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一大早, 夏枢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去书房写些东西,银月就苍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 出事了!”
王府这些女官经历过几次大事, 按理说不会再这般沉不住气,银月跑的脸上都起了汗,夏枢扫了一眼她身后, 见并没有禁军或者小丫头跟着,不由得心里一沉:“发生了何事?”
“刚刚侯宇来报, 说是禁军的家眷们昨日已经到了晋县以北, 只是晋县人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过路。还有,侯魁他们今日早上起来, 发现昨日修的路被晋县出动大批人给毁了, 侯魁他们就叫了赵家村的村民一起, 和晋县那些人打起来了。”银月快速说道:“晋县人放言,若是王妃不给个说法, 此事没完。”
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对方就坐不住了,一边披了披风往外走, 一边道:“领头的是哪家的?问我要说法,想要什么说法?”
“是王家的家奴。”银月赶紧跟上:“说是王妃故意容留灾民,散播瘟疫, 为的就是让晋县乱起来, 百姓们都被迫离乡,好强收他们的土地。他们要王妃把在安县收容的灾民都赶走,同时为免安县的百姓身上带病传染给晋县人, 他们要王妃下令安县的所有人包括禁军的家眷们都不得进入晋县,若想去北边或者进入安县,就从山林里穿过。否则……”银月顿了一下。
“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听话、不缴税、不服徭役?”夏枢替她说了。
“对。”银月咬了咬唇,说道:“他们说王妃心里既然没有晋县百姓,那晋县人自然也不会把王妃当主子。”
夏枢都气笑了:“那他们要奉谁做主子?王家?”
“他王家敢!”银月登时大怒:“他王家不过是看王爷不在,禁军又近乎全数抽调出去办事,想趁机欺辱王妃罢了。上面下圣旨明言把晋县封给王妃,晋县就得奉王妃为主,不信他王家敢以下犯上、违抗圣旨。”
“若他们就是敢呢?”夏枢问。
“他们不敢。”银月想都不想就说道:“王妃只要写一份折子上报朝廷,他们就得全部玩完。不管上面怎么想,圣旨已下,他们就得遵守,否则就是违抗圣旨,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那可说不准呢。”夏枢竟然有心情笑了一下:“万一上面觉得我无力管理封地,进而把封地收回呢?”
银月震惊:“……不会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顿时整个人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夏枢没有回答她,因为说话的功夫,校场到了。
校场设置在候庄最东边,占地极大,四周分布着禁军们的宿舍、粮仓、武器库、伙房等,往常日日都会有禁军在校场上训练,但自从竹山书院学子以及灾民孩子们在此住下,校场上便用栅栏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搭建了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帐篷,每日里用苍术熏染消毒,所以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辛辣的苍术味道。特别是重病区,几乎每日都是烟雾弥漫,味道极其呛人。
夏枢用布巾子蒙在口鼻上,在脑后绑了,然后带着银月走进校场边上禁军们的武器库。
此时武器库门口禁军们已列队完毕,一见夏枢过来,身材精瘦、神情严肃的王校尉便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除去值守者,三百名禁军已点兵完毕。”
夏枢对他的行动力非常满意,点了点头,看向他身边的侯村长以及许久不见的李垚父子,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是……”
侯村长赶紧道:“老头子听说那晋县人欺负我安县无人,就让侯宇通知了各家各户,一会儿随王妃北上去晋县,驴子和他爹……”
“我们父子虽力薄,但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李垚和李留忙道。
自夏枢他们到了候庄,李留父子除了干活儿就几乎不出门,日常也基本上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夏枢不知他们今日怎么会突然出门说要为他尽一番力,扫了一眼他们父子单薄的身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我们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
夏枢一愣,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是或少或幼一群人,打头的是几十个头戴方巾的学子,后面跟着的却是一群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孩童们,所有人都扛着不知从哪里弄的木棍、竹竿,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似乎去要干群架的模样。
夏枢:“……”
“王妃,王妃,我们也来啦!”夏枢还未从后面那群人身上回神,前头侯宇就带着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拎着挖镢、锄头也跑了来。
“留了几个人在村里看着不会跑的娃娃们,剩下的人全叫来了。”侯宇一到跟前,就一边气喘吁吁地擦汗,一边跟侯村长和夏枢汇报:“目前咱们村里共出人一百一十一人,加上侯魁哥他们那边,共两百五十二人,对了,还有十三条狗、五只大鹅。保证全巢出动,只要会跑的、能打的全都过来了。”
夏枢&银月:“……”
王校尉嘴角抽了一下,原本严肃紧张的事情被这群百姓搞成了乐子,他就算脾气太好,也不由得头疼黑脸:“王妃,他们这是胡闹!”
