一跳,双眸圆睁,整个人下意识紧紧攀在黎荞身上。
黎荞抱着他朝床铺走去:“你没有给我压力,你是我的动力,三柳村虽然好,但我想带你出去看看。”
原本他觉得夫郎热炕头就很好。
他有异能,好好修炼异能,足以护佑他这个小家。
但那个和郑家抢生意的小地主以及赵掌柜让他明白,光有拳头不够,还得有身份。
所以他想考科举。
当然,还有陶竹。
越相处他越发现陶竹若是一辈子都待在这小小的三柳村,那太过可惜了。
陶竹肯上进,那他想带陶竹去看看这个世界。
和陶竹一起出去转转,那不叫漂泊,那叫蜜月旅行。
于是,陶竹很快知道他真的没有给黎荞压力,听着黎荞给他描述的外面的世界,头一次,他心里的期待压过的迷茫和忐忑。
他想去青团、腊肉腊肠的发源地看看。
等到了第二天,陶竹干活更卖力了,他要多做一些点心,这样黎荞就有更多的时间去读书了。
他和黎荞商议了一下,想让黎春桃跟黎大山那般,也掌握核心技术。
之前黎春桃都是做的前期工作,比如说煮豆子,磨糯米粉,做小麦淀粉等。
黎春桃做这些活计时速度又快成品又好,还知道避嫌,绝不打探点心的做法,既然这般,那可以把点心的做法教给她了。
黎荞对此没有意见。
他也挑不出黎春桃的毛病,相比较黎大山的缺心眼,黎春桃稳重又可靠。
于是,当抽到三号的人家给望月楼供货时,黎春桃的工钱升到了黎大山的数字,两个人都开始做点心。
有了黎春桃的参与,但黎荞每日给望月楼提供的点心数目没有增加,所以,黎荞终于能从繁重的点心制作中抽身出来了。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冷了许多。
三柳村的秋收开始了。
黎荞和陶竹的新房子,也终于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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