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问,时至今日,她依然有报复林朔的强烈欲望吗?她是否也被自我的执念所蒙蔽、引入歧途呢?
也许,她之于谈亦是一个意外,但其实,她原来只想利用他而已,对他产生其他的感情更是一个意外。
有牵绊就会不自由。她与谈亦都在被限制。
方瑅灵维持着俯趴在枕上的姿势。
谈亦拨开她的长发,轻揉了一下她的耳朵。
她侧过来,脸颊贴着枕面:“你什么时候走?”
谈亦回答:“后天。”
方瑅灵不带有感情色彩地哦了一声。
谈亦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脑:“等我回来。”
他近来分身乏术,确实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处理私人生活的事。
“我才不等。”
她以前等过林朔,结果他还不如不回来。现在她不会再等待任何人。
方瑅灵语气不善:“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你爱回来不回来。”
谈亦知道她还有点赌气的意味在,也并不计较。
考完试就进入了寒假,方瑅灵现在又不需要工作,过回了她大小姐的生活。
心情不太美丽的时候,就去购物发泄。
午休时间,魏明歌走入奢侈品店,SA迎上来,她说:“我在附近吃饭,顺便来拿之前预订的胸针。”
Sa恭敬地说:“好的,魏总,请您在稍等片刻。”
Sa去给她拿胸针,魏明歌在店内随意逛逛,走到休息区时,她见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方瑅灵。
深冬时节,但当天的阳光很明亮,穿透一整面的玻璃幕墙,洒落在墨色的大理石地面。
坐在深棕色丝绒沙发上的女孩,穿香奈儿的毛呢外套,脸上架着墨镜,两位SA专门为她服务,一位奉上温热的英式红茶,另一个捧着托盘给她选手镯。
她双腿交叠,端起茶杯慢慢用。慵懒的姿态,但脊背完全没有塌下去。很年轻,但气质极好。
SA走过来:“魏总,您请坐。”
“不用了。”魏明歌婉拒,“我拿了东西就要走。”
方瑅灵最近用眼过度,眼睛对光线有点敏感,所以在太阳天出来戴着墨镜。
听到声音,她摘下了墨镜,侧眸,正好与魏明歌对视。后者完全是一个成熟知性的女人。
魏明歌大方地和她打招呼:“方小姐。”
方瑅灵回应:“魏总,你好。”
“之前你是谈亦的助理,我们见过的。”
她点了点头:“我有印象。”
“你现在已经离职了?”
“对。”
魏明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Sa送来她订的胸针,她拿上便离开了。
吕薇试完了衣服走出来,家里每个月给她的零用钱有限,她对价格感到犹豫:“还是算了。”
方瑅灵打量着她:“为什么算了?你穿这件很好看呀。”她直接地说,“我送给你。”
吕薇嘴唇微张,方瑅灵打断她:“不许说‘不用’,不要说‘谢谢’。”
“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拒绝我。”
吕薇噗嗤一笑:“那我只能说,”她连着三声,“好、好、好。”
谈念最近和朋友合作开了一家餐厅,逛完街后,方瑅灵便带着吕薇一起过去,想说祝贺一下。
餐厅是第二日营业,顾客有许多本城的政商界人士。
方瑅灵只给谈念准备了礼物,不料汪瑾也在场。
上次见面时,方瑅灵给汪瑾留下的印象是和林朔相配的未婚妻,这次再见,她心里多少有点别扭:“汪阿姨。”
事情曝光后,汪瑾会如何看待她呢?
汪瑾笑盈盈地说:“灵灵,你来找谈念吗?”她收下礼物,“这小姑娘今天忙前忙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代她谢谢你。”
方瑅灵得体地回:“您客气了。”
她与汪瑾面对面说话,目光落在对方的衣服上,上面别了一枚星月造型的铂金钻石胸针,主钻镶嵌在中央,周围密嵌着碎钻。
方瑅灵很快认出来,这是魏明歌今天去店内取的胸针。
似乎,魏明歌对谈亦的母亲很上心,而这可能源于......她与谈亦的关系比方瑅灵以为的好。
听说,两人是多年的同学兼好友。
方瑅灵撤回目光,她不喜欢这种胡思乱想的感觉。
谈念给她留了窗边的位置,用餐过半,方瑅灵起身,去上洗手间。
餐厅面积很大,装修雅致,从洗手间出来,方瑅灵绕过回廊的拐角,走到私人包厢的区域。
她正要折返,一间包厢的门虚掩着,她无意听到了谈亦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
谈亦应该也是临时过来一会,并不知道她在场。
在他离开之前,汪瑾想和他聊一聊个人问题,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方向错了,谈念那天点醒了她。
可能,谈亦并不喜欢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而更欣赏和他相似的、专注于事业的理智型。
汪瑾旁敲侧击:“明歌今天来了,她对我和念念都蛮有心。”
见谈亦毫无反应,她直接表明看法:“我觉得她也很好。反正我是不认同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
谈亦眉间微皱:“您为什么突然说起明歌?”
“我是想说,可能她才是适合你的人,只是因为你们认识太久了,没有意识到。”汪瑾说,“你以前不是也说过欣赏她吗?”
