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事情说开, 景璟和夏枢都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夏枢想起阿娘刚刚提起一嘴,说景璟与她年轻时相像, 不由得有些好奇, 也有些羡慕,问道:“阿娘,你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像不像你?”他也希望像阿娘,他就喜欢阿娘这样强大理智、沉稳可靠的人。

夏娘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看到他羡慕崇拜的眼神时,心一下子软了,神情也柔和下来。

她笑了一下, 却摇了摇头:“不像!”

夏枢心中顿时失望, 不过还没来得及露出苦兮兮的表情, 夏娘就道:“你像你云焱阿娘。”

夏枢嘴巴一下子张大,惊喜万分:“云焱阿娘?”

“对。”夏娘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都喜欢美人,还都很不靠谱。”

夏枢&景璟:“……”

“但是心地善良、热血仗义, 性子非常的洒脱不羁……”夏娘不逗他了,脸上笑意慢慢敛起,神情既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小的时候, 我和你元英二堂叔, 最喜欢被她带在身边了。”

“她没有国公府里那些人天天挂在嘴上、动辄处罚人的规矩,也没有府里人那些勾心斗角、搅弄是非的日常行事,她简单而有趣, 就像是山林里一朵鲜活灵动又自然清新的异世奇花,让人一眼忘俗,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越近越好……”夏娘喃喃回忆着,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容:“你云焱阿娘刚结婚时,性子很活泼,我和你二堂叔被她要到身边抚养,府里的同龄人们还都看笑话。后来见她春日里偷偷带我们去郊游放风筝,夏日里带我们满院子抓知了炸了吃,秋日里乔装打扮了带我们去野外采野果,做各种好吃的饼子给我们吃,冬日里陪我们打雪仗、做各种各样的冰雕玩具给我们玩,他们就气的一边给长辈打小报告,一边又羡慕我们自在随意,还有长辈亲自带着玩闹,恨不得自己被她带在身边。天天她带我们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跟个小尾巴似的,总是躲在墙角偷看我们。”

“是吗?”夏枢不由得想象当年活泼无忧的阿娘带着小豆丁们玩闹,温馨又有趣的场景,心里顿时充满了羡慕:“褚源小时候也被云焱阿娘带着玩过一段时间呢。”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足以让夏枢这个从小没有阿娘的羡慕的心肝肺都发颤了。

夏娘倒是很意外:“褚源见过她?”

这话其实有点奇怪。正常来说,赵云焱是国公夫人,褚源是侯府嫡子,就算两家没有交集,也会在圈子里的各种宴会上碰到,更别提元英与褚琼是好友,两府当时的交集并不少。

夏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容敛了起来,淡淡说道:“东宫大火后,我瞒下了活着的消息,唯独在悄悄离开京城前,给了她捎了平安信。后来在北地定居后,见你二叔每年都会朝京城跑一趟商,就托了他,给你云焱阿娘每年送一封信报平安。她也会回上一包信件,说一说你大哥二哥的童年趣事,聊一聊一年里的经历,同时精心研制一些祛疤药膏,托你二叔带给我。这期间的前两年还正常,兴隆三十五年时,你二叔再去京城,却没把信送出去,也没有再收到她的回信。听你二叔打探到的消息,她兴隆三十五年刚过完年就被剥夺了国公府的管家权,之后没多久被软禁了起来。就在国公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由专人看守着,她除了方寸之地的小院子,哪里都出不去,也接触不到任何人。”

夏枢万不敢相信会听到这种过往,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云焱阿娘不还快乐无忧、自由自在的……

“南地战事结束,国公府的男人们带着家眷正式回京。那个时候,你阿娘才知道分开的几年里,你阿爹在南地纳了几房小妾,有的是下属嫁女,有的是上峰所赠,也有的是俘虏,林林总总七八个,怀着孕的,已经生了的,甚至有的孩子年纪已经快有你大哥年纪大了。”夏娘道。

夏枢顿时说不出话来。

景璟在旁边听了全程,不由得问道:“她也不愿意吗?”

