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和裴京聿分开,独自疗伤的这段时间。

姜嘉茉总是做很多梦。

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后,她心里怅惘,无以复加。

世界上或许真有仙人。

他带着永堕孽海的孤苦,在风雨琳琅中出现。

他藏好钻心蚀骨的伤痕,却露出一点笑,许诺她百世顺遂。

他陪她赌书泼茶,打发辰光,愉快又短暂。

她是凡人。

怎么敢奢望和古画典籍里的仙人,长长久久。

所以蜃楼消失,好梦难求。

就像《罗刹海市》里。

马骥得了机缘,访龙宫,还是要回到俗世。

他告别玳瑁梁,鲂鳞瓦,四壁晶明,鉴影炫目的龙宫。

告别珊瑚床,八宝饰,流苏帐,缀明珠的龙女。

最后,有情人空嗟叹,“仙尘路隔,不能相依。此势之,不能两全。”

姜嘉茉想。

她去了那个人琉璃玉树的龙宫,和里面住的神仙,有过一段不见光的缘。

然后楼台雾散。

神仙也回到了书卷里,下落不明。

姜嘉茉在医院养好身体后。

她回到函馆的拍摄基地,剧组继续开工。

孟玟暄再也没有打扰过她。

姜嘉茉把剩下的雪景补拍完,辗转就到了三月底。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留意国内的消息。

裴家不显山露水。

他母亲叶家倒是经常上要闻。

参加亚太经合会,出席公益,督建航天空间站,慰问受难孩童,在陪同下参观当地设施。

过尽千帆皆不是。

她一点儿裴京聿的下落都没有。

原来之前,两个人之间那点如纸薄的缘,全靠他们相互勉强。

姜嘉茉把备用手机打开。

剧组没有戏拍摄的时候。

她就翻着“藏春”的聊天记录发呆。

J的头像变成黑灰调,再也没有亮起来。

她之前发消息。

他秒回。

原来都是他,在等待她。

“藏春”上,姜嘉茉三言两语的试探,也石沉大海。

他离开得很彻底。

姜嘉茉想起,漆黑冰凉的林中小屋。

两人身处在绝境。

裴京聿那几句。

——“这次是你我的最后一晚,让我抱会,我归还你自由。”

——“姜嘉茉,你要好好的,不要再想起我。”

姜嘉茉孤寂地捏紧手机,泣不成声。

裴京聿为什么对她,这么放心。

他是不是真的舍得放手。

让她随便就和什么翩翩君子,百年好合?

这些熬不过去的黑夜。

她一个人孤枕难眠。

姜嘉茉只能捂着小腹。

她轻声哄着,连胎动都察觉不到的小小胚胎。

“他怎么这么狠啊,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

“小冕,万一把我惹急了。我真带着你,去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连你也不要。”

“让那个混蛋男人当寡夫,体会照顾你的辛苦。”

“裴京聿,我好难过,你抱抱我好不好。”

“小狗哪儿是渴肤,是在渴望主人抚摸。”

-

月末,一行人回濮院,补拍《只影向谁去》的最后一幕。

通告单上,隔天的日程更替为剧组杀青。

最后一天,大家都沉浸在杀青的氛围中。

只有一幕,席尧吃醋的镜头,还需要补拍。

席尧掐着照壁的脖颈,细得可怜的一截骨。

她无措地,躺在他的掌中。

照壁脖颈被圈紧,她行将窒息。

席尧眼睛血红,痛苦地问她:“你是不是和另外的男人云雨过了,你腹中是我的孩子吗。”

照壁完全无法呼吸了。

她踢蹬着他的金线蟒袍,眼泪盈于睫:“帝君可是觉得,照壁脏了?”

