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延庆眯眼看赵文青,虽然她没开口细说,女儿到底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什么事情。
不过这么多年,能让她如此在意的,也就那么一件事。
他语气散漫,“嗯。”
“知道就知道了吧。”
“你怎么这么冷静?”赵文青停下按揉的动作,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梢中,“难道就不想听她都说了点儿什么?”
蒋延庆本想说,根据她的反应,其实都能知道女儿大致说了点。
毕竟,妻子那么在意的事情,在毫不知情的时候,就这样被女儿发现了。
如果是激烈的言辞,那么她此刻大概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而不是此刻这一副纠结万分的模样。
也许,其实女儿压根什么都没说。尽管如此,他微微撑开眼皮,睡眼惺忪地盯着她,“那你说说。”
“不知道该怎么说,”赵文青脱下鞋子,整个人躺下,脑袋枕在蒋延庆的手臂上。
他动作自然地将她带往自己的怀里,两人依偎在一起,只听她继续道,“不过,和我当初预想的很不一样。或许,你当时说得对。可能这让我很在意的事,其实看起来也并没那么重要。”
“我从前总害怕事情被女儿发现。那时候的她,该以何种情绪面对我们。会不会觉得我肮脏、龌龊,这么多年,心中维系的母亲形象,一朝崩塌。”
“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蒋延庆将人拢得更紧,像从前哄女儿那般,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既是安抚,又是给予力量。
百叶窗是拉开的,林间外的风拂过,吹开窗帘一角。
一道明亮的金色暖光,短则地跃到绸缎的被面,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蒋延庆抬起一条手,指骨抵在额头。
这么多年,他其实很明白赵文青心里在意的什么。尽管那些事情在他看来,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仍是配合对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
在他看来,是妻子给予了女儿生命,是他们一路陪伴、见证着对方的成长。从蹒跚学步,到如今成年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开始的,过程如何。只有他们作为当事人的才有权去反复。其余人,都只是故事之外的人。
女儿也不外如是。
但是,他亦能明白赵文青的担忧。
“都过去了。况且,有我在你身边。天塌下,有我替你顶着。”他放下手,一下下顺着妻子的发,“更何况你看,现在天也不是没塌吗?以前总怕女儿知情,现在不是正好了,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以后,也不用总绷着神经了。”蒋延庆喉结上下一滑,溢出一声笑,有意缓解赵文青焦虑的神经,“再也不用扮演完美妈妈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这样就不用再戴着让自己难受的面具了。”
“嗯。”
赵文青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她仰面,视线紧锁着蒋延庆的瞳仁,“女儿说,只要我们幸福,就好了。”
“关于这件事,我挺不解的。我们什么时候不幸福了?你说说,到底是什么给她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是吗,珈禾真这样觉得?”
蒋延庆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可能是要这样吧?不如,我们现在来试试?”
“我在说正经的话呢。”赵文青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对方又不正经了,推了推人,“你觉得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
他看着妻子这副认真的模样,想起从前自己说的话,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轻松许多了?从前我说得再多,比不过女儿的三言两语。这下,可以安心了?”
自从女儿说了那番话后,赵文青压在心中的石头勉强坠了地。
这几天,她有意观察女儿的态度,发现她自那天说过那番话后,便再也没说什么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般。
甚至于这件事并没有明着提起,就算她想问点什么,也无从开口。
几次欲言又止,被女儿发现后打断,而后非常自然地转移掉了话题。
渐渐的,她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
蒋珈禾不是没发现赵文青的举止,不过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将自己发现的
那本日记的事情告诉爸妈。
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她会永远将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那天早上同妈妈的那番话。她明白,其实妈妈听见去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虽然自己也很想用直白的语言告诉他们,不用顾及自己。就算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就算从前发生了许多难言的事情,都没关系。
只要相爱就好。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在没有经历过他人的人生时,没有权力对其做下的决定指手画脚。