夏娘说道:“她提出和离,小枢阿爹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国公府里有心人试图把事情闹大,不禁闹到了长辈们面前,还把事情传到府外,全京城人都在看国公府笑话,说什么的都有。”

“小枢阿奶,也是我那婶婶,以她身为正室不能一心一意侍奉丈夫,脾性善妒,执意不改,在全京城声名狼藉为由,剥夺了她的管家权,同时也把小枢大哥二哥从她身边抱走了。”夏娘道:“小枢外公和二堂叔当时都不在京城,无人为她撑腰,她和离不了,也离开不了。然而她在那个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国公府,失了丈夫的撑腰和维护,没有丝毫自保和反抗能力,她保不住自己,也反抗不了别人对她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夏枢喃喃道,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待云焱阿娘?”

“小枢!”夏娘懂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不了解那些高门显贵出身的男人,他才是那群男人的正常写照,甚至他已经算非常好的了,与你阿娘相爱后,顶住压力娶了她并用心维护了她一段时间,其他大部分世家男人都是没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女人和双儿只是他们的玩物和工具,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就轻则打骂责罚重则送人发卖,容不得半点不从。褚源待你只是个例外。”

夏枢一下子怔住。

“但软禁……”景璟想说哪有这样的感情,管家权收了就收了,把人软禁起来磋磨人算什么回事儿,但考虑到那是小枢哥哥的亲生阿爹,他不好去评价,就有些欲言又止。

“她被收走管家权之后没半个月,那些妾室的孩子,一夜之间全没了性命,连还在娘胎的那个胎儿都没有幸免,和母亲一起一尸两命,死因全是中毒!”夏娘道。

景璟和夏枢一下子惊住了!

“他怀疑是云焱阿娘下的手?”夏枢很快反应了过来,瞪着眼睛,气愤道:“云焱阿娘明明那么好,那么喜欢孩子!”医者仁心,救人无数不说,连看到没爹娘的阿娘和二堂叔受欺负,都会心生恻隐,自己还是不大的年纪,就想办法把这俩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养,这该有多心善,而且都主动要求和离了,又怎么会去做争宠伤害他人之事……

“或许他怀疑过,或许只是将计就计,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夏娘没兴趣解析自己这位大堂哥的心路历程,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你云焱阿娘都不在意了。”

“你阿爹不在京城,只偶尔回京述职的那些年,她被你阿奶要求了留在国公府里代夫尽孝,侍奉长辈。那些日子,她过得非常辛苦。国公府里的规矩森严,她一点都不习惯,国公府里几房人的人勾心斗角,她也玩不来,常常听不出别人话里机锋,辨不清别人心思好坏。我们可以在她面前获得短暂的喘息,从她那里获得善意,她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独自一人承受府里人的冷嘲热讽、针对加害。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你阿爹回京述职离开后不久,你阿奶就给她立规矩,她做的不符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罚她跪在阴寒潮湿的石砖路上几个时辰,若不是我们及时找了你外公拜访国公府,你大哥可能尚在娘胎里就就没了。她当时是想着你阿爹一心一意待她,再等等,等战事结束,他回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才咬牙坚持了下去,但没想到你阿爹回京后,她会面对那样场景,还彻底失去了自由。小枢……”

夏娘弯腰摸摸夏枢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或者双儿要求一对一的婚姻及感情有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和双儿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女人和双儿自然也可以要求男人如此。我也不觉得女人和双儿追求事业名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有何不妥,男人能追求的,女人和双儿自然也能追求,男人能拥有的,女人和双儿也合该拥有。所以你阿娘无论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还是后来失去自由后认清现实,抛却情爱,向你阿爹妥协,利用他的愧疚,夺回你大哥二哥,利用他的权力和保护,在国公府的后院里撑起一片自由的小天地,屏蔽掉世俗的质疑和纠缠,把精力全部付诸于笔端,将多年行医经验整理成册,以女子之身著书立说,想要把治病救人的医术传至后世……当然,那些事情她只来得及做了一半就去世了,但在我眼里,她的人格品性都是值得你我,值得任何人喜欢与敬佩的。”

“我还以为……”夏枢神色怔然。他以为云焱阿娘是褚源口中那个快活又温暖的长辈,身居高位的丈夫宠爱,接连生下的两个儿子可爱孝顺,日子过得富足又顺遂、快乐又无忧……

但是细想阿娘悄悄计划,瞒着丈夫、瞒着所有人把他送走的行为,哪里会是无忧无虑,她分明是谁都无法信任,无法依仗,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拼上性命,尽己所能地为孩子求一条自由的生路!

