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宜循规蹈矩了这么些年,还是头次在大半夜不睡,被人接出去。
心跳在砰砰作响,有种做坏事的紧张和兴奋,很陌生,也有种很说不清楚的感觉。
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身形高大挺括,微微仰着头,下颌线条格外硬朗清晰。
温书宜瞥着他的侧脸掠过温淡月光,染暖了几分这副冷峻薄情的面容。
对视中,他没有开口催促,任由寂静的夜色在如水般漫延。
这道目光太过纵容,就好像她做什么,都会被无底线地允许着。
正处在半楼的小露台并不算高,可跳下去还是有一定的高度。
虽然这好像对男人的身高来说,并算不上什么,他太高了,伸手就能够着她的脚踝。
温书宜稍稍想了点办法,两腿跨过栏杆,半身悬空坐在了上面,身上的白色长睡裙安静地垂下,遮住匀称小腿,只有白皙嶙峋的脚踝露在外面。
她的口型在微微翕动——要跳了。
这时起了阵晚风,吹起乌黑发丝和纯白的长裙角,她下意识伸手轻挽耳后的长发,白皙腕间的珍珠手链若现。
光.裸的白皙脚背也都染上抹月光。
紧接着。
淡淡的花木气味飘来,邵岑拥住了闭着眼、一跃而下的姑娘,很近的距离,带着年轻姑娘独有的柔.软和馨香,像是蹁跹入怀的白色飞鸟。
温书宜微微睁开眼,双臂不自觉地揽住男人的脖颈。
臂力坚实,掌住的力度很沉,她被很安全、稳稳地接住。
只是沉默中,她的目光忍不住地往下瞟了瞟。
就眼下的这个姿势,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太一样,男人双手大掌握住两侧腰身,微微地半固住了她。
她就这样半悬在半空,面对面,完全是个举抱着小朋友的动作。
关键是她还光脚悬在半空,够不着地。
怎么都是吃粮食喝水,身高和体格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等下,光脚?
温书宜很突然就发现了不对。
她没穿鞋?!
邵岑瞥着这姑娘突然就沉默,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光洁的脚背,薄薄眼睫染着层透明色的微光,微微颤着,整张脸颊泛红,脚趾因为太过羞耻蜷缩。
一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难以置信。
邵岑稍稍朝上举了举。
这姑娘跟只彻底放弃抵抗、任由人类随意施为的小猫似的,兀自垂着头,一副懊恼羞耻的模样。
几秒后。
身前落了声低笑,很沉也很缓,很有质感的磁性。
温书宜咬了咬下唇,心想她怎么就脑子都不带,就这样随随便便跳下来了。
往上抬了下眼。
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那种做坏事的气氛全无。
主要还是她尴尬,而举着她半天都丝毫不累的老男人,反正身上是看不到有半分尴尬的影子。
“不然……我先上去?”
她用着好声好气的语调商量。
邵岑瞥她:“你是打算我像抛铅球似的,把你打包扔回楼上去?”
“……?”
温书宜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场面,两条手臂做出下意识环紧男人脖颈的动作。
“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的。”
“不商量了。”
邵岑说:“不是有办法么。”
温书宜微微睁大了眼眸:“不会是真想抛我上去吧?”
先不说这个渺茫的成功性,惨烈的结果还是显而易见的,轻则伤筋动骨一百天,重则头破血流,主要是,她还是相信邵岑不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
“我觉得还是要商量。”
“很需要。”
“很迫切。”
“不能随便闹着玩的。”
邵岑说:“嗯。”
温书宜听到这声“嗯”,顿时缓了口气。
却在下一秒听到男人说。
“驳回。”
“……?”
温书宜张了张唇,小声说:“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的。”
她总觉得老男人是逗她上.瘾。
沉默中。
温书宜被放到了一边的石台上,半坐在上面,身后是垂落的茑萝花墙。
男人挪她就跟挪个小手办似的,轻而易举,感觉丝毫不费力。
温书宜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就看到,邵岑在身前半蹲下。
“上来。”
这是要背她的意思吗?
