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眉顿时有些讷讷:“阿爹, 我……”
夏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叹了口气, 才继续把过往详细道来:“你阿娘那个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上三四岁, 也还是个小姑娘。表面看着凶巴巴的不近人情,但抱着孩子笨手笨脚的,你一哭她就手忙脚乱, 总怕你哪里出了问题,差点儿没跟着你一起哭。她脸上的烧伤太严重, 不说普通妇人, 就是男人见了她都有些害怕,想要远远避开,所以找人给你喂奶很不容易。”
夏眉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有些愣愣的。
“我后来才知道她跟着我们的原因。车队做饭的厨娘里有一个当时也才生了孩子、家里有些困难的妇人, 她给些银钱, 那妇人就愿意喂你,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容易给你找口粮了。”
夏海缓缓说道:“我回程找她套话, 想确定她是不是个恶人,你是不是她偷的抢的,她自然戒备着我。不过我自小带大你二叔, 有哄孩子的经验,你哭闹起来她没办法的时候就在旁边告诉她该怎么做,妇人们因为害怕她容貌, 给钱也不愿意喂你的时候, 我就出面说好话,次数多了,她态度就慢慢改变了。再后来, 她抱你抱累的时候,也会把你小心地交给我,让我抱。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她对你没恶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护你的紧。应该不是寻常那种拐子或者恶仆抢了偷了别人的孩子。”
“她没有旁的去处,正好你周婶那个时候生了二胎,孩子又没保住,家里穷也需要些银钱。我就建议你阿娘在附近定居,好让你能安稳地吃上饭。她同意了,就在你周婶家里租了一间小厢房,抱着你住下了。”
夏眉一愣:“就是这个院子吗?”
“对。”夏海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一下屋子:“就是这间房子。”
时光流逝,屋子变得越发破旧逼仄,已看不出先前旧人居住时的痕迹。
夏海收回目光,一边脑中回想着旧时回忆,一边缓缓道:“住在隔壁,想着邻里要相互照应,我无事的时候就过来帮她带孩子。一来二去的,熟悉之后,我就询问了你们的来历,想要最后确定孩子不是她偷的抢的。她沉默了许久,深沉又严肃地告诉我,我若想知道,就得娶她。”
夏眉:“……”
夏海嘴角微微起了些笑意:“你阿娘看着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很有趣。”
稍微在闺女面前为媳妇粉饰了一下形象后,夏海略过细节,微敛表情,继续说道:“她说你是她前夫的女儿,然后编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当时以为她在说谎糊弄我。”
夏眉一怔:“难道不是吗?”
夏海摇了摇头,看向她:“你告诉我她出身燕国公府,你出身淮阳侯府且和褚源做了调换,我才知道她当时说的应该都是实话。”
然后微微撇过眼,看向陈旧漆黑油灯上闪烁跳跃的火苗:“你阿娘告诉我,她前夫有一儿一女,儿子由前夫的家人养着,女儿则是你,由前夫亲自养着。只是某天,她前夫的住所突然走水,发现时前夫已身陷火海。她当时想救前夫,但前夫却让她不要管,怕你出事,要她赶紧去找你,找到你后把你尽快带出去交给家里人。她说她找到你时,才发现你的住处也是火光冲天。为了完成前夫嘱托,她冲进火海把你救了出来,最终却发现,她拼着毁容救了你,却无法完成前夫的嘱托,因为她无法把你交给前夫家里人。”
夏眉怔怔的,她终于明白阿爹为何说阿娘没有说谎了。
因为故事很明显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前夫”应该是褚源的阿娘,“儿子”是指褚源,“女儿”是指她,“前夫的家人”指的就是淮阳侯府的人,也就是夏眉的亲生爹娘爷奶。
“为什么?”夏眉眼中涌起泪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家里人?”
