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一行身着异族服饰、看起来是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正踩着深及小腿的雪,拉着笨重的爬犁,艰难地跋涉着。

他们面皮黑红干裂, 嘴唇乌紫发僵, 浑身上下破烂又肮脏,仿若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异族人,神色里满是疲惫与风霜。

而他们拉着的爬犁上, 则是一个双眼紧闭、面色潮红的双儿。很显然,他病了, 而且很严重。

从外表上来看, 这三人像是家里长辈在带着两个小的逃难或者求医。而实际上,这三人是却是夏枢、景璟和异族大汗索齐。

与阿爹、阿娘分开半日之后,夏枢在朝南的路上见到了被掀翻在地、烧毁了一半的爬犁、被褥以及散落一地、被踩进泥浆的药材、食物、草料等。分开两日之后, 身后毫无动静, 也没人追来。夏枢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消失, 知道爹娘可能要食言,不会与他们“再见”了。

他咬着牙, 忍下泪意,带着景璟,威逼着索齐, 没有再回头,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朝南急行而去。

但祸不单行。

不过确定爹娘不会再回来的一日后, 景璟就晕倒在路上。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 景璟发了烧,身体不舒服已经好几日了。只是他失去爹娘,心如火焚, 心思全然在别处。而景璟为了不耽误长辈们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加紧往南赶路,就瞒下了自己病了的事。等他晕倒,夏枢才知道他那日从雪洞中出来就不舒服,既惊且恐之下,又吹着冷风在雪地里紧急赶路,没过多久就起了烧,之后就一直在强撑着赶路。

对于景璟隐瞒病情导致晕倒的事,夏枢是又急又怒。

雪原上缺医少药,如果不注意,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景璟还愣是把小病拖成大病,直到晕倒在他跟前,才说出实情。如果不是夏枢当初为了有备无患,问索苏的手下人要解毒药材的时候,往里面夹杂了一些防治春冬两季常发疾病的药材,路上见到被异族人扔的到处都是、踩到泥水里的药材,也都珍惜地重新拾了起来,景璟此时就只能硬抗了。而雪原上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食物又忌口,景璟拿什么去扛?

所以,景璟醒来后,夏枢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骂了他一通。

不过虽然骂了一通,景璟也认了错,但他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不仅如此,病情甚至还有往严重发展的趋势,高烧怎么都不退。

夏枢知道景璟这是几个月来一直在担惊受怕、饥一顿饱一顿,加上指头被砍断,身体又被砍了几刀没好全,不管是精神还是□□,都已经透了支,所以才一受凉,病魔就来势汹汹,病情许久都不见好转。

当然,若是以前太平的时候,景璟这样的情况也不算麻烦,只要好好喝药,仔细将养个三五天、七八天的,人就能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但要命的却是,现在正在逃亡的路上,并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尽管如此,夏枢也还在尽力想办法。

他让景璟不要再与他们一同步行了,找了些粗壮的干树枝用破布条加固到被异族人烧毁了一半、被他拿来拉物资的爬犁上,然后烤了些干草垫到上面,叫景璟躺上去,盖上被他们捡回来的破棉被,由他与索齐拉着走。他们放缓了南下的脚步,夜晚不再赶路,白日里只要遇到合适的避风点就停下休息,保证景璟路上少受风雪之苦,一日三餐也都能吃到热饭暖汤,避免身体再虚弱下去。

这样的努力下,景璟的病情倒是有效控制住,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但他们的行程也一下子拖慢许多,有时候一整日下来,也不过才走二三十里路,距离回到北地日子变得遥遥无期。

在异族人时刻都有可能会追上来,食物也最多只够半个月的条件下,情况越发严峻。

对此,索齐这个异族大汗在经历了又一日艰苦的跋涉后,终于憋不住发了火,狠狠地踹了一脚爬犁,吼道:“你们不想活了,老子还想活,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老子就不赔你们玩了。”

索齐黑红脸庞,身材肥壮,常年位居上位,行事上自有一股慑人气场,看起来凶悍的很。他那一脚力气巨大,吼声又响又极具威势,冷不防之下,震的景璟心脏都差点儿跳出来,若不是惊慌之中抓住了身下的木头,肯定就被一脚掀翻了出去。