温书宜很缓地眨了下眼眸,身体快过意识,当她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乖乖趴到男人背上了。
晚风轻轻地荡过,一路上经过的花木,在夜色里暗香浮动。
温书宜双手自身后环着男人脖颈,双腿膝弯被大掌稳稳托着。
除了年幼被爸爸背过,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成年男性背着走。
男人后背本来就这么宽,也这么直吗?仿佛一座连绵广阔的山脊,能容纳下天地海角的无边风月。
让人内心充满着安全感。
他们从秘密的偏门窄道离开,压在不显眼花盘下的钥匙,被温书宜顺手勾走了。
那扇窄窄的铁门,发出道生锈卡住的吱呦声,哐当一声,重新被上锁,又被垂落满目的茑萝藤木,悄无声息地掩住。
所有伪装复原后,又变回一面不扎眼、不经意看不出来的花墙。
夜空被星星点点的光点缀着,出了老宅是处僻静街道,白色的路灯高矗,在地面撒下一大片静悄悄的光芒。
走出半明半暗的拐角,
连接着另一条大道。
是真的出来了啊。
温书宜这会才有了彻底的实感。
可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阿岑,我没穿鞋。”
邵岑说:“买一双。”
温书宜心想,好吧,算是真巧了,那条街上确实是家老手工鞋店,开了许多年,只是她来来往往,从没有买过一双而已。
外面没有很多人,温书宜说:“其实淮城几乎没什么夜生活的,到了晚上八点,街上的人都变少了。”
邵岑口吻随常:“诓我呢?”
“没诓你。”温书宜轻声解释,“往前面一直走,有条街,那里有好些家店会开着,旅游局有扶持夜市,很多外地人都爱来。”
“而且我想去的那家烧烤店老板是外地人,所以这个点也在营业。”
温书宜说完,又小声补了句:“我才不会像邵老师这样。”
她这话说得极其小声,也是路上安静,这会也没什么风声,很轻易就钻进一侧耳朵里。
邵岑说:“我在你心里就坏成这样?”
“嗯?”
被准确说中了心声的温书宜,乖乖趴在男人后背,很违背良心地说:“不坏。”
坏不坏在心里知道就好了,她现在还被男人背着,不能随意乱讲话。
邵岑说:“听着不像是这个意思。”
温书宜不中招:“邵老师,你这是诱导我的回答。”
“好让我回答送命题失败。”
“这是钓鱼执法。”
邵岑说:“聪明了。”
什么啊,温书宜也说不清为什么,唇角泛起点笑意,微抿下嘴唇:“你这个语气,就特别像那种爸爸带女儿出来玩……”
没说完的话突然顿住。
温书宜反应过来,险些咬到自己舌尖,她都在乱说些什么?
沉默中。
说错话完好尴尬啊。
“小温同学,看不出还有这种癖.好。”
男人口吻听着莫名耐人寻味。
“……?”
什、么、癖、好?
她才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呢。
老男人又随便冤枉人。
温书宜脸颊微微发热:“我没有。”
“嗯。”
喉间含混了点低笑。
一听,就是敷衍的没信。
温书宜又重申了遍,语气异常认真:“我没有那种癖.好的。”
邵岑说:“嗯,我信。”
老男人的嘴,最信不得了。
温书宜微抿住嘴唇,干脆自暴自弃地不开口了,反正她也讲不过他。
越走近那条老街,渐渐也热闹起来,有烟火气了不少。
假期有不少外地游客会来这里。
路过那家手工老鞋店,这种店在当今的街上几乎都绝迹,邵岑跟头发须白的老爷爷对视上。
“买双女士鞋。”
老爷爷瞧了瞧男人身后的姑娘,脸被挡在肩膀后,穿着身纯白长裙,两脚光光的。
男人生得人高马大,脸和气质像是大荧幕出来的电影明星,很鲜明的北方外地人特征。
怎么看这个点、这个情况,都像是私奔偷跑出家的,老爷爷笑了笑,转眼又看到男人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出来再急,也得给姑娘穿双鞋。”
邵岑说:“家里姑娘跟家属闹脾气,把鞋蹬掉了。”
老爷爷更乐了:“你家姑娘这脾气,还挺有个性。”
两秒后,从男人宽直的肩膀后默默探出颗脑袋,这姑娘侧脸瓷白,一看就是江南水乡养出的水灵,解释:“阿爷,我没蹬鞋。”
是很讨人喜欢的面相,老爷爷脸上笑意愈浓,被这道柔声的“阿爷”都叫软了心窝。
温书宜本来是不想露脸的,可实在是清白重要,盖住了那股羞赧劲。
结果她这边刚打假。
又听见这个男人面不改色地说:“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承认。”
老爷爷露出了然的神情,很有心得:“我家老婆子年轻时也这样。”
又问:“鞋想要什么款式的?”