夏枢意识到这些之后,心里突然很难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夏娘,瘪了瘪嘴:“我想阿娘了!”

要是他能早点出生就好了,他一定会对阿娘很好很好的,逗得她每日开开心心的,也会努力长大,努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苦楚。

“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夏娘怜爱地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她这一生自婚姻里经过那么一遭,就什么都看透了,除了死前未能见你外公一面,把著书之事相托,也没什么遗憾。想要做的事,她都尽力去做了,一直在为自己的本心而活。”

“其实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夏娘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昔日你阿娘相托,希望我从异族人手中夺回你后,把你送给寻常人家抚养,远离京城的漩涡,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到老,一辈子快活自在、平安顺遂。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已嫁给了褚源,还被卷进了皇权争斗的圈子里。”

她道:“初在安县认出你时,我原想告诉你身世,带你远离那个圈子,完成你阿娘嘱托。但见褚源待你与其他世家子弟待妻妾态度不同,你也对他产生了感情,大概率他不会允许你离开,你也不可能听我几句轻言就跟我走,而且考虑到先前追踪过我的异族人出现在安县附近,你二哥也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我若带你离开,只会立马暴露你的身份,增加你的危险,而我不带你离开,既然已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暴露也只是迟早的事。你的身份已无可能捂住,你也注定了无法逃离漩涡,那我只能改变计划,想办法拖延你身份暴露的时间,尽力去支持褚源去争夺帝位。只有他掌握了权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会尽一切努力去保护你,撕碎外界对你的觊觎与恶意,摧毁掉那个漩涡。”

“不过小枢……”夏娘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也导致褚源若是胜了,你以后所处的环境将不再是蒋家村的小院子,安县的一方小天地,而是权欲交加、极度危险与复杂的地方。我无法预判未来,也无法断言你的将来,但有一点很清楚,我和你阿爹大概率为你做不了什么,就像你阿姐当初嫁给李茂后被欺负,你阿娘嫁入国公府后被禁锢,你阿爹和外公都无能为力一样。”

夏枢之前还以为阿娘独自离开安县,是为了褚源,没想到阿娘当初就想告诉他身世,甚至还想带他离开,后面独自离开,也是存了为他长远打算的心思。

夏枢以前无比羡慕别人有阿娘或者是长辈保护亲近,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从未贪婪过,长辈们都为自己而活。

“阿娘……”他嘴唇抖了抖,眼中泪水瞬间滚滚。

不过想到昨晚阿娘还让褚源立下誓言不负他,显然一直在为他担心,他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成熟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把泪意压了下去:“阿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地为自己而活的。”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担心过未来呢。

昨晚他就因为担心未来由不得自己把控,怕连累亲人朋友,与褚源起了矛盾,后来褚源开诚布公又尽心安抚,他才把心结解开,放下对前路的担忧。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褚源会不会变心,自己会不会与阿娘经历一样的事情,但他已经被宏远和尚的批命架了起来,永远也逃离不掉,根本没得选择,那与褚源一同前行的时间里,他愿意抱着希望去信任褚源。至于将来……

夏枢攥了攥拳头,道:“我想先完成云焱阿娘和外公的心愿,把他们的医术传授给更多的大夫,让普通百姓少受些病痛折磨。至于褚源那边……”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会支持我的。”

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褚源目前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个愿意包容且给夏枢自由的人,这也是夏娘之前认可褚源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不知道褚源为何会待夏枢如此不同,但他既然已有如此承诺,夏枢也心里有底,夏娘就暂时放下了心。

多年来,她就一直在践行着故人的理想,虽然天赋不及故人,但所行之路、所诊之脉,皆有所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摸摸夏枢的脸颊,说道:“你有想法就好,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

景璟听两人说了那么多,赶紧凑到跟前,拍胸脯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小枢哥哥的。”

夏娘看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下脑袋,亲昵程度比之先前并未减少。

景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趴在她膝上,抬眼望着她和夏枢。

夏枢则是想起了别的事,有些欲言又止。

“阿娘……”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当初你让阿爹和淮阳侯府解除婚约,可是为何,是为了褚源吗?”