席尧颤抖着咆哮道:“你把她放走了,让我发疯一样迷恋你的身体。你本来心就很脏,现在身子还被别的男人碰过。”

“你本来就是琴师,在秦楼楚馆里,那些男人都对你痴情不已。你这一身的狐媚伎俩,谈什么清白。”

照壁摔了陪伴她一生的桐木琴。

她哀伤地望向他:“我只有过你,肚子里也是你的孩子。”

席尧痛苦地抱住她:“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轻易就能勾引得那些男人为你神魂颠倒,倾家荡产。怎么可能只属于我。”

照壁闭上眼睛。

良久,她把两个人的黑发束结在一起:“琴没了。帝君把我囚禁起来吧。”

“我从此再也不看任何人,每天等你,想你,揣测你的心思,就这样为你活。”

琴断了。

情也断绝。

导演拍满五条。

他才气定神闲地说:“这就算过了,关机!”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我们就等着晚上杀青宴了啊!”

姜嘉茉阖上剧本,撑着小伞。

她听着拍摄机器在轨道滑行的轰鸣。

她心里闲适下来,静看远处湖泊蒹葭苍苍。

她想,席尧这种痛苦的情绪。

很像裴京聿说:“姜嘉茉,你对我好残忍,你对我们的孩子也好残忍。”

可那人好剔透,好赤忱。

他从未说过她脏。

从未怀疑小孩不是他的。

从来舍不得,疯到伤害她。

他从来不自私。

甚至连她夸他,他也不自恋。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姜嘉茉越反刍,越觉得那个人有一颗耽心。

她鼻腔酸涩,想要怜他,爱他,住进他怀里。

每次杀青的时候。

姜嘉茉有个习惯。

她会请剧组所有人,吃蛋糕和喝奶茶。

今天大家都洋溢在喜滋滋的氛围里。

趁着中午午休。

她陪同黄栗和齐妙,亲自去蛋糕店订购。

姜嘉茉很少使唤助理。

她觉得凡事躬亲,才更加纯挚礼貌。

路过酒吧街。

姜嘉茉停下了脚步。

她眼眶湿润,模糊想起几个月前。

她在这里遇到了骚扰。

那个人只字片语不提骚扰的事情,不让她难堪。

他陪她去旁边的蛋糕店,买莓果小蛋糕。

然后他孤身回到酒吧。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姜嘉茉不知道。

她只记得动物奶油香糯的气息。

芋泥和树莓酱夹心,酸酸甜甜的,浸人心脾。

裴京聿手背上,凸起的掌骨弧线,本来应该如雪山宁谧,上面却全是破损的血痕。

他悄无声息,为她讨回公理。

从来不向她炫耀。

姜嘉茉对身旁的助理笑:“就在这家店买杀青蛋糕吧。”

身旁的黄栗不解:“这家店是高端定制,可能一时半会,没办法赶工那么大的蛋糕。”

姜嘉茉:“我之前买过这家,试试吧,有人推荐过我,说很好吃的。”

齐妙一向很会分配时间:“我去隔壁买热饮。让工作人员搭棚,万一下午有粉丝探班,也让他们沾沾喜气。”

姜嘉茉在玻璃柜台前等待,观察琳琅满目的蛋糕模型。

黄栗进去和店员交涉。

半晌后,小助理喜不自胜地出来了:“嘉嘉,大喜事!”

黄栗指着店长手上的牌子:“你看!”

女店长穿着套裙,文雅漂亮,冲她们微笑道:“恭喜呀两位,你是我们店里第10000名顾客,按例免单。”

姜嘉茉眼睛惊喜地亮起来。

她推辞道:“杀青蛋糕要镌上剧照的卡通形象。定制的话,很费心神,我不想占你们的便宜。”

蛋糕店长礼貌地说:“这是本店的规矩。全国连锁店上百家,都是这么实施的,哪怕你们定制的蛋糕上万块,也免单。我也只是一个打工者,姜小姐你就别推辞了。”

