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还没看到红雪,两人就又出了状况。
跑到皇帝寝宫下面时,小皇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夏枢手都拉不住他, 直接朝地上滑溜下去。
夏枢心头着急,腿脚疲惫发软,冷不丁被小皇帝带的一歪, 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若不是胳膊及时撑住了墙, 怕是一头撞了上去。
他满头大汗, 呼吸急促,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胸腔几乎都要炸掉了。
而小皇帝情况更糟糕, 脸憋的血红, 张着嘴, 难受的朝着自己胸口,使劲锤了锤, 似乎要喘不过来气了。
小孩子意识到了情况危急,难受的想大哭出声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只张着嘴压抑着痛吟, 一连串眼泪无声滑下。
夏枢怕他厥过去,顾不得腿疼和手疼,赶紧双膝跪地, 将他放平, 弯下腰解开他的腰带,把他外面繁复的礼服脱下,扯开他脖颈处的衣领, 不停地轻抚他胸口,帮他呼吸顺畅。
只是抚着抚着,目光就落在了他脖颈上的一条红绳上。
手指一挑,红绳从衣领里露了出来,下面重物摇晃,却是挂着一把钥匙。
夏枢撩起钥匙,换了一只手给他顺气,问道:“这是开何处锁的?”
虽然小皇帝说云香没说离开的办法,但夏枢并不相信。
现在上面乱了起来,看长公主和李云霁的表现,应该是他们占上风,以云香的身份,可能一转头就没了命。她想救小皇帝,把他放下来,不可能不告诉他离开的办法,否则他不被人杀掉,也会和他们一起无声无息地饿死在地下。
夏枢想了想,不厌其烦地再一次问小皇帝:“云香让你单独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小皇帝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夏枢也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失聪症状,暂时停了询问,双手轮番上,帮他顺着胸口,以求他呼吸尽快缓下来。
半晌,粗重的呼吸声缓了下去,一个细嫩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响了起来:“母后说你会杀了我,她说的不准,你救了我。那你以后也别杀我了好不好?”
夏枢抬眼,看着小皇帝害怕的试探的眼神,心道怪不得他怕自己,且极端仇恨自己。
原来太后从小就教育到位。
心中叹了口气,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你阿娘是我阿姐,你身上流着褚家的血,你若不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哪怕他有野心,也没想过杀了李昊。
况且,身上有着皇后命传闻,夫君又不是皇帝,他才是那个最该害怕被坐最高位杀的人。
小皇帝抿了抿唇,缓下来的脸上有些开心,也有些放松,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小声嘟哝:“那我和你道歉,上次不该砸你,对不起!”
夏枢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云香让你道歉的?”
见小皇帝点头,就继续问道:“就这个么?”
“还有……”小皇帝呼吸已经平缓下来,从地上爬坐起来,眼睛偷偷打量他,小手抠着衣摆,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还有……夜明珠,但是她说好看,我想送给她。”
说着,他试探着拉了拉夏枢的袖子,讨好似的和夏枢补充道:“我可以送你其他礼物做砸你的赔礼,夜明珠都给她,好不好?”
夏枢见他眼神饱含期待,想到云香现在可能已经没了命,所以尽管云里雾里的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道:“好,都给她,她还有说其他的么?”
小皇帝眼睛一亮,立马高兴地取下脖颈上的红绳,塞夏枢手里:“她说这个给你,可以打开那个门。”
他短短的手指指向了身后的密室门。
…………
红雪这边,经过一番厮杀,她已经身受重伤,被兵士们反剪着双手,摁跪在了长公主身前。
通亮的火把之下,华服贵冠、美艳雍容的长公主神态纤毫毕现,望着前方被火把照亮的密道,眼皮都没动一下。
良久之后,到前面查探的兵士回来报:“前面无人,不见安王妃和小皇帝踪迹。”
长公主才居高临下地把目光落到垂着头、浑身是血的红雪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你倒是忠心,不怕死。”
红雪张嘴,嘴边涌出鲜红的血沫子,声音却和身前的人一样冷淡:“王妃值得。”
长公主露出一个似嘲似讽的表情:“不过是会耍弄一些蛊惑人心的花招罢了,算得了什么本事,也就你们信了所谓皇后命,看不透,才觉得他们值得。”
红雪没有反驳,而是抓住话里不同寻常的地方,反问:“他们?除了安王妃,还有谁有皇后命?”
