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说的好像我有多可恶似的。”红棉嗤笑道:“他们两个, 一个是非要自己作死追来的,一个是被男人拿来换了权力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想走, 我都不会拦着, 我自始至终的要抓的就只有你。”

被男人拿来换了权力?

夏枢一愣,这不会是景璟,那就只可能是……

他低头看向阿姐。自她被图塔扔进来, 便是一副枯槁模样,一动不动, 被夏枢抓着肩膀, 也全无反应,但听到红棉的话,她却身子一僵, 呼吸粗重起来。

“阿姐!”夏枢眉头皱的死紧, 一把把她扯了起来。他气的不行, 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过成现在这般模样, 却在看到她闭着眼眼泪犹如雨下的模样时,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无奈叹气。最终一个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话也变成了轻语安慰道:“没事了, 我在这里呢。”

他们姐弟俩小的时候因为争夺阿爹的喜爱龃龉不断,但随着年龄增长、阿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们相依为命, 却是比谁都亲密。阿姐心思细腻, 包揽了他的衣食住行,他大大咧咧、脾气强硬,为她阻挡外界的风风雨雨。十来年的感情,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虽然相处磕磕绊绊不全是美好的回忆,但他们依旧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弟之一。

只是后来,一场赐婚和一场意外,两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最后近乎决裂。但此时,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相遇,也许是人生最后一次相见,前尘过往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夏枢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许是夏枢的拥抱给了夏眉依靠和勇气,她从无声哭泣慢慢的变成抽噎出声,最终嚎啕一声,紧抱着夏枢大哭出来。

这一哭就是许久。夏眉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哭声里满是委屈和怨愤:“我好后悔啊,我对不起阿爹,对不起你,我真的好想杀了他啊!”

夏眉一直没开口,但混合着绝望和不甘的哭声,甫一开口却叫夏枢心惊肉跳,忙后退了一下,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地道:“阿爹出事了?”

他隐隐明白夏眉口中的“他”是谁,惊的脸都白了:“他对阿爹怎么了?”

阿爹不是写信告诉他一切都好吗?

阿爹一向喜欢报喜不报忧,但他都因担心阿姐而不去封地看夏枢,夏枢怎么也不会相信京城的一切都是安宁美好。他预想的都是阿姐嫁入二皇子府就像他初嫁入侯府时那般,事情不断,但都是些让人心烦意乱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怎么也没料到,阿姐、阿爹的处境能差到现在这个情况。

“你们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枢见她垂下头不吭声,气道:“现在不说,是还要瞒着我吗?”

“没有故意瞒着你。”夏眉一把捂着脸,眼泪刷刷流下,抽噎哭道:“是我没脸……”

夏枢担心阿爹,心中又急又怒,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我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季都不好说,过往的一切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夏眉愕然地抬起了脸。

夏枢难过地给她擦掉腮边的眼泪,靠着木桩子,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总要在死之前知道阿爹的情况。在活着的时候,为你最后一次谋划,让你逃出去。”

夏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摇了摇头:“不会的……”说着,眼泪便跟决堤的河水似的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夏枢,痛哭失声:“不会的,你不会死!”

夏枢眼眶湿润:“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夏枢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摸摸夏眉的脑袋,神色坦然平静地道:“说说吧。”

夏眉自与李茂相识,就一直处于一个极不正常的状态,先前她或不敢承认或不愿承认,但此次李茂把事情说开,拿家里人威胁她,把她送给异族人换取支持,她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进入了李茂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

“这枚玉佩是安王送予你的吧?”夏眉从怀里掏出一件夏枢怎么都没想到的物件。

夏枢接过那枚与褚源初遇时被褚源拿在手中把玩,后来掩埋在花花墓旁又被他无意中挖出来的圆形、中间雕了一只小狗的玉佩,整个都有些懵:“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难怪他找来找去,一直都未找到。

夏眉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苦笑一声:“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在柜子底下捡到的。”

