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内的楼梯以晶石铺设,台阶上雕刻精美图案,礼服下摆拖曳而过,刺绣的银线和宝石被衬托得更加亮眼,似流淌而过的星河。
穹顶的壁画变得鲜活,无数花朵竞相绽放,缤纷花洒落在走廊,花路末端通向巫灵王的寝殿。
月光从落地窗洒入,透过明亮的玻璃,能望见城内燃烧的篝火,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风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是流浪诗人演奏的竖琴。
诗人们怀抱乐器,手指熟练弹奏,在人群中唱诵新歌谣。
讴歌雪域的伟大君主,和他来自血族的黑发新娘。
“伟大的雪域之主,黑发的血族王后,星辰在雪原中升起,月亮的光辉洒遍大地……”
来至走廊尽头,两扇房门向内敞开。
和岑青的房间不同,门上不见花卉簇拥,代之以浮雕的巨鸮。
巨鸮展开双翼,覆盖两扇门扉。飞羽上闪耀赤金,两只眼睛镶嵌宝石,散发着幽幽冷光,一如这个房间的主人。
巫灵王步入室内,岑青第一眼望见摆设在房间内的金架,架上悬挂一幅肖像画,正是由宫廷画师绘制,属于他的画像。
画中的他穿着一身血族礼服,耳上悬挂龙血石。
暗红的色彩充斥画面,愈显得画中人肤色瓷白,眉眼漆黑,头发恍如鸦羽。色彩对比异常强烈,直击人的视野,几能用震撼来形容。
“陛下,这是我的画像。”经过金架时,岑青说道。
巫灵王中途停下脚步,他没有放下岑青,依旧抱着他,像获得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双手捧起,再不肯放开。
“见到这幅画时,我就为你着迷,决心一定要得到你。”巫颍侧过头,水晶灯的光覆在身上,王冠闪烁金辉,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的眼眸半分,“染满血色的金蔷薇,唯有我的宫殿才适合珍藏。”
话中充满浓烈的情感,隐藏的黑暗气息也足够骇人。
岑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扬起嘴角。
“我很荣幸,陛下。”
双臂环住巫颍的脖子,他主动靠向巫灵王的肩膀,轻咬对方的耳垂,尖牙擦过耳下的肌肤,不经意间透出诱惑。
“我很乐意属于您,雪域的君主,我的丈夫。”
扣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眨眼时间,两人来到内室,岑青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背部就触及柔软的床垫,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掠食者的姿态,深深将他压了进去。
“我的金蔷薇,你不该如此鼓励我。”
巫颍单手撑起自己,眸底燃起暗色的火焰,流淌的秘银有了炙热的温度。
他单手扯开衣领,华丽的宝石和珍珠钮扣悉数崩落。
岑青并不感到惧怕。
他在笑。
眼前是雪域的暴君,令四方王国闻风丧胆的巫灵王。
他却能轻易调动对方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黑发血族任由自己被禁锢,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撑起手肘,单手覆上巫颍的脖颈,手指缓慢下移,停在对方胸口,掌心覆上心脏的位置。
“陛下,”岑青仰起头,尖锐的獠牙露出唇缘,牙尖锋利,能轻易刺破巫灵王的血管,“我想亲身体会一下,您是如何喜欢我,又是怎样为我着迷。”
巫颍扣住他的手,拉高送到嘴边。
冰冷的嘴唇印上手腕内侧,气息缓慢上移,深深埋入他的掌心。
“我会让你知道,用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床幔被扯落。
流苏轻轻摇晃,掩去了布帛的碎裂声。
幽暗的空间内,暗红的龙血石、紫色的石榴石、彩色的翡翠、透明的水晶和莹润的珍珠凌乱散落,闪烁星星点点的光辉。
银丝与黑发纠缠,仿似白昼与暗夜。
床幔忽然掀起,一只苍白的手攥紧边缘,扯断了几根流苏。
须臾,另一只手覆上来,包裹住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收拢,与之十指相扣,不容片刻挣脱。
月光如水,在地面洒落清辉。
暴风城内人声喧闹,篝火旁充满欢声笑语。
庆贺仍将持续,气氛愈发高涨,众人尽情享用美酒佳肴,沉醉在音乐、歌谣和舞蹈中,直至三天后的黎明,巫灵王和他的王后走出卧室。
同样的夜色下,雪域迎来新王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血族王国北部边境却风声鹤唳,即将再次燃起战火。
暴风城的婚礼顺利举行,血族和巫灵结盟的消息得到证实,大批乱军陷入恐慌。
“血族和巫灵结盟!”