长公主没有接话,只是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了些许情绪,烦、恨、妒、无力、伤感……等等,组合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她在忌惮、妒忌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力怅惘着什么。
红雪没有去细究,淡淡道:“别人不清楚,王妃值得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后命。他聪慧绝顶,却并不心机深沉,性格坦率直接,为人仗义仁善,行事既顾大义又全小节,几乎没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家喜欢他,愿意忠心于他,很正常。”
长公主脸上复杂情绪敛起,冷笑一声:“他全无教养,粗鲁不堪……”
“教养如果单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世家规矩礼仪那些,他确实一般。”红雪自若地打断她的话,道:“但如果还包括锄强扶弱,帮助老幼贫穷,那大多数人不如他。”
“人无完人,只要能占其一,就很厉害了。反正据我所知,他一母同胞的二哥,燕国公府元家二公子元州可不若他待苦难中的百姓好,能说二公子没教养么?”红雪反问她。
许是她提到了元家,亦或是长公主想起了什么,竟是直接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兵士从旁边的密道中钻出来,报:“通往宴会厅的那条密道,不见安王妃和小皇帝踪迹。”
长公主似才从思绪里回神,眼神扫过众下属:“李云霁那边没人来报么?”
“没有!”手下的兵士们道。
长公主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脸色突然一变:“他们在中间那条道!”
然后想到了什么,手指捏紧衣袖,神色一下子变得超级难看。
李云霁,竟然真的没有完全听令,心软了。
“殿下,李将军带的人少,可能正在砸皇帝寝宫下那间密室,忙碌着忘了来报!”手下的兵士见长公主脸色不好,赶紧替李云霁说了句好话。
众人下来杀安王妃和小皇帝,长公主私下给李云霁安排的任务是带人砸了那间密室,他猜想,可能里面藏有宝藏,长公主才安排这么个任务给亲信李将军。
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实际上也痒痒的,想看看里面藏有多少宝物,如果能分得些许,就更好了。
长公主闻言,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她脚下迈步,眼睛一撒,掠过前方通往不同宫殿的四五个密道口。
长公主眼睛盯着前方密道,手指却指向红雪:“把她给我架起来。”
兵士们立马收回心神,四五个人上前,抓胳膊踢腿的,直接把红雪大字架了起来。
“安王妃,本宫知道你正藏在某个密道里,暗暗地观察着这里。你出来,本宫可以一颗毒药给你们留个全尸。你若不出来,本宫会让人一刀一刀活剐了她。你那么善良,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对你忠心耿耿的人,死无全尸吧?”长公主扬声道。
话音落,密道里立马响起了一阵阵响亮的回声。
待回声消失,就有几个兵士分列各个密道口,声音洪亮地把长公主刚刚的话重复了几遍。
红雪一直淡然无波的脸上此时终于有了变化,身体剧烈挣扎,神色着急,目光愤恨地瞪着长公主。
只是她的嘴巴被堵了起来,除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咬舌自尽都别想。
长公主不在乎她看不上的蝼蚁,也不以折磨人为乐,对她扎人的视线和愤怒的情绪视而不见,只神情冰冷地盯着前方,待得三轮叫喊结束,就叫停了兵士,抬手示意红雪身边的执刀兵士:“动手吧!”