姜嘉茉眼睛湿润了。

她完全想不到,再次踏入和那人有过一点羁绊的蛋糕店,还会发生这种奇遇。

黄栗翻看手机,找到几张照壁的可爱卡通形象。

她站在店里,在

叽里呱啦地和蛋糕师傅交涉。

姜嘉茉独自坐在杨柳树下,垂着眼在备忘录写下今天的奇遇。

她是公众人物。

有社交团队会帮她商务措辞,发微博。

很多微茫的小事。

姜嘉茉都无人告知,没有纡解的渠道。

她只能写进备忘录,讲给自己听。

她眼泪无端滑落,到唇上、颈里。

越是开心的时候,越想念他。

姜嘉茉有些寥落地想,“果然和那个人有关的小事,都很幸运。”

女店长在和她们交涉完蛋糕的形状。

几个人签下订购单。

女店长避开众人。

她独自上楼,打了一个电话:“裴先生,我们按照罗秘书的吩咐,已经照着免单条例,和姜小姐交涉了。”

电话的另一端。

普陀寺古木成荫,鸟雀啁啾。

大雄宝殿里,诸佛肃穆悲悯,数盏金灯香火光辉熠熠。

裴京聿站在朱红的廊柱边缘,有一种身居高位的端然和沉寂。

远处山下烟火喧嚣,车水马龙。

独他孤身一人,脱俗清霁。

旧日,他浑身愈伤,掌骨血腥的画面已经很远。

裴京聿恢复那副斯文凛冽的模样,从容隽冷。

由于香炉白烟微醺,男人身上有冷澹的檀香。

他缓慢步入后山的茶室。

裴京聿心思很静,耐心听电话这头的人说完。

男人似乎能描摹出她的模样。

裴京聿半垂着漆黑眉眼。

他嘴角的笑,渐渐成了一种揶揄的满足:“这么不着调的中奖讯息也相信,她可真好骗。”

他又接着叮嘱:“你把电话拿给罗铭,让他去萧山机场,去取空运来的玫瑰。濮院周边应该被她粉丝买了。”

电话这头,罗秘书不知道说了什么。

裴京聿眉梢微动,薄唇浮出一点笑意:“嗯,装作是粉丝送的。”

他吐息温热:“告白卡吗,就祝她杀青顺利,自由顺遂。”

裴京聿白玉般的长指,骨骼和青筋纹路上,微有泛白的伤痂。

他的无名指上,还戴着那个青针泛黄的松叶戒指。

——她给他套上的廉价戒指。

他收敛性情和锋芒,在古寺佛刹里,空寂清修。

放下,忘却,让她自由。

裴京聿可以遗忘暴戾搏杀,枪械斗殴。

但他也没放不下,小恋人给他圈上的春天。

-

四月初,姜嘉茉去上海,参加一个电影庆典。

今天提名有她获奖,所以姜嘉茉的造型团队非常上心。

今天有资深前辈陪她走红毯。

两人携手,笑意盈盈。

姜嘉茉穿着珠光的高奢仙裙,佩戴浑圆莹润的一套珠琏,光焰动人。

主办方给她预留的位置是第二排,陪同老牌的影帝影后们同座。

她履历漂亮,资历也高,又是演绎世家。

这些戏骨们大多是她学院导师引荐过的前辈。

她和他们三言两句地聊着日常。

姜嘉茉领完奖,她捏着水晶奖杯,回到位置上。

人潮海海,星光闪耀。

可惜她心底的人,如屏山月,无法相见。

姜嘉茉批好外套。

模糊间,她听到一个影帝前辈说,“前段时间我去普陀寺上香,那儿的住持有道场,每逢观音诞辰讲经,香客济济,但是上个月末开始闭寺。”

“开放的规模有限,武警环卫,说有大人物久居清修。”

“第二日,我虔诚若渴,带上添灯的香油,昂贵高香又去祭拜。没遇到住持,倒是遇到了大人物家的公子哥。”

身边有位影后说:“我也听说了。裴老后人吗,他在禅房里修心养性呢。”

一个男人说,“你们说的这个人,我见过。他是有几分不世出的祖父遗风。芝兰玉树的模样,比电影明星还俊。”

后面一个拿着外套的年长女星坐过来:“你们说的是谁,裴京聿?”

