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屋中的三人都没睡觉, 睁着眼睛等待着天亮。
天快亮的时候,外边雪地上传来了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房门砰地一声踹开, 鬓发散乱的夏眉被猛地推了进来。
“阿姐!”夏枢一惊, 扫了一眼她的状态,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弟!”夏眉一见他犹如见了救星,脸色苍白地赶紧朝他身边爬去。
推夏眉进来的异族人满脸胡子, 眼睛打量了一下屋内,又扫了一眼景璟的脸, 没有进屋, 扔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肉的烤肉块到夏枢脚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古怪:“昨晚伺候的不错,将军心情好, 这是赏你们的, 快点儿吃, 一会儿就要出发,再往北可就没有这好日子了。”
“肉?”夏眉被揪着胳膊走了一路, 没想到这人拿的肉竟是给他们的,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得害怕了, 忙从地上捡了起来,仔细抹掉上面的灰,放到夏枢嘴边:“阿弟先吃。”
夏枢自被绑架就日日饿肚子, 红棉为防他逃跑, 不是迷晕他就是饿着他,整个人瘦的脸颊肉都没了,颧骨突出, 眼窝深陷,肚子饿的成日里火烧火燎,恨不得一口吞下一只牛。听到肉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响,但不知怎地,当阿姐把那块肉放在他嘴边,鼻尖就闻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味道,让他一瞬间胃中翻滚:“呕!”
他赶紧别过脸,对着无人处呕起来。
夏眉和景璟同时一愣,忙凑近了他,担心道:“怎么了?”
“没事!”夏枢肚子里没东西,就是呕也呕不出什么,但他闻着那肉味,就是止不住的犯呕,一边歪着头尽力离远些,一边示意两人不用管他:“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景璟和夏眉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想着一会儿就要出发,肚子也实在饿的紧,得赶紧填一填肚子,省的一会儿没力气,路上受苦。特别是景璟,见夏眉只是头发有些乱,脸色有些白,并无别处伤痕,想来是安全度过了昨晚,心里高兴,脸上的表情就轻松了许多。
他对夏眉道:“没有刀没法分,你先吃吧,吃完我给小枢哥哥留一份。”
夏眉还没回答,角落里突然响起李留有些虚弱的声音:“可、可不可以分我一些?”
“咦?”站在门口那异族人似乎才发现光线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个人,眼睛往里扫了一眼,脸上瞬间起了一丝兴奋:“这里有人死了吗?”
说着话,便抽出腰中刀,冲景璟嫌恶道:“你有病,给老子离远些!”
夏枢这才明白这人为何一直站在门外不进屋,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些念头,叫景璟往离门口远些的地方移一移。
景璟听话地蹦到一边,那人才警惕地瞪了他一眼,靠着墙进了屋,去拖角落里李垚的尸体。
李留没想到这人如此无礼,上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拖着他阿爹尸体的头往外拖,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阻拦:“你干什么,放下我阿爹!”
“嘿嘿!”那异族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看着李留,舔唇笑了一下:“刚刚藏角落里没发现,这么站起来一看,你比这老头儿嫩多了,估摸着更肥。”
这话莫名让人汗毛直竖,只是不待夏枢这边三人细想,门口就传来一声厉喝:“把手里那块肉扔了,赶紧的!”红棉拎着水囊和两块面饼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瞪着夏眉。
夏眉正注意角落里的事,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紧抓着肉藏到身后,咽了咽口水,坚定摇头:“不扔!”
昨晚红棉在门口守了她一晚,时不时的和她搭一两句话,才让她有了胆子,度过此生以来最难熬最诡异的一夜。她对红棉是感激的,但对她突然变脸强人所难是不能理解的,再一次摇头:“不扔!阿弟瘦成这般模样,他得好好补一补,不然都没得力气往前走了。”
“哼!”红棉嗤笑一声,竟也没坚持,手一扬,两块手掌大小的饼并着水囊便扔到了景璟脚下:“好言难劝好死鬼。既然这么想补那就补吧,毕竟对元家人来说,别说人肉了,他们什么吃不得。”
说完,竟是连看都不再看屋里人一眼,扭头就走。
屋里几人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的话中寓意之后,胃中瞬间翻滚,捂着嘴就犯呕起来。夏眉更是吓的尖叫一声,扔了肉,腿脚软瘫着就朝夏枢身后爬:“阿弟!”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怂包。”似是觉得他们的动作可笑,那异族人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马鞭勒住李垚尸体的脖颈一边外拖,一边笑着朝李留交代:“那块肉他们一群女人双儿胆子小不敢吃,就算你的了。小子可要好好养一养,年轻人的肉嚼着还是比老的香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震,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何一见李垚的尸体就一脸兴奋,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李留更是疯了,顾不得害怕,赶紧扑上去想掰开李垚脖颈上套着的马鞭,抢夺尸体:“别动我阿爹!”