红雪的挣扎瞬间疯狂起来。
兵士一把撕开她的衣领,将寒意凛凛的匕首贴上在她肩头。
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刺入皮肤,片下一片肉来时,前方的洞口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紧接着,一个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双儿,从漆黑的密道里走了出来。
见到红雪浑身是伤的模样后,双儿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抬脚便朝红雪那里急走而去。
兵士们举起武器拦住。
长公主抬手,兵士们听令收起了刀,但部分人视线却时不时扫过红雪雪白的肩头,黏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移开。
夏枢猛地扑到红雪身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红雪赶紧摇头,身子撞了撞夏枢,急道:“王妃,你赶紧跑,她会……”
“别说了!”夏枢一把捂住她的嘴,眼中含泪:“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凌迟,别说傻话!”
红雪嘴巴被捂,摇头呜呜叫,夏枢没松开,劝道:“我不后悔的,真的。”
红雪眼中瞬间一连串眼泪流下。
长公主似没注意两人的主仆情深,看着夏枢,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淡淡道:“你现在的样子才该是你本该有的样子。”
“本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模样?”夏枢见红雪不再开口说胡话,擦了眼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公主:“贫穷、狼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你们高高在上的俯视?”
长公主嘴角勾起笑,笑而不语。
夏枢嗤笑一声:“你若真的比我高贵,可以俯视我,怎么会对我如此忌惮,还有这么大的恨意。”
“让我想想……”他目光无礼地上下打量长公主:“你恨我云焱阿娘?”
“因为元二堂叔不愿娶你,她支持他?”
“还有国公府里曾经失窃过的云焱阿娘的毒经,是你偷了给先帝,让他得以给褚源下随心的?”
“还有什么呢?”夏枢眼睛扫过众人,双手抱胸,忽然微微一笑:“你为何要砸了那间密室呢?”
长公主脸上淡然的笑意瞬间变得阴沉可怖,盯着夏枢,后退一步,冷冷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找死,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牙尖嘴利,我看你到了阴曹地府还能不能猖狂无忌!”
一群兵士即刻听令围攻上去,夏枢仅仅只抵抗了几招,就被拿下,与红雪并排被摁跪在长公主面前。
“你阿娘下九流,只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技艺。”长公主冷冷道:“今日,本宫就让你用她制出来的玩意儿,去地府与她见面,母双团聚。”
说罢,一挥手,立马就有兵士掐住夏枢和红雪的下巴,逼他们张开嘴,长公主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药丸,一把塞进了两人嘴里。
不过片刻功夫,夏枢和红雪嘴角就殷出了暗红的血液,两人的抽搐和挣扎也弱了下去,然后再片刻,两人直接没了呼吸,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亲自查验过鼻息后,长公主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视线扫视周围众人:“今日之事,出去知道该怎么说么?”
兵士们不料那毒药药效那么猛,都有些吓到了,忙不跌道:“太后临死前安排人把安王妃毒杀了,我们来晚了,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
“长公主很伤心,我们也很遗憾,可惜了安王妃!”
长公主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燕国公府一向护犊子,若知道谁参与了杀害安王妃,一个都不会放过。安王妃死的如此凄惨,我们一定要杀了太后,为他报仇!”
兵士们意会到了她话语里的威胁,心里一激灵,知道所有人都成了共犯,立马表忠心:“我们会听从长公主号令,为安王妃报仇!”
“对,为安王妃报仇!”群情激愤,声如洪钟。
仿佛刚刚杀人的不是他们,就是太后一般。
等表完忠心,有兵士突然想到一件事:“安王妃在这里,小皇帝呢?”
众人经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刚刚注意力全在安王妃身上,竟是忘了小皇帝。
长公主放松的表情倏地敛起,手一挥:“去安王妃刚刚来的那个密道里探探,他定是把人藏起来了。”
于是兵士们便兵分两路,一部分涌入那条密道,开始寻找小皇帝,一部分留在原地,护持着长公主。
“那尸体呢?”属下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询问怎么处理。
“先放这里。”长公主眉头微蹙,捏紧手指:“你们随我去瞧瞧李云霁在干什么。”
说着,就迈步朝前走去。
如果有人注意,会发现她对密道特别熟悉,根本不像他们一样,待在里面就会迷路。
等一群人走到皇帝寝宫下面,看到面前上了锁的密室时,都有些茫然。
“李将军不在,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兵士开口,正想说些什么,替李云霁开脱,前方突然跑来一个兵士:“长公主,总算找到你们了,上面有变,安王安排的人已经攻入皇宫,说是要讨伐逆贼,李将军现正在与他们对峙,请你上去商讨对策。”
“安王?”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他不是中毒昏迷不醒了么?”