“巫灵封锁了边境峡谷,许多据点被废弃,我们无法继续躲藏。”
“金岩城在集结大军,所有贵族领主都在行动。”
“血族要发起攻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在戈罗德的纵容下,乱军队伍日益庞大,消耗边境贵族的同时,也给血族王国造成不小的压力。
然而,队伍规模越大,乱军的问题也随之凸显。
乱军是散漫的联合,缺乏统一指挥,始终人心不齐,喜好各自为战。内部还时常发生殴斗,流血冲突不断。
面临血族大军的威胁,慌乱和争吵不足为奇。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继续吵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集结所有兵力,带上那些奴隶,一起进攻边境!”
“走出荒芜森林,攻下前方的坞堡!”
“拿下那片土地,我们可以自立,建立起正式联盟!”
土地,政权,联盟。
这一想法让所有人心头火热。
“就这么办!”
数只大手握到一起,乱军首领们达成一致。
大量军队开始集结。
岩巨大、地底人和堕落树人为先锋,蛮荒兽人、羽人和流浪血族加入其中。雪巨人殿后,驱赶着奴隶向前涌动。
他们不再隐藏行迹,放弃暗中行动,而是光明正大集合起来,朝预设的战场进发。
乱军队伍声势浩大,不同式样的旗帜陆续立起,指引众人穿越荒芜森林,一路铺开,浩浩荡荡压向血族北部边境。
中途,队伍中多出数支蛮荒部落。
这些部落成员复杂,认为在战争中有利可图,临时选择与乱军联手。
部落首领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极其狡猾。
他们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与盟友共进退,拿下边境坞堡。实则心中早有盘算,顺风战就上,全力抢夺战利品,遇到逆风战马上撤退。
“我们又不想要土地,只为求财而已。”
“没必要和血族拼命。”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会立刻舍弃盟友跑路,不会有任何负担。
随着蛮荒部落加入,乱军数量急剧增长,洪水般汹涌而来,状似要席卷边境,覆灭边境骑士捍卫的一切。
无需派出探子,坞堡内的人登上高处,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
乱军主力还有一段距离,先锋队伍已经派出。
一群庞然大物排开长线,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大跨步向前,随时能长驱直入,袭向边境上的坞堡。
“王城已经发兵,但时间来不及。仅凭现在的人手,未必能挡住他们。”
“即使如此,我们也必须迎战。”
“竭尽全力,不能让他们冲过边境!”
奥里金和布叶特登上城头,身旁聚集现存的北境贵族。
事情实在不巧,也或许太巧,重建边境骑士团的计划提上日程,坞堡内部清理完毕,由布叶特发出邀请,他们正式聚集商讨下一步行动。
会议进行到中途,就听到乱军来袭的坏消息。
“他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撤退。”
“这场战斗注定艰苦卓绝。”
“我们必须马上回去,加固边境工事。”
“在思考其他事情之前,必须守住北境,击退这些乱军!”
纵然与戈罗德不合,对王城存在诸多不满,他们始终牢记自己的使命,铭记家族世代肩负的重要职责。
他们是王国边境的守护者。
手握长弓和利剑,发誓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灵魂永归黑暗。
情况十万火急,不容片刻耽搁,他们必须尽快返回领地。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布叶特和奥里金没有阻止众人。
两人打开坞堡大门,为众人指明捷径,尽心提供必要的帮助。
“出坞堡后,从落叶河走西岸走,那里有几条小路,能缩短返回的时间。”
“我让骑士护送你们,避免遇上狼群和斑虎。”
“看看那些家伙,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这注定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仗着数量庞大,乱军根本不屑于隐藏。
庞大的队伍在地面穿行,像恐怖的嗜血蚁群。队伍中出现巨兽的身影,还有临时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是蛮荒部落给出的诚意。
“马上出发!”