夏枢正手搭在眉头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见此处小山包连绵,地方背风,计划着去搞些干树枝或者干草回来,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听到他兀地大吼,还冲景璟撒气,当即就怒了,抽出腰间长刀,上脚就把他踹了个趔趄,一甩刀护在爬犁前,冷冷道:“怎么走是小爷说了算,你若不想按小爷的计划来,尽管走就是,小爷不拦你!但是,你再敢冲他发一声脾气,就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索齐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他骂道:“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话里带着高高在上的研判,但夏枢不是他的臣子,也不吃他这套,更不在意什么成不成大事的,不屑地撇了撇嘴,反唇相讥道:“你那亲生双儿索苏倒是狠辣果断,干得了大事,但若不是景璟把你带出书房,你的狗命现在早就丢在他的屠刀下了。”

这话直扎心窝子,气的索齐瞬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一群不男不女,眼界低、上不得台面的怪物,老子当时真该趁他一出生就掐死他!你们的爹娘也是瞎了眼,竟让你们这些怪物全活在世上!等着吧,等老子以后有机会,必将你们全数屠尽,骨头渣子都别想存在。”咬牙切齿,神情极尽狰狞之态!

夏枢缓缓皱起眉头,觉得这人搞群体攻击是有大病。

双儿是不招人喜欢,但活着招谁惹谁了。夏枢想到索苏明明一个狠辣果断的王子,提起自己这位父王,却一直叨叨个不停,极尽详细地描述他被两个儿子打脸的事迹……这是心中不平、嫉恨之下,下意识的为自己找心理平衡。夏枢就是厌恶索苏,也不由得想说,在这种父亲身上找认可、找心理平衡,真的没必要。因为这种父亲根本不配。

当然,索苏也是够果断清醒,就算心里不平,下意识想找认可,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从这点儿上,夏枢还是佩服他的性子的。

想了想,夏枢嗤笑道:“虽然我也骂索苏,但是你说他眼界低,上不得台面,他却把你那两个儿子压死在脚下,还差点逼宫成功要了你的狗命,那你及你那两个儿子算什么呢?没有眼界,直接掀了台面叫别人无台面可上?”

索齐登时大怒:“你……他个贱人!”

也算有脑子,说到一半察觉到不对,立马换词。

夏枢也不在意他这些小心思,嘲讽道:“你也别骂他,说不得你那两个儿子还不如他呢。他多少曾为你打算过,找大夫,找凤凰心,多年费心费力耗费财力,你那两个儿子,就不说处处给你丢人了,单说为你的奉献上,他们也没做什么吧?你做大汗的时候,他们就啥都不付出,我怕以后你要是沦为阶下囚,他们怕是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们不会的。”索齐怒视着他:“我的儿子我自己了解,他们都很孝顺。”

夏枢翻了个白眼:“那就拭目以待咯!”

抬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懒得再跟他废唇舌,直接道:“要走就走,要不走就给我老实去捡柴,否则,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说完低头看向景璟,摸了摸他的脑袋,发现温度没有升高,便松了口气,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物资别动,有事大声叫我。”在得到景璟点头后,便利落地挽了个刀花,飞刀入鞘,干脆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没再给索齐一个眼神。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死了,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半晌,牙齿都咬碎了,却没敢再开口说要走。

他等着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垂下眼看着景璟,神色阴森又略带胁迫地道:“我劝你要死赶紧死,不然等食物吃完了,你会连骨头都不剩。”

景璟眼皮子既烫又重,脑袋也烧的昏昏沉沉,不过他的思路却非常清晰:“他不会吃我的。”

“哼,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真到了弹尽粮绝那日,别说人肉了,饿极了就是树皮泥土都是啃得的。”索齐试图攻心:“你现在既不能守夜防狼,又不能打猎寻柴,行动上还要靠我们花大力气拖,完全就是个浪费粮食的废物。这样的你,他带着有啥意义?拖累他行程,叫他被后面的人追上?或者是在寒天雪地里多待一些时间,把身体冻得没一块好肉,得一身寒病,一个弄不好,既累又病之下,再落个胎?亦或者多遇到几次狼群,成为狼的盘中餐?他没那么傻的,他带着你根本是想把你当储备粮养着,到时候……”

“我愿意!”景璟抬声打断他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索齐,淡淡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宁愿自己连骨头都不剩,只要他能活下来!”

