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姜智豪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直将任意抱进了病房里。

他没有将她放到病床上, 而是往右一拐, 抱她进入了洗手间。

任意脸上表情不淡定了, 她双手忍不住扒着他的胳膊:“你……”

姜智豪在洗手台跟前将她放下, 他旋开水龙头, 抓着她的手伸到清澈的水流之下。

“陪我洗脸。”姜智豪语气温柔地说道。

流泪太凶的缘故,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

任意被他孩子气的样子给暖到,她乖巧地配合他。

姜智豪认真细致地帮她洗手。

清澈的水流穿过她的十食,四下飞窜。

他一只大掌擎住了她的双手, 另一只手伸出去,单手摁出一点儿洗手液, 将之覆到她的手心。

四只手掌合拢、揉搓,丰富的泡沫迅速蹿起,还未来得及膨胀,便在水流的倾泻下烟消云散。

他指骨很大,手指修长, 皮肤细腻, 而她的恰好相反, 手小小巧巧的, 皮肤却有一点儿糙感。对比之下,任意有些尴尬,指尖勾了勾,想收回。

但他却不由分说包裹住她的。

“让你见笑了,我的手有些粗糙。”任意十个指尖都有微微向里收缩的动作, 她不好意思了。

“以后,”姜智豪宠溺地看了眼任意的脸,“以后,我会让它们变细腻。”

他表情认真地说完,抓过侧旁的毛巾帮她拭干手上的水分。接着,他双手伸到水龙头下,掬起一捧水,呼噜呼噜洗脸。

飞快洗完,他将毛巾覆到脸上。几下擦拭完,他重新抓起了任意的手。

任意不自觉笑了,她轻轻抬了抬下巴,“你的脸,没洗干净。”

他光追求速度,忽略了质量。

帅气有型的男人,耳畔还挂着一抹白色的泡沫,泡沫是鼓起来的微小气泡,膨胀着,很顽皮。

姜智豪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挑挑眉,左手伸到脸上下意识地揉搓着,“哪里?哪里不干净了?”

任意重新打开水龙头,指尖触到气泡,消失了。

她又接了点儿水,轻轻揉了揉他的脸颊,确认干净了,拿过毛巾帮他拭干。

姜智豪就那样含笑看着她,眼角眉梢里漾着说不出的欣喜。

任意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别这么看我。”

姜智豪抓住她的手,“怎么了?”

任意嘴角翘起,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色迷迷的,像流氓。”

姜智豪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啄了两下,“只要你在我身边,当什么我都愿意。”

男人感情太过炽热,任意不太习惯,她轻轻推着他:“我们出去吧。”

姜智豪抓着她的手一直不松开,直到躺到病床上,他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那表情那眼神,就像是依赖妈妈的小孩,必须时时刻刻抓着妈妈的手才安心。

任意能看出他对自己的依恋,但她心里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去做。

她晃了晃姜智豪的手,“要一直拉着?”

姜智豪认真点头:“一直,”他紧紧地握着她的,“以后,我再也不松开你的手了。”

任意被他的孩子气所折服,“上厕所也要拉着?”

姜智豪“嗯”了声。

“睡觉也要拉着?”

姜智豪还是“嗯”了声。

“洗澡呢?你上班呢?你开会呢?”

姜智豪依然点头:“一直拉着。”

这是多么不现实的想法?

任意想给他泼几瓢凉水,但思及他对自己狂热的情感,想了想,又忍住了。

“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快告诉我。”姜智豪迫不及待地问。

“以后再聊这些好不好?”任意抬起头,“我已经回来了,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你会一直看到我这张脸。还愁没有聊天的时间?只怕到时候你看烦了,搜肠刮肚的想办法跑呢。”

“净瞎说。”姜智豪一直盯着任意的脸,盯了会儿,忽然上前抱住她。

他一惊一乍的举动,任意都有些不适应,她轻轻搂着他,问:“又怎么了?”

“就是想抱抱你。”姜智豪轻轻叹气,“怎么也抱不够。”

失而复得,男人变得有些魔怔了。

任意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听话,你累了,需要休息,睡会儿吧。”

两人一直拥抱着,像连体婴儿一样。

任意不习惯,好几次想将他推倒,但都忍住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姜智豪趴在任意的肩头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任意缓缓吸气,小心翼翼地将之放下。

姜智豪身体不适,加之这一天的情绪起伏太过剧烈。

他睡得很沉。

任意试了好几次,才慢慢将手从他手心里抽离出来。

她帮他盖好被子,转而去了沈英博的办公室。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但沈英博的办公室里还是灯火通明的,他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正低头研究病人的病历。

任意轻轻敲了下门,推门进去。

沈英博摘下眼镜,抬头,淡笑着问道:“智豪睡了吗?”

任意点头:“睡着了。”

“白天的药水里就有助眠的成分,他能熬到现在也不容易。”沈英博指指手中的病历,“你放心,有姜伯父的骨髓和睿睿的脐带血,智豪的身体一定会恢复的。”

任意抿唇:“谢谢了。”

“你们真是不容易,”沈英博欲言又止,“你,应该是不记得我了吧?”