之前他以为是淮阳侯府被上位者忌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家没了命,阿娘不想让夏家人被连累进去……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嫁给褚源,就不属于是在阿娘的计划里占便宜,对阿姐自是没有心理负担。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知道某些过往后,他不得不产生新的想法——阿娘有一部分或许也是为了褚源。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但如果是为了褚源而让阿姐错失嫁进侯府的机会,从而失去与亲生爹娘团聚的机会,他和褚源作为阿娘计划的受益者,他不可能不对阿姐心生亏欠。

夏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别多想,这和你们没关系,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你阿爹宽厚仁义,夏家又只是普通人家,我并不想他们被拖进褚家的泥潭里。”

“另外还有褚霖和王氏……”夏娘神色冷淡下来:“我虽然恨他们,但不至于故意让你阿姐与他们骨肉分离,一切都只是当时的迫不得已罢了。”

夏枢没听明白,一脸茫然:“迫不得已?”

夏娘瞧他神情,猜测褚源应该没和他聊过那段往事。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道:“以防王氏和褚霖与你阿姐团聚后,转头把褚源给卖了。”

夏枢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了夏娘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侯爷不是为保褚源,把女儿和褚源做的调换吗?而且侯爷待褚源好像还可以啊,没听褚源说过侯爷半句不是。当然,褚源除了态度冷淡,也没说过总恶毒诅咒他的王夫人半句不是就是了。

最最关键的是,褚源那么聪明,还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一直很关心侯府的长辈,还想办法安排人保护,对褚洵也交付极大信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除了褚源有上一世记忆的事情外,别的他都说了,临到最后,还开口为侯府之人辩道:“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娘嗤笑一声:“哪里有什么误会。”

紧接着,冷冷道:“昔日王氏听从她爹王长安吩咐,借着探望禇熙的名义携人进入戒备森严的东宫,埋下巫蛊娃娃,陷害宣和太子,致使宣和太子冤死狱中。禇熙没了丈夫,褚源成了遗腹子……”

夏娘说起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褚霖为包庇王氏,在老侯爷让他妻子、女儿二选一时,他选择了让你阿姐和褚源调换,来安抚失去丈夫、极度不安的禇熙。但是这有什么用,太子死后,每个人的处境都变得岌岌可危。老侯爷想要身家又想要名声,不愿冒险拥立刚出生、不一定能成人的褚源,徒留禇熙一个人在深宫中步履维艰,孤立无援。李倓见此猖狂至极,直接安排王长安等人火烧东宫,意图烧死禇熙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夏娘说到往事,第一次在小辈们面前情绪失控,悲伤又愤怒的表情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布满烧伤伤疤的脸狰狞到可怖,把夏枢和景璟都惊吓到了。

她愤恨道:“这一群男人!禇熙不想嫁的时候,他们为了私心利益,想尽办法断绝她嫁给心上人的希望,将她嫁给宣和太子。宣和太子死了,她的孩子又小,利用价值不足,他们便抛弃她。最后她也死了,他们才开始后悔,一个个的,人都死了,他们表演给谁看,给鬼看吗。”

“鬼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夏娘怒道:“禇熙临死前明言叫我把你阿姐还给侯府,带着褚源能跑多远跑多远。她相信不了她侯府的父亲、兄长,我又怎么敢相信这些人不会转头就拿褚源向李倓投诚。只有手里握住你阿姐,提醒老侯爷小心巫蛊之祸牵扯褚家以及私换皇子的事暴露,威逼王氏老实,褚霖别昏脑,威胁老侯爷好好抚养褚源长大并保护他的安危,否则大家一起死。当然……”

夏娘讽笑一声:“我是没想到褚霖竟然瞒下了王氏,骗王氏褚源是她的亲生儿子,致使王氏发觉异常后,十几年来疑神疑鬼,以为褚霖背叛她,不停地痛苦,两人最后相互折磨,旁人没怎么下手,他们自己倒是因为之间的相互隐瞒,相互的不信任,闹了决裂。”当然,也阴差阳错,叫李倓对褚源的身份起了疑心,毒瞎了褚源。