她披上衣服,闲聊道:“我刚看到有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和中影的高层站在一起。”

“他今天也来了?你怕不是眼花了吧。”

女星哼了一声,手指向后门:“这还有假啊,喏,就在出口那里。”

顺着他们示意的地方望过去。

姜嘉茉隔着喧嚣的人潮,无数的镁光灯。

她恍惚间。

好像看到了一个清隽的人影。

的确很像那个人。

他穿着裁剪质感上佳的衬衣黑西装。

他身姿如风露难以触碰,无人值得他的垂首。

男人的眉目隐在黑暗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他薄唇掠起一点笑,足够激起凡俗众生的朦胧绮思。

他好蛊惑,完全勾走了她的魂魄。

终究缘悭一面。

这个人消失了。

恍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姜嘉茉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她小声叫了声他的名字。

她不禁心脏狂跳。

回过神来,姜嘉茉已经提起裙摆,从层层阶梯往上踏,火急火燎地想要追出去。

有几名安保为了她的安全,坚决把她留在颁奖礼内场:“姜小姐,外面鱼龙混杂,您请稍等活动结束,合照后,我们亲自把您交给你的保镖。”

姜嘉茉眼泪往外涌:“我有个很重要的人,他一定会来参加我的颁奖礼,我刚才看见他了,请让我出去。”

旁边有工作人员也来劝她;“姜小姐,稍后还有您和宋卓远宋先生的合体电影宣传,请你安心等待,事业为重。”

千军万马都在规劝她,阻隔她。

好像她真是昏庸的君王周幽。

为了褒姒的一笑,做出冒天下之不韪的坏事。

她的褒姒呢。

她千夫所指,烽火戏诸侯。

他为什么不肯出来见她一面。

姜嘉茉想,他躲着自己。

就说明他放不下,心里还有她。

回到座位的每一步。

姜嘉茉不掉泪了。

她端庄婉约,神采翼翼。

人生如逆风执炬。

哭什么

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见的人,要坚强踏实地向前争取,不是脆弱无助地流泪等待。

他说她脆弱。

她偏要迎难而上。

-

这段时间,裴京聿的时间分配很严谨。

早上,他开始回复地球另一端,项目科研首脑的邮件。

等他们商讨后,由秘书发给航天科技公司。

中午时分,打理风险股本的总顾,在专业GP委员会多数表决后,按照他的授意投资。

下午,他午休小憩起来,循例健身。

然后,他端坐,阅读NewsAlerts和订阅的科研期刊。

黄昏,后山客休禅房,花木幽静。

在暮色下,山寺敲响晚钟。

最近,裴京聿培养出了一个闲散的逸趣。

他发现助理给他准备的琉璃桃酥,经常被山寺的灰褐小松鼠,偷偷摸摸顺走。

桃酥是薏苡仁,芡实,茯苓,人参,山药,核桃做成的。

很合小动物的口味。

天空是流俗的红晕,山峦云蒸霞蔚。

暮鼓声中。

裴京聿姿态优雅,神采静谧,绅士十足。

他指骨拖着白玉瓷盘,里面盛满琳琅的坚果,站在青松下喂小松鼠。

男人嘴唇微弯,懒散诱惑:“给主人磕一个,不然不给吃了。”

半晌,他又和煦说,“这位小朋友拿了四个,这么贪心啊,错没?”