任意茫然地抬头:“什么?”

沈英博苦笑,“果然是这样。你失忆了,怎么可能会记得。”

“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如果不是失忆,这一切又怎么解释?难不成你是故意消失来惩罚大家的?”沈英博摊开双手,“这只是我理性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

“谢谢你的理解,我来就是想拜托你,一定用最好的方案诊治姜智豪。”

“智豪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用你说,我也会倾尽全力。”

沈英博将桌上的装订机往旁边移了下,“对了,你认识的孙思达医生因为家里发生了点儿特殊状况,交流学习已经在今天中止了。他明天就会返回A市,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再来了。”

任意双手握紧,“你说什么?”

“看来我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对的,孙思达还说不必告诉你,担心你要送礼物什么的。我反倒觉得你们是旧识,告个别也未尝不可。”

任意表情有些焦急,“你知道孙思达住哪里吗?我现在必须见他一面。”

沈英博没想到任意会如此急迫,他神色奇怪地指指后面那座大楼,“在后面的11楼,1103房间。听说订好了明天凌晨的机票,现在的话,应该在宿舍休息……”

沈英博的话还没说完,任意已经如一阵疾风般跑出了办公室。

她飞快跑下楼,近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后面那座楼。

乘坐电梯来到1103房间门口,任意刹住步子,深呼吸几口,她拿出兜里的手机,看眼电量,之后抬手叩门。

咚咚咚。

踢踏的脚步声之后,传来孙思达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任意深呼吸,“孙医生,是我。”

孙思达安静了几秒,没有开门,踢踏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很抱歉,我要休息。”

任意再次敲门,但不管她怎么敲,门里都无声无息地,像是没人一般。

任意理了理衣襟,重重咳嗽两声,贴着门板说道:“孙医生,我是任意!”

正站在窗侧的孙思达眼睛突然睁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方向,表情是愕然与震惊的。

几秒之后,他脚步极缓地走向了门口。

大门拉开,任意看到了一张张皇失措的脸。

任意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身后的大门徐徐关上。

她一步一步往里,眼神平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孙思达脸上肥胖的肉在轻微地发抖,他害怕了,面对任意咄咄逼人的视线,他一步一步地后退。

退无可退时,他双手摁在了身后的墙上,他表情迟疑地问道:“你……”

任意停住步子,面色冷凝地看向对方:“孙医生,你既然肯定我是汪郁,又何必紧张呢?”

孙思达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灯光照到他惨白的嘴唇上,让他看起来面目有些狞狰。

“如果你继续在这里进行你的学术交流,我可能还不敢确定。如果刚刚我第一次敲门的时候,你能立马开门,我或许还是不敢下结论。但现在,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你跟袁丹果是一丘之貉。”任意逼视着孙思达,“你故意更改了DNA比对结果,把我由任意变成了汪郁,对吧?”

孙思达眼睛不停闪烁,但他一直没能开口。

要承认一个错误,是很难很难的。

“孙医生,您也是有女儿的人?您将我变成这样,您难道不痛心吗?”任意的眼眶里涌出眼泪,“三年多了,我一个人居无定所,我生孩子、整容,独自一人养育睿睿。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男人狠心抛弃的女人。我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努力向前奔跑,我怕哪天休息了,就没办法将睿睿养大。我活在不安与惶恐中,只有忙碌才能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个正常人。”

“你眼睁睁看着我这样却无动于衷,医生的天职不是救死扶伤么?您怎么忍心将我推入冰冷的深渊?”

孙思达深深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任意咬牙切齿:“我要将你的所做所为告诉这世上所有的人,让你的女儿知道知道,她引以为傲的父亲是多么地不堪……”

女儿是孙思达的软肋,他佝偻着身体,慢慢滑坐地上,“我,我造的孽,我承担。”

“这么说,你承认当年你对DNA比对结果做手脚了?”

孙思达缓缓点头:“是的,对你造成的伤害很抱歉。”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行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丹果给了我一笔钱,而我恰好需要,所以就,就酿成了大错。”

任意没想到孙思达承认得如此痛快,她还以为他会拼死抵赖的。

她眼神怜悯地盯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这个她曾经敬重、感激的人,此时变得渺小而可怜。

她弯腰,伸手扶住了孙思达的胳膊,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孙思达慢慢站直身体,“谢谢你!”

任意往后退了一步,“冤有头债有主,你收钱办事固然可恨,但你至少做对了一件事情。”任意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保存了睿睿的脐带血,现在他的爸爸得了白血病,在他爸爸生命最关键的一刻,这份脐带血成了救命的绳索。”

“我恨你,但我也感激你。”任意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您只要把我需要的东西提供给我,这件事情便与您无关了,您可以安心回到A市,安心做您的白衣天使。”

孙思达表情惊讶地抬头,似乎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他犯了天大的错误,眼前的当事人竟然准备一笑揭过?

任意淡淡吁了口气:“你不必怀疑,一份珍贵的脐带血,让我选择原谅你。”

孙思达脸色严肃起来:“说吧,你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