晋县人都骑到王妃头上了,这群百姓和灾民还不知轻重,吵吵嚷嚷聚作一群,跟耍猴戏似的,王校尉生气道:“你们都老实待在村里,别给我添乱。”
“我们哪里在添乱。”侯宇立马不满反驳:“晋县人诬陷王妃收留生病之人是为传播瘟疫,抢占他们的田,要王妃把所有灾民赶走,否则就不给王妃缴税。他们拦住路,不许禁军大哥们的家人过来,还不许我们修路,把我们先前修的路全毁了,让大家白做了功。侯魁大哥与他们理论,他们蛮横霸道、气焰嚣张至极,没说两句话就动手。他们敢如此,不过是仗着晋县人多,安县人少,表面上欺负我们,实际想欺负王妃罢了。他们还脸大质问王妃,问王妃要说法,王妃是他们的主子,想收留人就收留人,想修路就修路,由得他们置喙,反正这事儿不能算了,各村我们都通知了,就是全县人都上,也不能让他们骑到头上欺负王妃。”
学子中领头的俊朗青年先前一直在沉思着什么,但眼睛悠悠扫过身前一群人后,却是笑了一下,朝夏枢拱手道:“王妃好心救我定南郡一行人,我等不能叫人拿着做筏子欺到王妃头上,所以今日我等读书人,不管是学堂里刚进学的,还是有了功名的,只要身体康健,就必须为王妃出头。”
王校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怒道:“你们能……”
“王校尉!”夏枢高声开口,示意他先别急。
他打量了一下领头的青年,这个身材修长、长着狐狸眼的学子不像其他学子那般修身持重,头发随意披散着,姿态懒散,嘴角也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均没有的自在从容。
最关键的是,夏枢觉得他眼熟。
想了想,夏枢问他:“你不是北原郡人士吗?怎么会在竹山书院?”
竹山书院的年轻学子们君子六艺皆是好手,身体素质也都不错,因此有许多人身体能扛,一路行来也只是冻伤,感染伤寒的也大都只是轻症,只有少数人现在还待在重症区,大部分人休养治疗之后都已康复。
康复了的人,除了跟着顾达去了京城的,剩下的均由银月出面,给安排到学堂,管理他们的藏书、教务以及教孩子们读书。夏枢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特别是冬季天寒的情况下,他隔三差五就会生个小病,今日冻到了,明日发热了,其实没多少抵抗力,因此就没怎么和这些人接触过,也不认得他们。
其实换句说来说,这徐寿除了第一日在山上见过他之外,旁的时候也没和他接触过。因此当夏枢问出那样一句话之后,徐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人都有些愣住了:“王妃认识我?”
夏枢不好说你是褚源给我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只好咳了一声,随意编了个说法:“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王爷说起过上届会试有几个举子是可造之才,你是其一,如今见了真人,也确实一表人才,当得起王爷的夸奖。”
徐寿做梦都没想到安王竟然会私下里夸他。
他们这些从竹山书院中逃出来的读书人深受顾达影响,虽未见过安王真人,但一直对安王心向往之,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安王更适合效忠的主上了,因此听到王妃的话,徐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欣喜若狂。
他忙解释道:“学生虽是北原郡户籍,但阿娘却是出身定南郡。去岁名落孙山之后,学生打算游学至定南郡,探望在竹山书院做先生的外公。只是却发现定南郡竟成了炼狱,而外公……”
徐寿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眼眶有些红:“外公与其他先生为了拖时间让我们逃出来,重伤之下,抱着那些官兵们跳入火海,我们……多谢王妃收留,我……”
徐寿话说一半便再也忍不住,别过头,捂着眼睛哽咽出声。他身后其他学子们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不止。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侯村长他们也赶紧劝道:“节哀!”连对徐寿这些学子不满意的王校尉都叹了一口气,劝慰道:“都过去了,先生们也是希望你们平安,要好好振作,莫再伤心了。”
学子们到底经历过生死,失态也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整理好了情绪。
徐寿勉强笑了一下:“王妃,学生们斗胆,想请你把此次事情交于我们来解决。”
王校尉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
“你们打算如何做?”夏枢倒是没有直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