山川黛色青。

青绿的树叶跌落在地。

叶片被一双纤巧的双足,踩在脚下。

她怯怯的,不安的,却不敢往前再靠一步。

她只是惶然不安地看着男人的那双手。

——曾经被

欲和渴望引导,在她身上肆意不羁,带给她愉悦抚慰的修长手掌。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直到乌金彻底坠落,远处山峦宛如黑暗巨兽。

刹那间,松下雾灯亮起来,囚在树稍中。

那人似乎没注意到她。

他垂着睫,语气吊儿郎当的,似乎要把她的所有便宜占够。

他只看着近在咫尺的松鼠。

裴京聿笑了,瞧着小小的阴影:“带上你的小坚果走啊。还回来做什么,不怕我把你玩死吗。”

裴京聿哼笑了一下,他懒怠起身,垂手站定。

山寺白雾灯的光晕下。

他的轮廓匿在薄光中,神性到近乎不闻世俗。

男人冷冽苍白,眉眼乌黑。

他把手揣进裤袋,继续说:“我呢,也没多喜欢当主人。”

裴京聿咬着未燃的干燥烟草:“只是揣测过,某人最擅长见色起意,所以就陪着玩玩。”

他轮廓暧昧,说话很冷淡,“后来,坚果输没了。”

男人语气淡得像一汪湖泊:“我简直怙恶不悛,输得尽兴,想要把一切赔进去。”

四周寂寥,虫鸣声都消失了。

裴京聿像半轮寂白的月,明亮又晦暗。

他溺在松树的阴影处,静静地望向远处:“不是说好再也不见吗。”

姜嘉茉像被他灌了迷魂汤一样,朝圣般虔诚地走近。

她的的影子垂落在松树下,沉沉的,孤零零的,依偎在他的脚畔。

她好想,住进他眼睛里去。

她嗅到了他身上冷寂的白檀木气息,辛辣又苦涩。

她简直要被这种又烈又傲,只属于他的味道,呛得掉眼泪。

裴京聿转身,往禅房里走。

檐角的经幡飘飘摇摇。

他恍若没看到她。

姜嘉茉心尖酸涩。

她眼睑泛潮,提起裙摆,像是被蛊惑一般,跟着他。

裴京聿越是没有看到她。

她越是痴到要彻底征服他。

姜嘉茉决定扮演一个深夜引诱的白裙妖精,飘进他的房间里。

裴京聿戴着金丝眼镜,在灯下看书。

那人身后的书架上,有经文卷卷。

姜嘉茉一进去,就摁灭了案几上的台灯。

短暂的黑暗以后,终于视物。

那人好整以暇地,掀起眼帘看她。

白雾灯的稀薄光线,很像月亮,把他衬托得凛然禁欲,六尘不染,宛如阿难。

姜嘉茉脸颊泛粉。

她颤抖着,让裙摆从光洁的腿上滑下来:“我专程来找你的。”

女人毫不设防,解下束发带,微微摇晃脑袋。

黑发随着动作,散乱地坠落下来。

长发浮在莹白纤细的腰间。

姜嘉茉小腹有微微的隆起,里面怀着他的胎儿。

她半跪着朝他膝行而去,探出手指,怜惜地抚摸他漆黑的眉眼。

她像白烛温润,掉着剔透的泪:“我来找你了,你不想要我吗。”

裴京聿还是冷寂端然,静坐在角落。

他抬手,蛮横地攥住她的手腕,漆黑眼睛锁着她:“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一朝一夕。”

他沉晦压迫感十足,解释道:“告诉我,天亮,你是不是就会逃走?”

姜嘉茉心脏像被拧紧了。

好像这个男人的怀疑和痛苦,在她的身体里生出纠缠的细线,把她彻底囚困住了。

她颤抖着反抗道:“你不信我。”

她从他掌骨里挣扎开,把跌落的薄裙捡起来。

姜嘉茉咬住下唇,艰涩地说:“......你要是不相信我,我现在就走。”

裴京聿听完就笑了。

他手肘搭在案几上,分开长腿闲适地瞧着她:“好玩儿,脱完又穿。”

他模样温雅端庄,挺直脊骨,用手掌撑着脸,赏玩兴味十足地坐着:“某人每次看我像疯狗,对你发情,是不是很享受?”