想起这件事,夏娘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

当时她听说褚源出事,被李倓接进宫教养,还以为是褚霖和王氏向李倓投诚,故意搞的鬼,连忙赶到京城,偷偷潜入侯府,一方面是想为褚源看诊,想办法解毒,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情况,做些什么对褚霖、王氏报复回去。然后她才从褚霖口中得知,他和王氏并没有站在王长安那一边,也没向李倓投诚过。王氏不了解朝堂政治,对政事不敏感,没发现她阿爹已背叛了姻亲,偷偷投靠了李倓,加上一些王家内部问题,她一直对王长安言听计从,时常把侯府消息传回娘家。褚霖是因为老侯爷将他当作弃子的安排,失望之下心灰意冷,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再关心外事,就从没和王氏谈过那些事情,两厢加在一起,就给王长安寻到了机会。而王氏前面是真不知道,后面是被老侯爷忽悠,被褚霖将计就计、有意隐瞒,在褚源十四岁,她发现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前,一直处于一个心虚又混沌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娘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当年褚霖执意求娶王氏,老淮阳候看不上王长安,自然也看不上王家后院里养出来的传言有些文弱的王氏。褚霖求到禇熙那里,希望妹妹帮忙说项,说毕生愿望就是自己作为褚家牺牲品的一辈子里能在婚事上自己做一回主。禇熙当时正被长辈们关在家里逼婚,想到自己既然不得自由,不能随心上人一同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那就成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二哥。然后用自己的婚事,换取了褚霖的得偿所愿。但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变成那样子。

了解这些后,理智上,夏娘知道不该恨的。王氏没有主观恶意,她只是从小被教育引导的方向有问题,对外事一无所知,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听从父亲、丈夫安排。嫁入侯府后,就被王长安利用成了棋子,之后察觉丈夫褚霖与她离心,也不敢深究,多年暗自痛苦,直到发现女儿被调换,才彻底不顾一切,与褚霖决裂,但却因为困境无解,痛苦难熬,变得神经癫狂,也是可怜人。褚霖也算无辜,他没做过恶,人生没有别的希望,就不想再掺合有的没的,只想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夫妻俩一起写写诗词,论论文章,养养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宣和太子和禇熙之死,真要怪,怪不到他们头上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倓,是王长安,甚至是逼嫁禇熙的兴隆帝、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但感情上,夏娘无法原谅。

她没办法忘记被大火吞噬、死在她面前的禇熙,无法原谅任何人,包括间接刽子手。

不过看着暮气沉沉、一副苍老之态的褚霖,想起花园里瞥见的没了温婉弱质、一副疯癫神经之态的王氏,她还是开口告诉了褚霖,他和王氏的女儿被她交给一户可靠的人家抚养,只是十几年离乱,人已经散了,她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然后给褚源悄悄看过脉,留下一纸明目药方后,就离开了。

至于褚霖之后会不会告诉王氏真相,告诉多少,夏娘不关心。她只知道,褚源没彻底安全之前,她就算知道这夫妻俩女儿的下落,也不会主动告知。

不是她心狠,而是褚霖没有能力去处置好事情,控制住局面,与王氏又嫌隙极深,王氏精神极不稳定,她不能拿褚源安全做赌。禇熙临死前遗愿,她必须把褚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考虑。

“我不希望夏家和褚家结亲的最后一个原因也在这里。”夏娘叹了口气,说道:“你阿爹性子宽厚仁义,教养出来的孩子心性大概率柔善单纯。你云焱阿娘跟随你外公走南闯北,见识极多,王氏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也是识字读书,对各类心思算计耳濡目染,她们都习惯不了公侯家的环境,你阿爹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适应得了,大概率会被那环境吞的渣都不剩。”

“当然……”夏娘道:“如果你阿爹意外养出一个有意权势富贵,一心往上爬的女儿或双儿,我也不会反对褚夏两家的婚约。褚家虽然有危险,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嫁进去之后所得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权势和富贵,只要心里想清楚想要什么,有心去追求并自愿承担代价,我都不会阻挠。毕竟这世间大多男子都在追求权势富贵,没道理女子和双儿去追求就错了。在没有多少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勇气从心而活,我都不会反对。”