若是把她交给亲生爹娘,生活在淮阳侯府,这么些年来遇到的欺辱都不会发生,李茂那畜生慑于她的身份,也不敢羞辱她,夺了她的宝宝给旁的女人养着……
夏海懂她的言外之意,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淮阳侯府的具体情况,但你阿娘说她前夫的某些家人与放火烧死前夫的刽子手有关。她怀疑前夫的家人可能已背叛了前夫。若是把你交出去,前夫的另一个儿子可能会立即没命。”
“其实以你阿娘的脾性……”夏海顿了一下,目光移向她:“我猜她可能怀疑你亲生爹娘与褚源阿娘之死有关,怕他们与外人合谋伤害褚源。不然她没必要在拼着毁了脸救下你之后,不把你交给淮阳侯府。她自己未婚未孕一个身份贵重的国公府小姐,毁了脸不说,成天受着当娘的苦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她那样选择,可能是为了震慑你爹娘不要轻举妄动,也可能是为了隐藏褚源与你交换的秘密,保下褚源的命。”
“我不为你阿娘的行为辩解。”夏海移开目光,淡淡地道:“但是设身处地,我也会选择不把你交出去,护下褚源。”
夏眉身子一震,心一下子凉到了底,难以置信:“阿爹你……”
夏海摆手没让她说下去,而是道:“你尚是婴儿、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褚源阿娘都愿意牺牲自己,让你阿娘先救你。你阿娘受人所托,拼着命不要,冲进火海里救你,最终最好年华里用花容月貌的脸、金尊玉贵的身份以及养尊处优的生活换得了你和褚源各一条命,她却落得个容貌尽毁,终身受人嫌弃鄙夷的结局。”
夏海说着,想起妻子所受之苦,眼中不由得起了泪意。
“你先前不知也就罢了。但现在说了这许多,你就应该明白,在你阿娘心里,命始终是最重要的。她可以豁出命去救你,自然也会在你平安的时候,想尽办法护住褚源的命。”夏海看向夏眉,平静地道:“在我心里,也是一样。不管是过去寻你阿娘,还是未来打算寻小枢,甚至当初想要收养猫儿,都是一样的理由。”
“你阿娘当年留信离开的时候,说有事去去就回。我当时跑镖结束回到家,也以为她是去去就回,但她一去就再没消息。她那时也才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虽然有武艺在身,那张脸也看着凶狠可怕,但生活经验不足,深入接触后就会发现她处处透漏着天真可欺。现在你说她出身燕国公府,我就明白她当时为何会做些精致的糕点,但生火做饭洗衣找柴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没人看顾着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时她离开之后,北地沦陷,到处兵荒马乱,她除了一身武艺,生存经验极少,我不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也不可能待在家里陪着你而不去寻她。”
“可是你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夏眉眼眶通红道:“你找她,我不反对。但你为何带着小弟,却把我撂在家里?”
夏海垂眼,看着手掌半晌,说道:“你说你阿娘是为你小弟才离开我们十几年,我不知她为什么离开,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她若不回,绝不是小事,而且肯定是出事了。实际上我捡到你小弟的时候,他才刚满月,被一只狗从满是尸体的河里捞起,饿的有出气没进气,哭都没力气哭,危在旦夕。当时你阿娘也不在他身边,想来他们是哪里错过了。”
夏海轻叹道:“你二叔与你阿娘相处了几年,婚事还是你阿娘帮忙张罗的。你二婶刚进夏家门就受你阿娘照顾,平常媳妇从妯娌婆婆那里受的气她全没尝过。他们心里感激你阿娘,又与你一同生活了几年,待你有感情,我给些银钱,他们自然愿意帮我照顾已经会自己吃饭自己睡觉的你。但是你小弟不同……”
夏海轻轻道:“他是个双儿,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需要日夜不休地照顾着才能长大。不说我把他放你二叔二婶那里,就是我把他带回家自己养,只要我外出养家,眼睛一不在他身上,你二叔二婶都有可能私下里把只会吃喝哭睡的他给扔了。因为北地彻底乱起来后,你二叔的生意做不成,种田又遇上北地大旱,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日日焦心忧心,哪里会想把钱财浪费在一个不是自家人的婴儿身上。”
夏海看着愣愣的夏眉,说道:“为避免家庭争端,起码要等你小弟长到两岁会开口叫人、会自己走路的时候,才能把他带回去。只是镖师的生意也是看天吃饭,太平时候好赚钱。乱的时候,哪里都人心惶惶,匪寇遍地,生意并不好做。逐渐的,每个月给你邮寄完生活费,剩余的银钱也只够我与你小弟勉强糊口,慢慢的连回去的路费都无法凑齐了。”
“看着越来越多北地人过不下去南逃,我知道就算回了北地,也是一家人一起喝西北风。不得已,我只能带着你小弟往南边太平的地方走,离北地越来越远。”夏海道:“怕你二叔二婶时间长了苛待你,每次邮寄银钱我都是尽量多给一些,保证你每顿都能吃饱饭。你小弟跟着我,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经历饥/荒、经历流浪、还有贼匪流寇袭击抢劫,他实际上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
夏眉抿了抿唇,眼眶通红地低下了头。
夏海看着她,平静道:“你阿爹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没有手眼通天之能,也没有翻云覆雨之力,能做的只是用普通的双手尽力撑着家,叫你们别饿死,在混乱世道下活下去。”
“那侯府的婚事……”夏眉抬起眼,过了这些年她还是耿耿于怀:“若是当初你没有偏心,圣旨下来之前我就嫁进侯府,早就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了。”更不会遇上李茂。
小弟说是皇上赐婚,所以她嫁不了侯府。但明明皇上赐婚之前她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夏家与褚家商量婚事,她就不用经历和蒋秀才定亲,也不用经历之后被他那两个畜生不如的兄弟欺辱,她可以凭借婚约直接嫁给褚源。
夏海却摇了摇头,反问她道:“你为什么觉得侯府会把婚约放在褚源这个外人身上?”