长公主心里也是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下令道:“刚刚那些人继续寻找小皇帝,去两个人把安王妃的尸体搬出来!其他人跟本宫回上面!”
然而等搬运尸体的人回到原处,却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情——安王妃和红雪的尸体不见了!
…………
夏枢和红雪此时正相互搀扶着,在去寻找红杏的路上。
刚刚,夏枢借着捂红雪嘴的动作,将之前参加宫宴时带在身上的解毒药丸喂了她一颗。
然后又把云焱阿娘做为话题,各种挑衅长公主,就是以防长公主一刀毙了他们,引导着她给他们喂毒药泄愤。
两人事先服下解毒药,自然不怕毒,除了咬破舌尖装出吐血模样时痛苦了些,其他倒没什么。
“小皇帝一个人躲在密室里安全么?”红雪边走边道:“长公主去密室那里,发现他了怎么办?”
夏枢急匆匆逼长公主下毒,是想在李云霁安排的人找到长公主之前逃脱掉,以免被长公主扣住,成为威胁褚源的工具。
此时成功逃脱,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闻言道:“锁是精钢打造,没有钥匙打不开,他只要不出声,那些人试过自己就会放弃。”
他们在下面那么长时间,不是没试过开锁,一直打不开。
红雪知道这点,放下了心。
不过思绪一转,她想起了刚刚夏枢的问题:“长公主为何要砸那间密室?她好像很在意。”
“如果那屋子里一堆宝藏可以理解,就只剩几颗夜明珠,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普通人,不至于劳师动众吧。”
她目光扫过沿途墙上的坑坑洼洼:“之前这里镶嵌的东西都落入她腰包了么?”
夏枢心不在焉地道:“或许吧。”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小皇帝说的话。
按小皇帝的意思,云香本是要他拿夜明珠给自己赔罪,但他见云香夸过好看,觉得她喜欢,想送给她,就和自己打商量,换其他赔礼……
墙上的坑坑洼洼代表着好看的珠宝,值钱的金银,喜欢的话是有机会抠掉、收藏的。
如果说长公主是没钥匙,从外间进不了那密室,拿不到密室里的夜明珠,云香可从来不缺机会。
她喜欢,为何还会留着它们?
而且把小皇帝送下来,没告诉他离开的办法,却交代小皇帝拿夜明珠向自己赔罪。
难道……
夏枢眼睛突然一亮。
离开的办法在夜明珠上!
另外,夏枢又想到,这地下密道里不止一个密室,除了太和殿和太后宫宴会厅下面,几乎每座宫殿下都至少有一个密室。
夏枢他们住的那间就是,只是没上锁,其他宫殿下也有没上锁的密室,他们去探查过,里面并没有机关什么的。
但是,像皇帝寝宫下上着锁的密室同样也有几间……
会不会里面也有夜明珠,且是打开宫殿下密道的机关?
夏枢脑中飞速转动着,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正好他们路过了一座宫殿下的密室。
上着锁的。
夏枢视线擦过那把锁,想了想,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那密室,将脖颈中的钥匙取下,插/入那精钢锁孔。
红雪被迫停下脚步,正莫名着,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视线下移,对上那个锁,日常稳重之人,竟然有一瞬傻眼:“打开啦?”