“那阿姐……”夏枢被这海量的信息震的脑子有些懵,但还是惦记阿姐的事。

“你阿爹说你阿姐勤快踏实、性子单纯,人没有什么大志气、大心思,只想嫁个对她好的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凡安稳地生活。你太过跳脱不守规矩,脾气也大,你们俩谁都不适合嫁入规矩多又危险的侯府,他也不想让你们去冒险,就选择解除婚约。后面你阿姐陷入偏执,对侯府婚事耿耿于怀,甚至转头嫁给李茂,并不是她心生了追求权势富贵的欲望和志气,只是她对你阿爹有误解又被欺负怕了,想要个有权势保护的不受欺负的环境。但是……”夏娘轻叹:“天下哪有那样的环境呢。”

“你阿姐在夏家长大,经历简单,被长辈教导也不过是田间灶头、嫁人生子的一些事。她对外界的认知就那么多,遇上人欺负,见长辈都无力,你不过是嫁个人就能解决问题,就以为嫁给有权势之人就安全了。殊不知权势本质上就是对其他人的欺压,而这个“其他人”就包括你、我、她。富贵权势越多的地方越是血腥肮脏、人性全无,压迫者杀人不眨眼,被压迫者尸骨无存,靠近了之后,没有泼天的运气,身为被压迫者,怎么能有安稳日子可过呢。”

“经历这一遭,她估计会懂了。”夏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止阿姐,夏枢也是后知后觉,所以他才在昨晚面对褚源时,心生不安。

他幸运的是,褚源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待他真心实意,愿意包容他,给他最大自由,但阿姐……

夏枢看向夏娘。

夏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正是猜测夏眉经此一遭会懂了,才更让人忧心。

因为时机不对,也因为离的太远。

若是夏眉之前就有机会了解外面世界、了解上层权势圈子里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以她的人生追求,大概率不会对褚源、李茂这类人产生向往,只会早早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就此躲过此劫。但是夏眉所受的教育,所经历的人生,周围的环境,没有机会让她去了解相关,作出正确判断。

现在夏眉有机会了解了,命却抓在别人手上。

夏海无法预判夏眉有清醒认知后,面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夏娘自是更无法判断,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加上现阶段又离的远,没办法及时施以援手……夏娘只能寄希望于褚霖和王氏能够看清形势,作出正确反应,一家三口先行保住性命,等褚源成功后回手援救。

“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景璟看两人都愁眉不展,气氛也沉重下来,安慰道:“眉子姐姐有宝宝在,而且李茂想要拉拢褚洵,也会对眉子姐姐以及侯爷、侯夫人好的。”

夏娘顿了一下,轻叹:“说的也是!”

然后拍了一下景璟脑袋,又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行了,说了这么多,你们的事就到这里了,以后别总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看了眼窗外:“不管咋样,日子都是要过的,很多事情多想无益,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最重要。”

她道:“从今天开始外面的安全由元州负责,他最近几日要摸清守卫力量,还要和镇上的驻军沟通对接。景璟,守卫身上的开销都是你管的,你对他们熟悉,下午有空的话就给元州搭把手,带着他四处转转,帮他尽快摸清楚情况。小枢,你也别偷懒,一会儿我会在院子里给丫鬟侍卫们免费看诊,晏平要随我学习,你也去,看看能帮什么忙。”

“小枢哥哥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景璟高兴的跳起来,惊喜不已。

“外面太阳好,多晒晒对身体有好处……”夏娘见事情已解决,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药箱背到身上,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去,非常的干脆果断:“我叫人去给你夏叔以及红雪准备,景璟,你帮着小枢穿好衣裳,轮椅推了他到花园里就去忙别的事吧。”

夏枢本来心情还有些不好,但自打醒来,就路过阿爹、阿娘门口的时候见过一眼阿爹,一听阿爹也能出门了,顿时就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收拾心情,满怀期待地应道:“好。”

然而夏枢想象过阿爹的状态,但真见到人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头发已经长了半寸出来,稀稀疏疏的贴半边脑袋上,剩下的半边脑袋上是和阿娘脸上如同一辙的烧伤伤疤,伤疤横过鬓角、左眼,被一只黑色眼罩遮住。阿娘说阿爹被烧伤的眼球她给摘除了,以后阿爹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阿爹……”夏枢嘴唇颤了颤。