夏眉一愣。
她想起夏枢说过侯爷是打算把褚夏两家的婚约放到褚洵身上。
而她与褚洵……
夏眉一瞬间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你阿娘曾与我讨论过褚夏两家的婚约。”夏海看着她道:“她说淮阳侯府是强弩之末,日后必出大祸,要求我取消两家婚约。”
“现在看来,她知道你的身份,要求取消婚约,未必没有担心弄巧成拙的因素在。”夏海叹道:“我只以为是淮阳侯府功高震主,受天家忌惮,可能不久之后就会被天家收拾,引出灭门之祸……那样的情况下,若是没有那一道圣旨,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你们姐弟嫁到侯府。”
“普通百姓的生活可能会受些委屈,但不牵扯进大事里,命还是有的,只要阿爹手脚没残,总能干活让你们有饭吃,活得下去。但嫁入日薄西山受天家忌惮的侯府,命就把握在天家手里,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届时,阿爹也没那本事去救你们。就如只是皇子的李茂对你下手,阿爹除了带你逃就再无旁的办法。最后阿爹豁出命把人引走,你也没能逃掉。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小枢和景家双儿拼着命相帮,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李茂这次的设计?”
“你说阿爹偏心。”夏海眼眶发红,别过眼看向门口:“其实阿爹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小弟。”
“阿爹早早地为你定亲,绝了侯府可能提亲的念头。小枢却因为护着你,恶名远播,到了年纪,也没好人家愿意与他定亲。”夏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眼眶通红道:“他被赐婚褚源,明知道褚源名声那么差,他可能会跳入火坑,甚至受侯府牵连没命,阿爹却没胆子为他抗旨。甚至为了你,为了老夏家不受牵连,尽量不与侯府、不与他来往……”
夏眉这才明白过来,阿爹当时为何不让她住侯府的宅子。
夏海声音有些颤抖,缓了好久,才继续道:“幸亏他与褚源早有渊源,褚源待他不错,他没进火坑,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的软弱。后来他与褚源远赴安县重新开始,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褚源又是个瞎子,根本没人能帮他。他们夫妻两个被皇帝安排了两千人监视,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我担心的不行,但为了你的婚事,我还是选择留在京城,而不是陪他一起去安县。”
“你说我偏心,是,我是偏心。”夏海重新看向她,咬牙道:“若不是偏心你,明知道你是自己找死,却依然怕你出事,留在京城守着你,小枢他何至于被异族人抓走,陷入生死险境?”
“可侯府根本没出事……”夏眉试图反驳。虽然阿爹用意是好的,但却也叫她完全错失了嫁给褚源的机会:“褚源比李茂要好,若是我嫁给他,就不会遇到李茂……”
“是,侯府是没出事,褚源是比李茂要好。”夏海见她依旧嘴硬,心中火气越来越盛,忍不住怒道:“但你能保证你嫁过去,侯府就不会出事,褚源就不会变成下一个李茂吗?”