那年入冬,她回家拿厚衣裳,然后就在两个柜子的夹缝底下看到了这枚玉佩。她猜是夏枢的,因为玉佩莹润光泽、白璧无瑕,除了是她那个嫁入侯府的阿弟带回来的,家里旁人也买不起这么个昂贵的物件。

她那个时候已经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知道高门勋贵与普通百姓家之间的差距。她本是个敏感的性子,褚源私下里通过二叔警告了她一番,叫她彻底打消了某个念头,但不免的就变得更加自卑,觉得被蒋家两兄弟欺辱后的自己连个双儿都不如。虽然想去侯府找夏枢,把玉佩还给他,但总觉得自惭形秽,生怕在侯府行止不合时宜闹出笑话,更叫人看不起。因此,玉佩一直留在她手里,直到她听丫鬟们说小弟在宫宴上落水,貌似生病了。

她学着京中见到的小姐们的妆容拾掇了一下,鼓足勇气,压着怯意,拿着玉佩去探望小弟。

“人果然是不能贪心,也不能起一丝恶念。”夏眉朝夏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夏眉在昏迷过去的小弟床头坐下,不过询问了两句小弟的病情,就被侯府两个丫鬟奚落嘲笑她痴心妄想,又被侯夫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当众极尽羞辱了一番。她狼狈地逃出侯府,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差点儿被马车撞到,然后手中的玉佩掉落,她落入了李茂的眼中。

夏枢可以想象阿姐当时的状态,愧疚地道:“是我没管好丫鬟们。”他如今被红棉挟持,又何尝不是管理下人不善的一个恶果呢。

夏眉却摇了摇头:“都是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自作自受。”

若不是她嫉妒小弟,突地起了一雪前耻、把侯府踩在脚下的心思,又怎么会在听到李茂手下失言叫出二皇子后,接受了李茂的殷勤对待,并在李茂貌似和善地询问玉佩是否是她的时,干脆地认了呢。

她太过不知深浅,以为嫁了李茂,李茂深爱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但李茂那样有野心,若没有旁的意图,又怎么会娶一个流民家庭出身的女子呢?

“他成婚许多年,后院姬妾无数,却一直未有子女出生。”夏眉垂着眉眼道:“他说怀疑后院被人施了手段,担心我进了他的后院,也会遭遇暗算,就提出让我先给他做外室,待得生下孩子,再将我纳进府。”

“……外室?”这是没名没姓,连个婚礼都没有了?夏枢不敢相信:“阿爹怎么会同意?”

“阿爹没同意。”夏眉羞愧地低下头:“我未婚先孕了!”

夏枢:“……”

夏眉前半生所遇男人皆垂涎她的美色,手段低劣又肮脏,令人极度厌恶。李茂出身皇族,身份高贵,相貌堂堂,后院佳丽堪比永康帝后宫。他万花丛中过,拥有的风流手段又哪里是普通男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夏眉被哄骗的以为李茂深爱她,非她不可,他们会长长久久一辈子,所以宁愿不要名分,顶着未婚先孕的骂名,为李茂诞下子嗣。但哪里又知道地位高的男人因着近乎无限的权力,行起事来更加的露骨无耻、不择手段、没有底线,比普通男人更为不堪。

“孩子生下后,他接我进了府。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以我身份低下,不配抚养他的长子为由,把宝宝夺走,送到王妃膝下抚养。”夏眉捏紧了帕子,当时对她来说可以算是天塌地陷、五雷轰顶。她恨道:“他不让我见孩子,说不想让孩子沾染低贱的生母,影响孩子的前程……他对我极尽羞辱!”