那异族人本就是个蛮人,脾气古怪暴戾,一看有人抢夺尸体,登时变了脸色,马鞭刷刷便劈头盖脸朝李留身上抽去:“蝼蚁滚开!”
李留死抱着李垚的尸体不放,但他身体病弱,哪里又能抵得住狂风暴雨的鞭打,很快便承受不住,开始哭着求饶:“求你放过我阿爹吧,我给你们做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李朝人惯会给自己抬价,他一个老的,不过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一坨肉,给老子们打打牙祭算他三生有幸,哭嚎个鬼啊!”那异族见他哭得鼻涕眼泪往下流,丝毫没有尊严,哈哈狂笑着:“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你们李朝人不管是老的少的,就都是老子们养的畜生,想吃就吃,想杀就杀,哪个哭嚎的,老子就直接生吃,所以别急,你很快就能见你爹去了。给老子滚开!”
那异族一脚踹开李留,李留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想要继续往尸体处爬,那异族也不用马鞭了,一手抓着李垚的头发就把尸体往外拖,一手刷刷朝李留身上抽鞭子。
夏枢、景璟、夏眉看着如此场景,直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脸色煞白煞白的。
虽然极厌恶李垚,但人都死了,还是李朝人,哪能让异族人如此祸害。
“李垚是先皇的四皇子。”夏枢忍着恶心及害怕,在李留对异族的苦苦哀求以及惨叫声中开了口,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他们兄弟为皇位阋于墙,李垚曾被李朝现在的皇帝迫害,身中剧毒,他的尸体是不能吃的。”
那异族人拖着尸体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转头死死地盯着夏枢,似乎他只要说谎,就要把他刮了:“当真?”
“自然是真的。”夏枢握紧拳头,微微挺直了脖颈,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从容:“我们这一屋里不是患病的就是身中剧毒的。李垚先前给我喂毒、我抠了他眼珠的事,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与他有仇,没必要为他及他儿子说话,反而是图塔将军对我有恩,在李垚要报复挖了我眼睛时,救了我一命,我只是一报还一报提醒你们罢了。其他人的情况,你不信可以问问把我们抓来的红棉,她手里捏着解药,我们的命全在她手上。”
异族人冷笑一声:“你们李朝人最是阴毒不过了,就会些宵小计俩,那日真叫老子们看了一场好戏,长足了见识。”
说着,眼睛扫过屋中其他几人,视线特别在景璟及夏眉脸上打了个来回,也不知信了没信,最终冷冷一哼,一脚将李垚踢开,拎着马鞭就出去了。
“吓死我了。”等人走了许久,景璟捂着胸口,才后怕地松了一口气。就这一会儿工夫,他身上起了一脊梁冷汗,松懈下来后,全身拔凉拔凉的。
夏眉虽然没吭声,但抓着夏枢肩膀的手却颤抖个不停,显然她也是吓坏了。
夏枢脸沉着没吭声,他打量阿姐的脸,神情非常凝重:“红颜没效果。”
景璟一愣,看向夏眉,这才发现一夜过去,夏眉脸上干干净净,皮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
“可能是一路上被风吹没了,昨晚没蹭上。”景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昨晚光线暗看不清楚,现在太阳初升,他正对着打开的门看的清楚,黑色的衣裳上沾染的红颜粉末已经没了。
“你脸上的顶多也只够撑两个月。”夏枢道:“需得尽快打算,还有你……”
夏枢看向李留,神色冷冷道:“我不知你们父子当初为何跟着异族北上,对李朝抱着何样的心思,但有一点儿我希望你明白,李朝没了,不止李朝普通百姓会沦为异族人圈养的畜生,你也会。今日就是一个教训,无论你是皇室血脉还是普通人,对异族人来说都一样,落在他们的手里,你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希望你早些想清楚,尽早离开。”
“刚刚谢谢你帮我保下阿爹的尸体。”李留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将阿爹的尸体摆放好,把阿爹刚刚被异族人扯乱的头发拾掇好。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露出一个苦笑:“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
“自离开安县进入唐县,看着跟随异族人的有那么多晋县豪绅地主,我就知道一路北上不会简单。都是些小县城里的人物,无权无势,家财又被抄,异族人费心费力带着他们去异族王都,能安什么好心。”李留无力道:“但已经跳入火坑,哪里是容易逃出去的。”
夏枢没见过晋县的地主豪绅们,刚开始邀约,这些人没一个应,后来晋县事务全盘交到徐寿手里,是徐寿和他们交锋的,夏枢并没有见过人,所以那日见到十几个李朝人,他也没认出来是谁。
李留说跟随异族的那些李朝人是晋县地主豪绅,那夏枢就明白为何李留的婚事办的全无破绽了——晋县那边配合的人不少。
不过夏枢现在也没心思再去计较这个了。
他道:“现在他们想来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你若有意,可私下联络他们,尽早打算。否则过了靖远镇,进入以北的雪原,你们怕是要成为异族人的储备粮、盘中餐。到时候再想脱离苦海,就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