“难道你觉得她有什么不好?”
他表情淡淡:“她没什么不好。”
......
听到这里时,方瑅灵的肩膀被轻轻触碰,服务生友善地询问:“方小姐,您是走错了吗,需不需要我带您回到座位?”
方形壁灯的暖黄光线映在方瑅灵的脸上,她回过神:“不用,谢谢。”
坐到位置上,吕薇察觉到她面色不虞:“灵灵,你怎么了?”
“没什么。”
她只是不自觉地对比谈亦的态度。他其实更欣赏同类,而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的性格充满了糟糕的地方,是她优越的出身和条件都无法掩盖的。
如果他对她本人缺少认同,只有理性基础上的判断,又怎么能证明,现在两人之间的一切,不是荷尔蒙作祟的产物呢。
林声今天也在场,和魏明歌在同一桌。
方瑅灵离开时,经过他们,林声还叫住了她。
新的一年,意味着五月之期临近,寒暄的过程中,林声关心了一句:“你和林朔的订婚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瑅灵无言。
“灵灵!”
谈念富有生气的声音插入,她拉着兄长,走到方瑅灵面前。
谈亦这会儿倒是知道她的存在了。
不过她和他都毫无表示,连眼神交流也切断了。
僵局持续到,异国的距离将他们分开。
*
升任CFO后,蒋祈言换了一间更大的办公室。
空间在变化,但他压在抽屉底部的一张照片未曾改变。
照片上,女生穿着高中制服,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睡着了,身着西装的男人,单手搭在扶手上,俯下身看她。
日暮时的光线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他的鼻梁与少女熟睡的颜面无限趋近,但最终也静止于此。
那是很多年之前,他在公司实习,方綦忙于工作,就由他去接放学的方瑅灵。
女高中生作业繁多,在晚上的活动开始前,她就在办公室里写。
方瑅灵背着课文就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书。
蒋祈言走进办公室,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一步步走向她,在座椅前俯下身,凝视着她,安静而克制。
方瑅灵在睡眠中无法控制身体的倾斜,头越来越歪,即将倒下去的时候,蒋祈言抬手,扶住她的头。
手掌贴着她的面颊,捧着她的半张脸。
少女很快就惊醒了,见到他离她这么近,眸光明亮而隐含着怒意:“你干什么?!”
她抬起手,就要扇过去一个耳光。
但蒋祈言不躲不闪,不解释不制止,似乎要硬生生承受下来。
方瑅灵的手掌堪堪在他的脸侧停下。
蒋祈言如往常一般稳重,解释说:“你睡着了,快要倒下去。”
方瑅灵哼了声,这才收手作罢。
蒋祈言一直是佼佼者,在职场中,一直有目光盯着他,等着他犯错。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有不怀好意的人经过,偷偷拍下照片,想作为蒋祈言图谋不轨的证据,没想到他后来并没有任何过分举动。
而这所谓的威胁把柄,辗转落到蒋祈言手上后,反而成为了一种......纪念。
蒋祈言坐在办公椅中,拿起那张略显陈旧的照片。
影像能将珍贵的瞬间定格。
但它未必等同于真实。它可能会美化回忆,也可能会出现偏差。
......
整个寒假,方瑅灵都没有外出旅行,而是待在家里虚度光阴。
林朔只在周末有空闲,他到方家时,她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手工地毯上打游戏。
林朔坐在沙发上办公,他的电脑早上洒了点咖啡,此时故障关机,他便问说:“灵灵,借一下你的电脑?”
方瑅灵双腿盘着坐,面对液晶屏幕,握着手柄,正忙着过关:“在我房间,你自己去拿吧。”
林朔走上了楼。
她的电脑里都是课业论文,没有什么隐私的东西,不需要避讳着林朔。
但此时,她身边的手机一震,冯艾发来消息说:“方小姐,你在日本游玩的照片,我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了。”
方瑅灵一顿:“你加密了吗?”
“加了。”冯艾回,“是您惯用的密码。”
林朔与她相伴多年,她惯用密码的那串数字,他也知道。
而电脑上登陆着她的邮箱。
方瑅灵起身,赶回自己的房间。
她在日本拍了上百张照片,这么短的时间,林朔未必会点开,未必能发现她和谈亦的那一张。
方瑅灵推开房门时,林朔正背对着她,他的身前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外绿意全无,一派萧索的景象。
曾经在这里,方瑅灵扔掉了他送给他的石头。
她的电脑摆在桌面上,屏幕显示着她与谈亦的照片。
意识到林朔看到了,方瑅灵并不惊慌,也许是注定的,是时候和他说清楚。
林朔听到房间的门轻轻的声音,他缓慢地转过身。
方瑅灵得以看清他的神情。
不是她曾经预想过的震惊、暴怒、难堪与痛苦。
他最初呈现的,只有一种平静的疑惑。
方瑅灵忽然想起,她养的小狐狸,在生前的最后一段视频。
动物的眼神极纯粹,当人类的手伸向它,死亡即将降临,它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伤害。
方瑅灵在一瞬间感到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