索齐本想恐吓他一下,让这位惊惧之下自己提出分开或者病情加重一命呜呼,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一脸淡定,直接傻了眼:“你说什么!”

他不敢相信地道:“你竟然……我不信!”

“爱信不信!”景璟呼吸都是烫的,浑身难受,不想和他废话:“我劝你要么离开,要么再磨叽一会儿,别去捡柴了,这样晚饭省下来,我也能多活一日。”

索齐闻言,登时气的络腮胡子都要炸了。不过形势到底比人强,他确实不敢离开这里独自走入雪原,不止是中毒的原因,还有狼群、气候以及食物的问题。因此,也不得不依附有食物、武器且武功不低的夏枢,用劳力从他手里换取食物。想了想,他到底忍不下这口气,瞄了一眼夏枢,见他在远处弯着腰没注意这边,便抬脚狠狠地踹了一下爬犁,在景璟叫人之前,立马抬脚朝远处跑去。

而景璟也没在意他的报复行为。虽然面对索齐时态度淡然,语气笃定,但索齐那一句句话扎在心里,他又哪里能平静淡然的下来。

于是晚上吃过饭,索齐在火堆另一边的干草上休息,景璟把值上半夜的夏枢叫到火堆旁的爬犁上,两个人窝在被窝里,说起了悄悄话。

“先前就想告诉你的。”景璟握着夏枢的手,粗糙干涩,又红又肿,没一处好皮肉。景璟虽然没看到他衣服遮挡下的身体,但知道肯定不会比手上及脸上好多少,因为遭遇过几次狼群袭击,他的棉袄已破破烂烂,根本抵挡不了多少寒意,而每次烤过火后,他都翻来覆去,连入睡都艰难。很显然,冻伤根本不止看到的手上、脸上那点儿。

他还是怀了孕的。

不仅要冻得满身伤,还要日日踩着深及小腿的雪,拖着沉重的爬犁……

“其实你外公、亲生阿娘都不用死的。”景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他道:“你外公和我说,当时要不是有人给你亲生阿娘下药,危及你们两人,而九重莲只有一支,只能救得了你或你阿娘两人中的一个,他也不会离开当时已经怀孕的你阿娘去寻药,也不会如昭告天下般到处说自己医术高明,能治百病,还能寻得到珍贵药材,解百毒……”

“他是为了震慑那只隐藏在暗处的毒手。”夏枢道:“告诉他,不用白费力气,任何医毒方面的手段都无用。”

夏枢继续替他道:“如果不是你外公,我外公就不用外出寻找另一支九重莲,亲生阿娘顺利生下我后,把我交给外公带入深山老林抚养,这样的话,阿娘也不用因为我而被异族人追杀,和阿爹分开,阿姐有爹娘亲自教导保护,肯定比现在要坚强自信的多,不会被李茂那个渣男欺骗感情。而我被外公带在身边养大……阿娘说了,外公一直想培养一个衣钵传人,只是我亲生阿娘成婚后忙于管理国公府后院,不能全副精力用在精研医毒之术上,阿娘又天赋有限,元家、褚家其他人倒是有时间,有些也有天赋,但没一个对他的医术感兴趣,不是喜欢舞刀弄枪,就是喜欢时政策论……外公肯定会像培养阿娘那般培养我,传承他的衣钵。而我学了医术后,治病救人,照顾外公,给外公颐养天年,待得时机到了,外公会带我与亲生阿娘见面,母子团聚……”

“……是!”景璟眼眶通红,愧疚的不敢抬眼看人。

夏枢心想景璟总是这般体贴,这般为他着想,忍不住叹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行为有些亲昵,景璟惊讶抬眼,夏枢却没说什么。他翻了个身,双手垫在头下面,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眼中泪意蔓延,沉默许久之后,他才道:“其实阿娘总打断你的话,且话里话外总提醒我要记得你对我的好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外公和你们说了什么,内容有可能会让你我关系破裂,所以阿娘想瞒下,并且希望我不要纠结于过去,要和你好好的。”