没有更时间耽搁。
边境贵族们判断形势,决定在边境实施联合防御,守望互助。争取在最后关头加固坞堡,不使压力集中到一处,尽量让彼此能多撑一段时间。
“我们走了。”
“希望再见面时,你们都还活着。”
二十多人在坞堡前分别,互相敲打肩膀和胸膛。隔着手套,仍能感受到铠甲的冰冷和坚硬。
他们年少相识,彼此都很了解。
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能拿起木剑时,就开始守卫家族的领土和荣誉,他们早就习惯生死,面对大战和死亡,心中并无多大哀伤。
他们只是感到遗憾。
明知前方存在希望,却无法触及,很可能抱憾而死的失落。
“纯正的王族有意重塑秩序,很可惜,我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
“但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守护这片土地。”
“为血族的未来!”
寒风自北而来,带来堕落树人的恶臭味。
边境贵族们拽紧缰绳,最后一次互相道别,随即拉起斗篷,分别打马飞驰而去,直趋各自驻防的领地。
他们穿着铠甲,胸前挂着号角,利剑佩在腰间,肩后还背着弓箭,随时准备好投入战斗。
乱军大举押来,分不清主攻方向,北部边境全线告急。
领主尚未回归,领地内已经紧锣密鼓拉开防御。
仆从军们忙着加固工事,推动城防锤,检查坞堡大门和门闩。奴隶们扛着木料和石头来来回回,忙得一刻不停。
城外的村庄、马场和聚落尽数清空,所有人被召进坞堡,加入到建造工事的队伍中。
骑士们一边等待领主归来,一边在城中严阵以待。
巡逻的队伍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面对可怕的压力,脸上不见丝毫惧怕。
他们从未想过活着离开。
从进入坞堡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埋骨此处。
黑夜过去,太阳升起,光芒被乌云遮挡,天空依旧暗沉,笼罩挥之不去的阴影。
骑士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晨风中。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领主归来,等待号角和战鼓响起,与数量庞大的敌人展开正面对抗。
“战争即将到来。”
“我们赞颂黑暗,注定回归死亡。”
“为斩杀敌人骄傲,全身浴血,这是血族骑士永恒的归宿。”
或是被乱军的洪流湮灭,或是亲手切断这股巨浪。
唯二的答案,没有第三种选择。
边境线以南,凛冽的寒风中,众多骑士团正在加紧行军。
队伍中打出不同旗帜,行进速度有快有慢,部分井然有序,部分杂乱无章,能看出各方武装力量强弱。新崛起的势力终究缺乏底蕴,以巴希尔为首的老牌贵族明显更胜一筹。
途经一片岩石丘陵,几支队伍同时停下休息。
丘陵中间有河流穿梭,仆从军奉命砸开冰层,从河中取水饮马,灌满皮革制的水囊。
贵族团长们互相认识,却无意彼此寒暄。
他们和自己的队伍待在一起,心中各有打算,表现得都很沉默。
有的眺望北方,目光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有的在马背上打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不已;还有的仰望天空,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风越来越冷,头顶的乌云也愈发厚重。
云层沉甸甸压下,让所有人感到压抑。
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个头小巧的游隼从天而降,被一名骑士团长接住。
游隼带来边境的消息,情况十分糟糕。
“乱军已至,数量庞大。”
骑士团长心头一紧,果断下达命令,队伍停止休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边境。
“告诉所有人,必须加快速度!”
几支队伍相隔不远,无论新贵族还是老牌贵族,亦或是外戚凑起的队伍,都陆续接到情报。
明白情况危急,他们不再想着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队伍,策马扬鞭朝北境进发。
“陛下要剿灭乱军,如果反被攻陷边境,我们都难辞其咎!”