“嗯。”锁虽然是夏枢打开的,但他也有一瞬愣怔。
他只是想着如果皇帝心血来潮,想在地下逛逛,不至于要拎着一串钥匙挨个和锁试是否适配。
当然,皇帝那么多人伺候,太监宫女会把一切都打点好,不会让他亲自开锁。
就是想着长公主这个特殊存在,皇帝应该不会让太多太监宫女知道,另外地下光线到底不如地上好,每把锁一把钥匙,太监宫女开,估计也会烦。
结果胡思乱想下,试了一下一把钥匙开两把锁,还真叫夏枢试出来了。
“路上再试试别的锁!”夏枢没有细看屋内摆设,见墙上同皇帝寝宫下那间一样,有几颗夜明珠,只是光线相比稍微黯淡一些,就关上门,重新把锁锁住。
他没有贸然去试夜明珠是否是机关,外面现在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打开后,面对的是敌军还是我军。
他们单枪匹马,战斗力脆弱,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能贸然去冒险。
两个人经过这事儿之后,高兴的浑身的疼都轻了许多,一瘸一拐的脚步也比之前轻快,速度提升了不少。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试,每把锁都能被那把钥匙打开,上了锁的密室墙上也都或镶或挂有夜明珠。
直到他们快要走到太后宴会厅下,却听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响起,震得两人耳朵嗡鸣,一阵心悸。
夏枢和红雪不由得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正在两人犹豫该怎么办时,又一声巨响在头上响起,激得两人一瞬捂紧了耳朵。
然后不等两人后撤,一个人影在前面闪现,语气试探:“王妃、红雪?”
是红杏的声音。
夏枢和红雪都是一喜,忙应道:“是我们!”
三人说话的功夫,又有连续好几声巨响在头上震过。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等红杏走近,夏枢问道。
红杏的声音充满了轻快,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昏暗的光线都遮不住其喜悦:“是王爷的人,他们已经占领了太后的宫殿,要砸开地道救我们。我们快能出去啦!”
夏枢&红雪:“!!!”
…………
三人没有在原地待多久。
一个是声音太响,连续几下,耳朵都快要震聋了;二是太后宫宴会厅下面没有密室,也没有夜明珠,之前褚源夜探那晚上,他们试着找了机关,并没有。
他们打算去距离宴会厅最近的密室里,确认一下夜明珠是不是机关,以及有没有机关能打开宴会厅的密道口。
虽说找准地方硬砸,是可以砸出来个洞,但动静到底太大了,若是能直接找到机关,会省事很多。
于是三人便结伴到了距离太后宫殿最近的太妃们住所的下面。
钥匙插进去,门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规格相似的密室,屋内有奢华精致的床品家具,墙上有黄金灯座,灯座上镶嵌着八颗女子拳头大的夜明珠。
不同于皇帝寝宫下的密室,这个密室中没有镜子,但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画。
夜明珠许是时间太久没打理,落了一层灰,光线并不明亮,红杏有点看不清楚画的内容,就好奇的凑近了瞧,然后下一刻就惊的“啊”了一声,猛地一蹦三尺远。
夏枢和红雪正一个个握着底座,试夜明珠会不会动,听到她的叫声,不由得看过去,然后就见她脸皮通红,眼神羞囧尴尬,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落在墙壁挂的画上。
然后两人就都震惊了!
而且不止震惊,还有尴尬!
那墙上密密麻麻挂的竟全是浑身赤裸、姿势各异的春宫图!
而且,主角不是别人,都是永康帝,只有女子各不相同。
夏枢怕看了长针眼,扫过一眼之后,就把靠近自己的几副撕扯下来,扔到地上。
“怎么会有胡太妃和金太妃?”红雪倒是神色自然,打量过自己旁边的两幅之后就产生了疑问:“没记错的话,她们是兴隆帝的妃子吧?”