夏枢先前中随心时,也害怕过,怕会像褚源、李留那般逐渐失去视力。但他并没有,非但没有,他的皮肤还突然在某一日后变得很好。然后他就明白过来,红棉私下里肯定给他喂了解药,只是出于心中有恨,红棉并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某些善意。夏枢理解她的心思,就没提过,只是心里难免惊奇解药的效果也太好了,不仅没有副作用,还让人改头换面、变漂亮。后来经历外公诊脉尝血,阿娘述说过往,还有那一支原本是寻给他的但他已经不需要了的九重莲,夏枢才意识到,解药未必能完美除掉他体内的随心之毒。而他之所以能完全清除随心之毒,是因为他曾服过外公寻来给阿娘解毒的九重莲。

所以,夏枢虽然不知道外公和景璟及阿娘说了什么,但有一点儿很清楚,景璟外公造的孽远不止他原先以为的那点儿。

现在景璟说出来,夏枢就知道了,也明白阿娘为何担心他介怀,与景璟关系破裂。

因为如果没有景璟的外公,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所有的长辈都会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亲人也会过得比现在好。亲生阿娘不用把唯一的九重莲给他服下,把活着的机会给他,她会少受很多药物折磨,身体健康地生下他,尽管不能养他,她也能好好地活着,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外公不用被异族人囚禁折磨近二十年,最终以那种麻木又阴郁的态度死去,他会像希望的那样,生前行万里路救治无数人,死后归于辽阔瑰丽的山川大地,一辈子潇洒天地间。而阿娘也不用去救他,也不用救外公,她会与阿爹夫妻相守几十年,在战乱后一家人利用褚源阿娘留下的财物,做一个富贵闲人,亲自教养阿姐长大,看着阿姐生儿育女,家庭幸福美满,她与阿爹更不会为了他们陷入如今境地,生死不知……

他与景璟外公之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永远都不可能化解的血海深仇。

但是……

夏枢看着天空,眼中泪水翻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何这个时候告诉我,但是景璟……”

夏枢转过头来看向他:“我以后都不想再哭了!”

“红棉、外公、阿爹、阿娘……”夏枢说着,声线就忍不住开始颤抖,眼中泪意也翻涌聚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哽咽声及翻滚的泪意,看着景璟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的。”

景璟没想到话都说开了他竟然不迁怒自己,虽然感动于他看重自己,但是……他咬着唇,摇头道:“你不能再被我拖累下去了,孩子们……”

“不用担心。”夏枢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肚子,眼睛转向漫天星辰,神色柔和下来:“其实他们都很乖。先前我闻个羊肉味,他们都闹开了。后来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别说羊肉了,就是又腥又酸的马肉,他们也不介意。他们还是很心疼我这个小爹的,知道现在日子艰难,就乖下来,以免我忧心,所以……”

夏枢看向他,神色温和道:“你也要听话懂事些,赶紧好起来,然后与我一同努力活下去,一起回李朝。”

景璟还是很犹疑,他的病根本不知何时是个头儿,再拖下去,不止是孩子的问题,还有食物不足以及后面可能还有追兵的问题。他与夏枢待在一起,只会拖累他。

他想要继续扯那件事:“我外公……”

夏枢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说实话,如果你是周良捧到手心养大的,我不可能不在意。”夏枢坦诚道。

虽然景璟与他是过命的感情,外公及阿娘也都选择不迁怒景璟,但景璟若真从小就受周良宠爱长大,夏枢不可能一点儿都不介怀。

他会一看到景璟,就想起周良这个仇人,一听到他嘴里的外公,就想起自己外公、阿娘……等一群长辈,他会憋不住的恨意汹涌。

那时,他不会报复景璟,但也不会和景璟再做朋友。他会选择和景璟成为陌路人。

“但是现实是,你阿娘几乎与他断绝关系,你从小也没见过他几次,他待你并不好。”夏枢道。

这样的景璟,除了血缘上,和周良几乎没半点儿关系。

夏枢又怎么会因为周良的那一点儿血就舍掉这么好的朋友,迁怒景璟。

“你刚刚说他做的恶事伤害了我及我的亲人,但实际上,景璟……”夏枢道:“你忽略了,其实你及你的亲人也是他所做恶事的受害者。”