功亏一篑的温书宜默默又缩了回去。
没人听她的真话。
难道她的面相,还没有道貌岸然的老男人可信吗?
老爷爷瞧着眼前更笑了,见这对年轻小夫妻实在有趣:“你家姑娘又不好意思了,家属来做个决定。”
邵岑说:“舒适第一位。”
老爷爷应了声。
他又说:“漂亮的。”
“不然家里姑娘爱漂亮,要闹。”
“行,保准满意。”
老爷爷是个老手艺人了,以眼为尺,一眼就看出了这姑娘的脚码。
“等会,我去拿鞋。”
帘布被撩开,老爷爷走到里面。
温书宜听到声响,这会趁着没人,耳尖冒红,用了点力地捶他肩膀。
“阿岑,你别使坏了。”
她觉得邵岑有时候真是坏透了。
邵岑说:“趴背上,还讲我坏话?”
污蔑她的清白,还威胁她,温书宜觉得她是实话实话,不带一点不公平的个人主观偏见色彩。
“是不是坏话,心里有数。”
说得很小声,委委屈屈的,像是猫尾巴尖在耳边轻挠。
邵岑说:“这会不怕我把你抛街边了?”
温书宜心想,在清醒的时候,她才不会中这种低级的招数。
“不怕,你不会这样的。”
邵岑口吻几分意味深长:“确实,毕竟热死更不好看。”
温书宜顿时记起这是她喝醉大言不惭的那晚,语气弱弱地说:“你别说了……”
“小醉鬼,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她当然知道是自己说的啊……
当小醉鬼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被别人重复了遍,在清醒的时候,完全是怎么听怎么羞耻。
“还臭臭的。”
“到那时候,还关心漂亮么。”
“阿岑。”
身后传来道急呼,像只急眼的小猫。
老爷爷掀帘,手里拿着鞋盒出来,眼前看到的一幕,就是男人后背上那个温温柔柔的姑娘,羞恼地伸拳捶着他的肩膀。
跟有人来,一脸幼稚举动被人撞见的模样,又默默缩回了男人身后。
老爷爷很配合地当做没看到:“这双鞋,看看怎么样?”
邵岑看了眼:“就这双。”
付好钱,拿走鞋盒。
走出了段距离,有棵茂密的香樟树,底下是个石质光滑的小圆台。
温书宜被放到上面坐下,纯白长睡裙再次安静地垂下。
邵岑在身前半蹲。
买了什么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情,早知道刚刚就看眼了。
不过邵岑感觉也不是直男品味吧。
在邵岑打开鞋盒的时候,温书宜定定垂眸看着,由衷地希望这不是个潘多拉魔盒。
毕竟这是要穿在她脚上的。
鞋盒被翻开,里面装了双纯色小布鞋,淡淡的金粉色刺绣,很精致小巧。
很衬她这套长衣飘飘的纯色睡裙。
“抬脚踝。”
温书宜心想她一直有在抬的,不然脚板就要蹭一地的灰了。
她想伸
手去拿鞋,身体微微前倾了点。
却在下一秒,她的小腿肚被大掌完整地握住。
男人掌心很烫,几乎是瞬间弄得她下意识微颤了下。
“别动。”
温书宜乖乖没动了,一时还没有从那股陌生异样的感觉回神,刚刚像是有瞬细小电流击了下,她只垂眸看着男人握着小腿肚,耐心地给她穿上鞋。
从始至终,温书宜都很安静,目光一直落在男人的修长手指。
缓缓上移,青筋分明的冷白掌背,腕间内侧那颗显眼性感的黑痣。
她没想到邵岑会亲手给她穿鞋。
直到两只脚都穿好,温书宜看着邵岑起身,跟她说“试试”。
才回过神,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又踩了踩,踏了踏。
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会的状态,就像是被家长带出来买鞋的小朋友。
邵岑看她一瞬不瞬盯着脚下的鞋,眼眸微微发亮,白皙侧脸被灯光映暖。
“喜欢?”
“喜欢。”
温书宜唇角很轻扬起,很由衷、也很诚实地说:“邵老师,你的眼光真好。”
这个男人坏起来时,坏透了,好的时候又是格外地让人想待在他身边。
说是要出门吃烧烤,可等还没有走到地方,温书宜停在了家华夫饼店面前。
这是她从小吃过的店。
店主是面善的阿婆,今天她没来,来的是她的丈夫。
温书宜说:“阿爷,来一份原味。”
又扭头:“阿岑。”
老爷爷也看过来。
邵岑问:“小猫喜欢哪种口味?”