“小枢他才多大年纪,拿着刀与围困淮阳侯府的禁军对峙。若不是他坚守侯府大门,不让那些人进府,侯府早被被栽赃陷害成功了。”夏海怒道:“是你你行吗?”
“褚源一个叫小儿止哭的酷吏,冷血残暴都是出了名的。他们这类人骨子里的血都是冷的。你对他好,他还要高高在上地研判你的用心和价值,若是价值不足,你就是再好在他眼里都是不配,更别提他拿真心待你,他根本不会给你一个眼神。你以为若不是你小弟小时候对他有救命之恩,以他的心性,他能从一开始就待你小弟与众不同?”夏海冷笑道:“你拿什么换他那点吝于付出的另眼相待?你能在懵懵懂懂不以价值论人,不以高低贵贱分人的时候,拿出赤诚之心,拼上命去救一个陌生人吗?”
“你只看到了你小弟获得的好处,可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会获得好处?他在其中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周婶本来是不敢多说话的,但她说有一个双儿拼着命把异族人引走,他们才免以被屠杀,还说一个双儿被异族人带走之前,大骂异族人放火烧镇丧尽天良、会遭报应,被打的脸都烂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小弟,但周婶说她震撼于那两个双儿维护他们的勇气,觉得不能叫他们的同伴死在这里,所以告诉我咱们家里可能还藏了个人。”
“眉子,你明白吗?”夏海死死地盯着她:“做人要有赤诚之心,要真诚对待旁人,要懂感恩,要懂得付出。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小枢为他的所得付出了一切。他在意你,所以为你拼命。而你的命又何止是一个人的代价,是褚源阿娘,你阿娘,是小枢,还有景家双儿豁出命才救回来的。每个人都真诚待你,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为你倾尽全力。你不能冷血地视这些付出而不见,不仅不知感恩,还要求更多,凡事都只考虑自己。”
“包括猫儿……”夏海想起这个小双儿,心中就止不住的对夏眉失望:“他阿奶是对你做过恶事,不值得原谅。但你每次受人欺负,都是猫儿给小枢通风报信,才叫小枢及时救下你,免你受伤害。他才多大的崽子,家里只有阿奶一个老人,又没有爹娘做靠山,私下里因为帮你和小枢,不知挨了村里人多少打……你不能把他阿奶的过错推到他头上,连我收养他,你都要大发雷霆,离家出走,甚至试图用与我断绝关系来威胁我……”
夏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生气了,见他这次是真的怒了,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每次都为了别人抛弃我……对不起!”
她捂住脸,抽噎了一下,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以前没有想清楚……”
夏海别过脸,任她大哭,过了许久,才冷冷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明日我收拾一下,就去王都寻你小弟。然后叫你夏江阿叔安排些人,直接送你去京城。”
夏眉一惊,猛地抬起了头,颤抖道:“阿爹,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夏海心中是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没有教导好她的自责与无能为力。
他摇头,缓了语气:“养你二十多年,你与小枢对我来说一样重要。只要你心里掰扯清楚,想明白,还想要我这个阿爹,我就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
他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夏眉,语重心长道:“眉子,你该想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相对于此,你能付出什么,你的付出配不配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被你付出的人和事,是不是值得你付出、配你付出,你要自己学会分辨。这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其他人或物,不可能都事事以你为先。但这不代表大家待你不好,待你不是真心的。你从小到大,每次遇到危险时,大家都是拼尽了全力来护你。其实反过来,你想要大家事事以你为先,那你呢,你能不能事事以大家为先,甚至为了大家付出性命,付出一切?让你想,不是说你必须要付出性命,而是要你记吃记打,将心比心。”
“记得大家的好,也要记得旁人的坏,心中有杆秤,莫要好坏不分,把无条件待你好但满足不了你全部要求的人当作仇人,要懂得感恩,感激旁人对你不求回报的好。将心比心,是让你看看你要求旁人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到。若是不能做到,那就适可而止,莫要太过偏执,以致酿成大错,再也回不了头。”
“先前李茂的事,我一直不想提,觉得会让你难堪,也怪我没把你教好。你羡慕小枢有那样一个贵门夫君,羡慕他获得褚源喜欢的运气,想要他把褚源让出来娶你做平妻。你试想一下自己,在以为李茂真心喜欢你的时候,李茂那些妻妾与你争夺李茂,你是个什么想法,你甘愿把他让出去?”