夏枢很少进宫,其实不认识什么太妃,但经过长公主和这些春宫图,他大概已经明白永康帝私下里是什么人了。
“一会儿把这些都撕了,烧了吧。”夏枢道。
有些太妃已经去了,有些还活着,若是让人看到这些,不知道会给死去的和活着的她们带去多少风雨。
当然,夏枢也不认为所有人都是被迫的,或许里面有人深宫寂寞,是愿意的,但想到几年前景璟曾提过永康帝油腻地和他说长公主服一些私房致幻药,以及今日对长公主的试探,她的应激与愤恨,夏枢可以确定,她绝对是被迫和这些事有关的。
只要里面有一个是被迫的,这些事情都不能传出去。
永康帝活着的时候,要被他欺负,死了,还要因为他留下的东西,被欺负么。
那这世道还有什么好的,值得留恋的。
红雪怔了一下,看向夏枢的目光瞬间变得敬重与佩服。
夏枢侧对着她,没注意她的眼神,低头交代已经开始忍着羞囧,扯掉挂画,努力干活的红杏:“撕碎一些,好烧!”
“奴婢知道的,王妃!”红杏弯腰将靠近地面的那些挂画全部扯掉,边干活边好奇打量他俩:“你们在干什么呀?”
“在找机关。”夏枢确定手边的那个夜明珠扭不动,也拔不出来,摁不进去,一动不动后,就换了旁边另一个夜明珠。
红杏眼睛猛地瞪大,手指指着夜明珠绕了一圈:“这里面有机关?”
“只是试……”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哒咔哒一串声音响起,夏枢手里那个夜明珠底座转动了起来。
然后接着咔哒声,面前的墙壁竟然整面墙以中间为轴心,转了起来,露出后面一个小房间。
夏枢不待墙壁全部打开,就手腕往回转,轻轻的咔哒一声,墙壁又合上了。
红杏目瞪口呆。
红雪又惊又喜。
他们赶忙又试了其他夜明珠,不过这次却是都一动不动。
“宴会厅那里的密道机关不在这里。”夏枢道:“我们再去别的密室里试试。”
三人掰了三只夜明珠下来,用衣袖擦了擦,房间肉眼可见的亮堂了起来。
锁了密室门,走在密道里,三人人手一只夜明珠,将周围照的亮堂堂的。
“这一只得多少钱呢。”红杏感慨:“若是每间密室都有,先皇这生活可够奢华的。”
“这只是地下,还是已经被人搜刮过的。”红雪道:“地上的库房里,他的陵墓里,可比这些奢华不知道多少倍呢。”
红杏嘴巴张大,瞬间连感慨都不知道怎么感慨了。
夏枢低低道:“外面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呢。”
红雪眼神落寞,叹道:“谁说不是呢。”
三人闲聊着,头顶上的响声还在震。
走到一个拐角时,红雪脚步突然停住,神色瞬间严肃:“有人!”
紧接着,不待三人探查什么情况,拐弯的密道里就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里,停下!”
然后就是快速的脚步声与铿锵的铠甲武器碰撞声。
“是长公主的人,他们可能是殉着声音找过来了。”红雪对声音非常敏感,立马听出来这个声音之前同长公主说过话,讲李云霁在砸密室。
夏枢三人闻言也不停留,立马抬脚相互搀扶着往回跑。
只是三人除了红杏,剩下两人都是伤残者,再加上回头那条道是条长道,连个躲的地方都没处躲,不过一会儿功夫,三人就被追上了。
“竟然没死,你耍我们!”领头的兵士既惊又怒地瞪着夏枢。
其他人也是一脸愤怒。
夏枢打量他们的人数,笑了笑:“你们知道我是皇后命,国之母亲,身上多少有些神迹的。”
兵士们惊了一瞬,神情茫然又忌惮地盯着他,相互对视一眼后,视线掠过他身边的红雪,募地反应过来:“那她呢?也是神迹么!你在耍我们。”
“多少次死里逃生,怎么不算神迹,又怎么算耍你们呢?”夏枢对对方的指责不以为意,笑说:“若是你们能够逃脱此次宫变丢命的命运,我也会认为你们身上是有神迹的。”
“你们不知道,你们刚刚离开,就有新消息传了下来。”夏枢悠悠道:“讨伐逆贼的大军已经攻入皇宫,李云霁兵败如山倒,无力回天,只能派人把长公主接上去,护着她出宫逃亡去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地下,去逃命吧。”
“哦,对了!”夏枢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你们从太和殿下来的时候,长公主和李云霁可有告诉你们离开的机关在哪里么?他们不会是把你们给忘了吧。他们败了,你们被遗忘在地下,出不去该怎么办?”