温书宜:“……?”
阿爷善意提醒:“猫吃不得这个。”
“他不要。”温书宜脸颊微微发热,觉得男人就是故意想逗她,“他是乱说的。”
“小伙子还挺有幽默感。”
老爷爷不疑有他,闲聊起来:“家里是养猫了?”
邵岑说:“太太喜欢,不养就闹。”
“没办法,小姑娘还是要多笑。”
听这副无奈纵容的口吻,老爷爷了然:“差了岁数?”
差了岁数老男人邵岑,对这话并不是很赞同。
等华夫饼出炉的时候,温书宜就站在旁边,听到这对差辈的陌生人,关于如何跟家里小了岁数的小朋友是如何相处,展开了友好严谨的讨论。
人家是小朋友是真小朋友,邵岑口里的小朋友,就正站在旁边,时不时被老爷爷一脸打趣地看上几眼。
温书宜就站在旁边,插不进去话,又不能打断,听得脸热,耳也热。
好不容易买好,温书宜匆匆走开,又报复性消费似地买了油氽团子,还有份糖粥。
全都是邵岑付的钱。
本来温书宜觉得自己作为东道主,应该要尽好地主之谊的,可偏偏邵岑的口味,完全是跟偏甜的淮城相悖。
华夫饼,邵岑肯定不愿吃,油氽团子更不用说了,至于糖粥,以她对邵岑的了解,闻一下就能蹙眉。
温书宜说:“等会烧烤,我请客。”
怎么说她作为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怎么都没有让邵岑一直给她付钱的道理。
“刚刚也不该让你付钱的。”
邵岑瞥了眼,这姑娘懊恼的同时,还不忘咬了口看起来齁甜的油氽团子,还是豆沙馅的,左侧腮帮子微微鼓起。
“难道不是因为某个眼馋胃小的姑娘,手里拿满了,光是腾手的空都没有。”
才不是呢。
明明是压根没给她付钱的机会,老男人每次就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温书宜默默又咬了口手里的油氽团子,味道真好,她到临北就经常馋这口。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油氽团子呢。
还是豆沙馅的仙品,又香又酥,光是闻着都太过诱人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淮城人,对邵岑这个外地人品味表示不理解。
邵岑被这姑娘很轻、幽幽地瞥了眼,莫名地含怨带诉。
“再撒娇,我也不会试。”
温书宜咬掉最后一口油氽团子,温声细语地说:“第一我没撒娇。”
“嗯。”
“第二我也没打算想强求你试。”
“嗯。”
又是这副敷衍哄小朋友的语气。
温书宜没辙了。
她直直往前走,结果看到街边的冰淇淋推车,又挪不动道了。
有谁能拒绝在充满暑气的夜晚,来份香香甜甜的双球冰淇淋呢。
除非是某个不爱甜的老男人。
邵岑一眼看出来这姑娘的打算:“等会不吃烧烤了?”
“吃。”
温书宜这次抢先说:“我自己买。”
邵岑颇为意味不明地看她了眼。
温书宜被这道目光看得有些懵,可话已经放出去了,走到冰淇淋推车前,在一众诱人的口味里,认真地挑选了起来。
“巧克力和香草味,双球。”
店主三下五除二就包好了份冰淇淋。
温书宜接过递来的冰淇淋,另一手下意识摸身上的手机。
眼眸微眨了眨。
完蛋。
她身上压根没带手机。
温书宜面露尴尬,她看看摊主,摊主也看看她。
完全是面面相觑的场面。
豪言壮语刚放出口,点好的双球冰淇淋也接到手里了。
在被误会吃霸王餐和摒弃一点点的小小颜面里,温书宜迅速做出了选择。
温书宜扭头:“老公。”
首先第一步,打消摊主对她打秋千行为的误会和顾虑。
邵岑微挑了下眉头。
沉默中。
店主笑了:“这是你老公吗?”
温书宜微微睁大眼眸,心想她也不可能有随地乱捡老公的习惯。
老男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对视间,温书宜睁着圆润眼眸,嘴唇微张了张,放软了语气。
“求你了,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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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对某人的行为,指指点点[紫糖][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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