相比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还不错的样子,夏海脸唇发白,皱纹横生,显然之前的伤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看到夏枢,他单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倒是慈祥地笑了,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声音有气无力的,非常非常虚弱,让夏枢眼睛更红了,眼泪也忍不住在眼里滚起来。

“这是要掉金豆豆吗?”夏娘招呼完丫鬟们放好笔墨纸砚,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他的模样,稍有些严肃的脸一下子破功,笑出来声来,歪头和夏海交流:“我还当你诳我,原来你没说错,仅今天就见过他这模样两次,果真是个小哭包。”

夏枢:“……”

夏枢包在眼里的眼泪一下全收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阿爹。

可惜他阿爹根本不给他眼神,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夏娘,声音带着笑意,调侃道:“他可不止哭包,他还胆子小的很,但人又调皮,经常干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

“哦,是吗?”夏娘来了兴趣,在丫鬟们摆好的桌案后面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围观的丫鬟们先排队,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地和夏海交流:“我就见过他一个月大时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紧。不过可惜没经历他长大的过程,错过了不少欢乐。他干过啥糗事没有,说来听听,让我乐一乐。”

夏枢:“……”

“他啊……”

“阿爹!”夏枢头皮子发麻,赶紧打断。他自己是啥样,自己还能不清楚嘛,阿爹一开口,绝对停不下来,他的糗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都那么大了,还要被取笑,要不要见人啦!

“阿爹,阿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要不你和她再生一个,我和宴平正好也想要个弟弟妹妹,你说是不是啊,宴平?”夏枢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法子,疯狂朝夏宴平使眼色。

“是啊是啊!”夏晏平从小就是夏枢的小跟屁虫,一收到眼神,赶紧点头:“小枢哥哥说的没……啊!”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夏海一个脑蹦子。

“好好诊脉去,小心完不成你阿娘布置的任务,她收拾你。”夏海故作严肃地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看桌案前排起的长队。

夏宴平缩了一下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夏娘后,人就怂了,不敢再贫嘴,赶紧老实跑到桌案后与夏娘并排坐下。

阿娘好的时候是很好,但完不成任务,她严厉起来好可怕啊!

他已经十岁了,不想再被阿娘摁着打屁股了,他也嫌丢人的,好不!

夏娘好笑地瞥他一眼,又笑吟吟地看了夏枢一眼,把夏枢看的一激灵,瞬间挺直脊背,老实坐正身子。夏娘却只是扫他一眼,之后便带着笑意,开始招呼人上前,一边诊脉一边指导起夏宴平来。

“阿爹!”夏枢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不满地朝夏海瞪眼。

夏海也瞪他:“喜欢小崽子的话,你和褚源多生两个。我和你阿娘这里不用你们操心,天天有你们折腾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小的闹腾你们阿娘。”

夏枢本来只是耍嘴皮子,听得此话,顿时心虚不已,也心生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阿爹、阿娘拥有亲生孩子的机会。

夏海倒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亮点,觉得可乐:“之前不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陪你长大、只疼你喜欢你的阿娘吗,怎么突然大方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那不是小嘛。现在我知道阿娘们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是喜欢我的……”就突然心结全部打开了。

只是……

夏枢偷偷扫了一眼阿娘的脸,又看了眼阿爹。

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想过生一个亲生孩子的事。

夏枢不由得抓了抓脑袋,难道阿爹和阿娘是因为他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不喜欢小崽子,哪怕是亲生的?

夏海不知道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笑着调侃道:“那你阿娘不过想多了解你一下,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话都不让我说。”

夏枢心道阿娘明明是想看我小时候的笑话,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只扬起下巴,一副得意模样,哼哼道:“我小时候威武霸气的很,我怕你对我有误解,误导了阿娘。你先别吭声,等啥时候阿娘有空了,我组织组织语言,自个儿和她说。”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家双儿自小是啥样,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夏娘则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大笑道:“好,那我等着!”

……

几人说说笑笑,难得的在紧张的外部环境下度过了一个惬意又轻松的下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子非常平静。

直至某一天晚上,突袭突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