夏眉想起过往,手都是抖的:“我怎么求他都无用,他不让我见孩子,也不让孩子乳娘收我给孩子准备的礼物。直到十月中旬宝宝周岁宴,宫中为庆祝和异族即将和谈,就借着宝宝周岁这一喜事,办了一场盛大的抓周宴,朝臣命妇包括异族都要参加。他觉得宝宝让他大出风头,心情好,才允我给孩子准备两样抓周的礼物……”

“我不能参加宫宴,体己又有限,就亲手绣了一只布老虎,又从你给宝宝的礼物中选了一副金质的长命锁……”夏眉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吸了下鼻子:“我在皇子府的处境一直瞒着阿爹和二婶,宝宝周岁,他们一早就在盼着,准备了好些礼物。我不想让阿爹和二婶发现我过得不好,就在宫中的抓周宴结束之后,想去求他,让我和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让阿爹和二婶见见宝宝。”

谁知却叫夏眉在书房门外听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谈话。

“他勾结了异族,想在新年那一日借异族的兵力攻占京城,取皇上而代之。”当然,若是只有这一件事情的话,夏眉或许会装作没听到。她见识有限,也不关心皇权争夺这些,像二叔二婶当初说的,跟着二皇子李茂,胜了她就荣华富贵,败了她再差不过回到最开始的生活,做农人种田养家。而且,若是李茂过得不好,变成庶民,她未尝没有机会把孩子夺回来。所以,她原是不在意李茂布局的。

但是,她却在听李茂得意地和那异族人说他找到了异族人想要的异宝,就是安王妃,证据就是她曾和李茂说过小弟不是阿爹亲生的以及她早上拿出来给宝宝抓周的金质长命锁时,她直接懵了。她在皇子府后院,消息极为灵通,自然知道异族和李朝和谈的条件就是李朝要给异族提供一件异宝。所有人都以为那件异宝是一个物件,朝堂上也找疯了,但夏眉怎么也没想到那异宝竟是一个人,还是她小弟。李茂为表合作的诚意,还提醒异族安王正在进京的路上,安县无人,可以趁着各方没注意派人去抓安王妃。

极度震惊之下,再听到异族人夸她美貌,向李茂讨要她,李茂毫不犹豫地送出时,夏眉已经不惊讶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赶紧出府去找暂留在京城等着看宝宝的阿爹和二叔二婶。”夏眉抽噎了一声:“阿爹听了之后,要立即带我去安县寻你,他担心你的安全。只是……”

夏眉顿了一下,低下头:“我不舍得宝宝,就想把宝宝也带过去。”

“你被发现了?”夏枢问。没有计划,从戒备森严的皇子府毫无声息地带走李茂唯一的子嗣谈何容易,想带出京更不容易。

夏眉愧疚道:“我和阿爹带着宝宝刚出京,他们便追了上来。后来,阿爹看甩不开他们,就让我抱着宝宝下马车,躲在草丛中,他驾着马车一路往北,把人都引过去。他说让我一路步行往南去寻进京的褚源,把情况告诉他,说天下有可能会乱起来,让他别进京了,赶紧回去守着安县、保护你。他则引着人一路往北,待得通知北地军注意异族动向后,就会南下与我们汇合。”

“那你遇到王爷了吗?”景璟赶紧问道。

夏眉摇了摇头,眼泪聚集了起来:“我刚进固原郡,他们就拦住了我,拿二叔二婶还有鸿弟的命威胁我,让我放下孩子,老实跟异族人走。还说阿爹已经被他们追上,车翻了,阿爹掉入云河,已基本不可能生还,让我珍惜剩下的家人。”

说完,夏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这都怪我当初起了坏心思,孩子没了,阿爹没了,你又陷入现今的境地,这都是我的报应!”

夏枢怔怔的,伤心阿爹性命岌岌可危,但听到她的话,却是心中一震,怕她钻牛角尖,赶紧安慰她:“这与你没关系,都是……”

“就和我有关系。”夏眉大哭着打断了他的话,后悔莫及道:“若不是我为一时嫉妒和愤恨,冒认了那枚玉佩,他也不会把我误认为褚源娶不了的心上人,为羞辱褚源,对我极尽勾引之能事,得手后又用尽手段践踏,甚至要把我送给异族人做军妓。我若没有那一时歪念,阿爹、你、孩子、还有我自己,何至于此!”

最后一句,夏眉说的是撕心裂肺。夏枢则是愕然,惊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