夏眉嘴唇动了动,垂下眼没有说话。
当时切身意识到要和旁人争丈夫时,恨不得李茂的妻妾全都死了!
夏海道:“小枢愿不愿意让出褚源,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来讲,都由不得他做主,最重要的是褚源的意思。褚源有向我暗示过不会再娶旁人,就算是小枢的亲人也不行。我猜你或者你二叔二婶应该是做了什么事,小枢没和我说,褚源自行断绝了你们几人的念头。”
“以前在京城顾忌着有些话不能乱说,但现在在北地,又只有我们两个,一分开不知何时能团聚,我就明说了。世家选妻,重视门第及性别,你小弟能嫁给褚源,是因为皇上针对淮阳侯府和褚源,不希望褚源有妻子母家助力,也不希望他有孩子。所以无论褚源是否真心只喜小枢一个,他的后院都不可能被允许有正常女子,除非是死人。甚至若是你小弟意外怀了孩子,他很可能会连命都没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夏海紧紧地盯着夏眉的脸。
夏眉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以前不懂,还以为皇帝重视褚源,送美人儿是让褚源绵延子嗣。所以,她尽管对褚源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了,还是不理解小弟为何骗她,对阿爹的决定也耿耿于怀。今日阿爹和她讲明,她才明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小弟当初根本没骗她,阿爹也是为她好。
夏海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听进去了,说道:“你不必羡慕你小弟,也不必觉得他惨。他与褚源相爱相守,他自己也聪慧坚强,足以应对这些事。但是你……”
他轻叹口气:“你要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多看看人,莫再糊里糊涂的就陷入求不得的偏执之中,被诓骗了去,最终什么都没落着好。”
“可是……”夏眉眼圈通红:“就算我想清楚了,想要改正,也没机会改正啊,你让我直接去京城……”
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伤心欲绝道:“你不要我了!”
夏海:“……谁说不要你了?”
夏眉一愣,眼泪挂在眼睫上:“你不是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夏海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知你亲生爹娘是谁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们是侯爷侯夫人,如今这个混乱状态,还是去找他们的好。安县你人生地不熟的,去的话我也担心。不若你跟着亲生爹娘,他们那样的家庭,护住你轻而易举。你好好跟他们待在一起,待我救下小枢之后,就回京找你汇合。到时候你若还愿意,咱们一家子就一同去安县与你阿娘团聚。”
……
第二日天一亮,夏海就带着夏眉找了夏江。细说了夏眉的身份之后,就朝夏江提出护送的想法。
夏江倒是乐呵呵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打量了一下夏眉之后,调侃夏海道:“海哥这运气,养的一对儿女都是家世显赫、出身不凡,实在叫老弟我羡慕啊。”
夏海给他搞的无奈,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好事呢。”
夏江懂他的意思。世家贵胄的孩子都境遇坎坷,沦落流离至普通百姓家,那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呢?
战乱不休,受苦的终究是普通人。
夏江心中也是一叹,之后不再多言,朝夏眉拱手道:“淮阳侯府统帅北地军上百年,我与你阿爹都有幸在褚风大将军麾下打过仗,对他甚为敬佩。他带领北地军打败异族人,为北地挣来了许多年的太平,才叫你流落北地时幸运地被你阿爹救下。你离开这里之前可以去褚家墓地拜他一拜,也算全了你阿爹养育你的这段缘分。以后倘若有机会,也请堂侄女多替我们北地军向侯爷美言几句,希望他能帮忙在朝廷里斡旋,使得北地某一日能彻底结束战乱,百姓们得以过上太平日子。”
夏眉昨晚哭了一夜,眼泡红肿,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想侯府的一切,但瞧着阿爹没反对,知道这是长辈,还是要安排人一路护送她的好心人,赶紧垂头应是,连连感谢。
她不能再在阿爹面前表现的不知感恩了。
之后便是随着他们去一个墓园做了祭拜,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永康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夏眉与夏海父女两人分开。
夏海一路北上。夏眉由夏江安排的十几人护送,一路快马加鞭,于十二月初八腊八节这一日到达京城。
而夏眉到达京城的同一时间,夏枢、景璟、红棉也被异族人绑着,一路疾驰,抵达了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