“如果没有他,你阿爹可能不会死,你阿娘嫁于你阿爹之后,他们夫妻会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或者,就算你阿爹褚家人宿命,依旧战死沙场,但只要没有你外公插手,我会被外公抱走,异族人落空之后,红棉阿爹不会半路上遇到抱着我的他们,也不会为救我被他们杀害。他会按照你阿爹的命令,带走自己家小以及你阿娘,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你会与红棉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两家人相互照应着,平静地过一生。”

景璟咬了咬唇,心中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说啥了,但不说吧,又担忧夏枢的安危及未来。

夏枢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别想那有的没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真遇到问题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他见景璟依旧眉头紧锁,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猜测,只是考虑到你可能接受不了,我就没说。”

“什么?”景璟还在想办法,想要叫他抛下自己,不妨他突然撂出来这么句话,一下子有些懵。

夏枢既然打算说出来了,就不再犹豫:“你记不记得曾和我说过,说你阿娘说王夫人与你有杀亲之仇,说她身体原本好好的,见了王夫人一面之后,就中了毒,身体虚弱下去……”

景璟当然记得这个,就是见了王夫人,阿娘才中毒不治去世的,阿娘临死前亲口说王夫人与他有杀亲之仇,他一直认为阿娘在临终前指认王夫人是杀害她的凶手。可惜他把阿娘的话告诉阿爹后,阿爹却严辞禁止他再提这件事,说他可能是伤心阿娘去世,产生了幻觉。

景璟觉得自己不是幻觉,但不知该怎么说服阿爹,让阿爹相信……其实到现在他还对王夫人抱着怀疑,不由得愣愣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娘所谓的杀亲之仇,其实不是她的死与王夫人有关,而是你阿爹?”夏枢解释道:“褚源说王夫人与你阿娘几乎没有来往,你阿娘却在死前突然要见她,然后见过一面后,王夫人回家就发了疯,对他说了一些不好的话,然后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及王夫人的亲生孩子。”

景璟愣愣的,懂了他的意思。

没交往,结不了深缘但有可能结了怨。临死前突然要见一面……不是要解开心中之怨就是心中怨气不散,要报复一把。而褚源身份关系重大,王夫人突然爆出来,明显是精神受了刺激,行为失控……她其实才像那场见面的受害者、被报复者。

而阿娘口中的杀亲之仇是指阿爹的话……

夏枢道:“那你想想,你阿娘能从哪里知道你阿爹的死与王夫人有关呢?还有那封王长安通敌叛国的信件,她是从哪里获得的呢?”

景璟想起外公和王长安都是永康帝安排与异族人合作要除掉他阿爹的使节,心脏不由得怦怦跳:“外公?”

“只能是他。”夏枢果断肯定了他的答案,继续道:“那你想一想,以你外公和阿娘的关系,他会把王长安通敌叛国的信件交给她吗?”

景璟反应了过来,一瞬间,脸色惨如金纸。

夏枢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停下,道:“我推测,你阿娘意外在你外公那里见到王长安通敌卖国的证据,确认你阿爹之死与他们这些人都有关,就与你外公发生了争吵或者是小心试探他。你外公可能察觉到了,提到王夫人,拿她与你阿娘做比较,你阿娘也就此知道了王夫人与你阿爹的死有关系。她偷藏了一封有关王长安通敌的信件,或许有或许没有偷偷藏匿你外公通敌叛国的证据,但以你外公与王长安合作还要留一份王长安罪证的戒心来看,他察觉到你阿娘的异样后,应该不会对你阿娘放心。而你阿娘和他没啥来往,没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受他控制……”

夏枢顿了一下,在景璟摇摇欲坠的表情里,到底没能说下去。

“好了。”夏枢将他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道:“爹娘在天之灵不会希望自己冤死的,所以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和我一起回李朝,咱们找到周良,把一切都查清楚,好么?”

怀里的人没有吭声,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道:“好!”

夏枢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谁都没想到,时间那么快,还没到李朝,不过过了两日,他们就见到了周良本人。

过程可谓是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