妈妈瞒了自己这么久,估计自己内心也很不好受。而她,只有什么都不说,才能不撕开那层隐秘不宣的秘密。
可得告诉他们,真的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的看法。不要因为她的想法,而束缚住了自己的行为,这就好像一层无形的枷锁。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可能妈妈就会打算戴着这个枷锁一辈子了。
没有人喜欢被束缚的滋味。
好在,他们幸福就好。
没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
今天早上的话,她想妈妈其实也都已经明白了。
只是大家都不戳破,一切都维持原样。从前无法理解的行为,在这一刻也都有了解释。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爸爸还真就毫不顾忌了。在家的短短一阵子,虽然妈妈还比较矜持,可是爸爸就跟放飞自我一样。
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瓦数锃亮的电灯泡,在这个家中,她就是横在两人恩爱的大灯泡。
明明距离开学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了,可她却觉得时间好难熬、好难熬。
这下三不时地跑回爷爷奶奶家,寻求短暂的‘庇护’,也都开始变得无人在意了。
果然,爸妈恩爱起来,孩子就像从垃圾桶捡来似的,无人在意。
不过也正好乐得清闲。
-
眼看着就快熬到新生报到了,蒋珈禾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放了。报道前几日,收拾开学需要的行李时,都变得勤快许多。
不过大部分的东西,还是在上海那边购置。而且,爸妈在学校附近给自己也购置了房产,前阵子已经托人收拾过一番了。
到时候过去,如果不想住宿舍,直接拎包入住小区,也是可以的。
所以,东西收拾起来也比较快。
“宝贝,你就这么想去学校吗?”赵文青站在门前,看着女儿用手机放着音乐,欢快地哼起歌曲,“距离报道还有几天,不用这么着急收拾吧。”
蒋珈禾:“那不是马上就可以交到许多新朋友了,还是比较期待的。”
“对了,我到时候上学了,就不怎么回来了。”她说,“等放寒假了,我再回来。假期里,我要到处旅游,还要开始营业我的社交账号。”
“随你自己。”
蒋延庆原本没打算过来,不过赵文青一听,就不乐意了。晚间吃完晚饭,在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就被她拉着过来了。
此刻,他脊背靠着门框。看着忙前忙后,像是一只即将飞远的蝴蝶般的女儿,抬手捏了捏眉心,“你只要别在外,给我跟你妈闯乱子就好。上海不比北京离家近,自己在外,要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也别憋在心里。”
“听到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
报道的前一天,一家人乘机抵达上海。赵文青前前后后检查了一下房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少的物品,这几天派人送进来。
蒋延庆则是不动声色地排查了一下房间的安全隐患。虽然是安保不错的小区,但毕竟这还是蒋珈禾第一次正式离开他和赵文青的视线,独自生活。
原本觉得等女儿高中毕业,便将对方送出国深造,现在发现仅是一个国家不同城市,就有点儿受不了了。
同赵文青外放的不适应相比,他的更是内心的不习惯与担忧。这种感觉不亚于当年刚得知,妹妹即将远赴重洋深造时,内心的那种空落。
女儿长久不在家,他同赵文青看起来,倒还真有点空巢老人的感觉了。只是,老的是他,妻子尚且年轻着。
气候从炎夏,渐渐转凉。北京的国槐,叶子从盛夏的绿意盎然逐渐变成胡萝卜色调;南京远近闻名的法国梧桐,也开始脱叶;至于上海,白玉兰肥硕的叶片渐也凋落。
蒋珈禾同舍友们相处愉快,因此很少回小区去住,只有周末出去玩的时候,才会邀请朋友们一块儿去家里住。
今天周六,课表上没排课。宿舍四人,没有一个上海土著,都是外省过来的。
开学前一阵,大家都不是很熟悉,因此都是自己弄自己的,很少约着出门。
后来渐渐熟悉,但因为课表排课比较满,加上大家还有各种活动需要参加。四个人,很难凑齐。
今天算是开学至今,第四次舍友全体出动。大家做了简单的出行攻略,一行人出门,去了周围的景点,以及网红打卡地。
蒋珈禾来过许多次,兴致并不高昂,却也不想扫兴。主动请缨,用自己开学前新买的索尼相机,给大家拍照,保管出片。
玩玩闹闹,大家都挺开心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在附近的商场的餐厅中吃完晚饭,大家把钱一A后,就开始了吹晚风,消食活动。
坐上黄浦江的豪华邮轮,一块儿欣赏上海的夜景。其中,舍友姜悦接了通视频通话。
一点开,视频那端出现的是一张幼稚的小脸蛋。说话还说不清楚,可一看见人,就兴奋得直拍腿,哈喇子流了一地。
“姐……姐、”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发出一连串脆生生打腿的声音,“姐姐~”
蒋珈禾原本正靠着围栏,迎着江风,低头刷手机。前几天,宗少钦给自己发了几条消息,但是太忙了,没怎么看。
这会儿,正抽空回复。
她离姜悦最近,那声稚气未脱、奶声奶气的姐姐,恰好被她听见了。
刚一转脸看去,对方也特大方的将镜头展现出来,并同对方那个看起来明显不足一岁的小屁孩介绍着,“小水,这个是姐姐的朋友,你也要喊‘姐姐’哦。”
小孩听不太明白,只一味的乐呵,开心的时候,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牙齿才冒下面两颗。
蒋珈禾收起手机,笑着打了声招呼。舍友还要和家中人唠家常,她识趣地移开了视线。
盯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后知后觉地想起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