沉重的压力袭来,众人紧迫感十足。
自从戈罗德登上王位,王城贵族的骑士们从未如此拼命。他们不断打马提速,与乱军相向而行。
风吹过边境,卷走遍地残雪。
上百座坞堡组成屏障,寒冰冻结堡垒外墙,通往上方的台阶都覆盖一层冰块。厚重的大门紧闭,门闩挂紧,门后摞放滚木和石块。
士兵们聚集在城头,铠甲反射冷光,手持长矛和弓箭,都在严阵以待。
紧张气氛充斥坞堡,号角和战鼓尚未响起,空气中已弥漫硝烟气息。
一群乌鸦飞过边境,中途拔升高度,继续向北飞行,快速深入雪原。
它们飞过坞堡上方,越过边境线,穿过乱糟糟的乱军队伍头顶,短暂引发一阵骚动。
鉴于乌鸦的名声,它们很不受欢迎。
“报丧鸟。”
“真不吉利。”
有兽人注意到鸟群,立刻朝天空中喷唾沫。他们行为鲁莽,很没脑子,遇到风向转变,被自己的口水糊了满脸。
堕落树人的队伍从旁侧经过,阴沉的流浪血族藏匿在树上,完全被树枝遮挡。
树上还有几百名羽人,他们都很安静,只在看到兽人的模样时皱眉,迅速转开眼睛,能看出他们的厌恶和不适。
“一群装模作样的家伙。”
兽人们嘟囔一声。
显而易见,他们同样不喜欢对方,甚至相当讨厌。
乌鸦群继续北飞,不分昼夜穿过茫茫雪原。
凛冬将近尾声,雪域依旧寒冷,嗅不到半点春天的气息。
血族王国遭遇大兵压境,巫灵的王城仍沉浸在婚礼庆典的气氛中。
今天是庆典的最后一天,观礼的宾客们陆续离开篝火,他们已经停留得太久,需要准备好行囊,在巫灵王和王后走出宫殿时送上祝福,随后启程出发。
黑骑士们始终保持清醒,这对他们而言十分难得。
他们很兴奋。
在众人举杯畅饮,沉迷在外族舞娘的柔美腰肢中时,他们聚到一起研究地图,设想抵达千湖领后,第一步该如何行动。
“我们可以绕道这里,直接进入千湖领。”佩诺尔特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在桌面刻画,简单勾勒出一幅地图。
米诺靠近他,皱眉指出:“你是指从荒域边缘绕过去?”
“对。”佩诺尔特点点头。
“这样做很冒险,荒域并不太平。我们有一百多年不曾靠近那里,现在是巫灵和魔族在争夺这片土地的确属权。”米诺继续说道。
两人说话时,黑骑士们围在一起,一直保持安静,没有贸然开口。
他们此时身在别院,避开喧闹的人群,筹划未来的道路。关系到岑青的命令,所有人都很严肃。
“他们一直在争夺,尚未分出胜负。这附近是巫灵在实控,魔族无法插手。只是借道而已,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佩诺尔特坚持自己的主张。
米诺沉思半晌,又征询众人意见,终于采纳了他的提议。
“你的计划可行。但在出发前,需要获得殿下的应允。”他说道。
“这是当然。”佩诺尔特翻转匕首,轻松挽了一个刀花,“我要为殿下贡献头脑,可不是想给他惹麻烦。”
当夜,别院的灯始终不曾熄灭。
城内的篝火一直燃烧,蓝焰上方飞溅火星。烟气上行,融入茫茫夜色,很快不见踪影。
黎明时分,人群陆续散去。
举行婚礼的高台沉入地下,石砖上升重新弥合,砖缝严密拼接,连一根针都无法插进去。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矗立一座高台。
王宫内,巫灵王的寝殿中,窗帘紧闭,床幔低垂,多条流苏被外力扯断,散落在地,压在交叠的礼服上。
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幔。
透过缝隙,岑青所见仍是一片黑暗,幽暗的光线模糊时间,难知白天还是黑夜。
一抹凉意袭来,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后颈,冰冷的大手扣住他的手腕,缓慢施加压力。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内侧,恰好压住他的血管。
“陛下?”岑青侧过头,声音变得沙哑,透出一股慵懒,不复往日里清澈。
巫颍扳过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印上他的嘴角。
银色发丝散落,划过岑青的脊背,丝绸般凉滑,让他感到有些痒。
“我的金蔷薇,我的王后。”
巫颍扣住岑青的手腕,完全笼罩住他,用自己的手钳制住他。
得到并未减少他的渴望。
恰恰相反,每一次触碰都使他更加沉迷,无法抑制,像是被下了咒语。
指尖描摹过岑青的锁骨,曾经有血咒的地方,此时恢复原本的肤色,再不见半点轮廓。
巫颍撑起身,凝视着黑发血族。
他吻上血咒符文曾经所在,虔诚地,激烈地,近似于凶狠。
他不需要克制。
这朵美丽的金蔷薇属于他,他可以珍藏在掌心,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被任何人觊觎。
冒犯者会被撕碎。
巫颍垂下眼帘,手指扣住岑青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凶狠与黑暗湮灭在眼底,不被任何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