“你们瞧瞧我,被人忘在地下是什么样子,天天吃不饱穿不暖,忍饥挨饿,蓬头垢面,瘦得跟骷髅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确定还不逃,还不趁着密道口或许还有自己最后一波人,逃出去,难道要像我这样么?”
兵士们瞬间一片安静,面面相觑,神情茫然又紧绷,有些已经面带忧虑、慌乱了。
大家都是一个心理:他们怎么办?
“怎么可能,现在禁军都在李将军手中,小皇帝和陆氏众叛亲离,安王中毒昏迷,留王手中无兵,没人可以抗衡禁军。这一遭我们赢定了!”领头的兵士大声打破了安静,也终止了大家胡想。
他声音铿锵地道:“我们哪怕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密道口也会有人守着或者过来通知我们,帮我们离开。李将军不会忘记兄弟们,大家忘了他之前是怎么待我们的么。张云,你家里给老母治病,穷的揭不开锅,李将军把俸禄补贴给你家,帮你娶了媳妇,还给你老母请了太医,帮她治好了病。赵勇志,你多年前猎场守卫,贵人们射伤的老虎发疯撕咬你,是李将军豁出命在虎口下救了你。那场狩猎,他受了多重的伤,你还记得么?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差点丢了副尉的职务,若不是长公主相帮,他可能已经因那伤被埋没下去了。还有洪江涛,你忘了你拉练时掉入猎人的坑洞陷阱,重伤昏迷过去,其他人找了两天找不到,以为你被野兽吃了,就放弃了,是李将军坚持去找你,最后也是他亲自把你深坑里背出来,救了你的命。李将军,就算其他人放弃我们,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番话,立马让在场的兵士们羞愧,纷纷指责夏枢:“你在忽悠我们,想骗我们和长公主、李将军离心。”
“你不安好心,李将军待我们那么好,不会放弃我们的!”
“大家不要相信他,他心眼极坏,想坑李将军!”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同仇敌忾,士气瞬间猛涨,没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恢复了状态,坚定了心神,怒视着夏枢!
那领头的兵士见下属们恢复了坚定,刷地一下抽出刀,指向夏枢,恶狠狠地道:“李将军对我们恩重如山,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绝不能被扰乱心神,掉链子,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先完成任务,宰了他,绝不能让他逃过今日这一遭。”
夏枢:“……”
万没想到,历来好用的一招,栽在了李云霁的人品上。
夏枢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万不能再提李云霁的。
开口一句话,立马就能引爆他们。
他压了压狂跳的心脏,脸上的笑意敛起,手指紧握长刀,与红雪、红杏对视一眼后,就进盯着面前的三十余兵士,全身戒备。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命丧今天。
也不知道这鬼皇后命除了给自己带来麻烦外,有什么用。
但那么多危急他都挺过去了,他不想死的那么轻易。
头顶上的闷响还在继续,夏枢咬紧了牙根,与红雪、红杏呈掎角之势,抬脚,慢慢后退着。
领头的兵士看他害怕了,心中一喜,眼神示意身后兵士们,迈步跟上。
在头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裂声之后,双方之间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兵士们对着夏枢三人就冲了上去。
一把把锋利的长刀刺向身体,在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道道伤口流出温热鲜红的血液。
夏枢的腿脚逐渐的已经没有了移动的力气,机械地挥动着长刀,刀刀朝对面的兵士们致命处砍去。
不知道受了多深的伤,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等夏枢再也坚持不住,朝地上倒去时,身体却被一个坚实又温暖的胸膛托住。
熟悉怀抱熟悉的气味,夏枢紧绷的心神瞬间放松。
“钥匙……密室……夜明珠……”三个词从嘴边念出,夏枢双眼一闭,瞬间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