姜嘉茉预判错了。

他能疯掉把自己关进山寺,彻底戒断一切俗世情缘。

他也许根本不张扬肆意,就是玩腻了。

于是,裴京聿又回到满殿神佛的高处,五蕴皆空,享受被众人跪拜的乐趣。

姜嘉茉低垂下睫:“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来找你,普陀寺只开放早上三小时。”

她跪坐在景泰蓝珐琅唐卡上,白皮肤微微发颤:“外面有警卫,我躲在药王殿整整一天,后来,手机导航没电了,我摸索着走到这里来的。”

她耳朵薄红,呼吸重一点:“我很少主动,不知道怎么取悦你。”

“早上想带一瓶朗格多克,告诉你以后只和你寄情,想洒满在身上被你亲,但我很怕你已经不要我了。”

她艰涩地坐起来,从上往下穿裙摆:“原来你一点点冷淡,我已经完全受不了。”

姜嘉茉的眼泪,抹掉在裙子里,她感觉全世界起了雾。

她心里像被灌了潮沙,闷闷地小声说:“也许我今晚,根本不该来。我知道对你很痴心妄想......”

空气很安静,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人呼吸窒了一下,混着月光砸在她的耳际,恍若叹息。

“你好会玩我。”

他声音像浮雪在颤:“我都避到这里,你还追上来。”

他眼睛乌黑,像吞噬一切的黑洞:“你就是欠,被我操.死都是自找的。”

姜嘉茉终于被他抱进怀里了。

她脑袋上还糊着裙摆,在清冽的松香中羞涩到狼狈:“不要吓我了。”

她细声解释道:“我没穿好裙子,我看不见你了,想看看你。”

“不能看。”

那人半跪在地上,把她裹紧在怀里,执拗地不愿意帮她穿好,不和她对视。

她脸颊潮热,本来在软糯地抵抗。

后来,她摸索到他长指上细密软针一样的东西。

姜嘉茉完全难以置信。

哪怕自己视网膜坏掉,也可以接受。

她心脏遽烈地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几乎想要尖叫:“你还戴着我送你的戒指。”

姜嘉茉挣扎着胡乱把裙摆蹭下去,摩挲着他的指骨。

待到用双眸确认。

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的确还戴着她套进去的指环的时候。

她脸上灼烧一样的红:“你,答应了?这是你的回应吗。”

裴京聿鼻梁上还架着金丝眼镜。

他看起来绅士贵气极了。

男人眼睫微卷,偏头不看她,语气清磁:“答应什么了。”

姜嘉茉蜷起脚掌。

她调整了姿势,虔诚又颤抖地吻他不俗的眉眼:“我想和你有个家。”

她心里野火燎原似的,祈求道:“你接受我,好不好。”

他心底自虐一样,翕着眼,“嗯。”

片刻,裴京聿凶狠地抬起眼来,衔住她放肆的唇:“可是安稳,我保证不了。”

他近乎自毁地剖白:“我做过很多坏事。”

“这样你也能接受吗,全部的我。”

姜嘉茉已经被他戴着松叶戒指的模样,冲昏头脑了。

她惶惶然真是他的小狗,给主人套上了一生唯一的项圈。

某种难以言明的,跨越阶级和天堑的畅快感。

让她毫无章法,答应他所有违禁的需求。

她只想留住当下的他,完全不考虑以后。

姜嘉茉喜不自胜地甜甜笑起来。

她和他耳鬓厮磨,瞳孔清亮:“我接受,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她虔诚又讨好地吻他:“你等我,一定努力工作,给你买最贵的戒指。”

裴京聿定定望向她,一双含情眼更摄人心魄。

他桎梏住她的手腕,把她摁倒在禁忌的地毯上。

他轻佻地笑了,勾引意味地刮她的鼻尖:“我不是相信空头支票的男人。”

姜嘉茉魂都被他摄走了。

她舔他的指骨,颤着眼睫说:“你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

身下唐卡画卷上,千百位神明光焰动荡,令人望而生畏。

而她独对她,死心塌地,梦寐肖想。

裴京聿抹掉她眼尾湿漉漉的泪珠,满意地看见她把脸颊依恋地贴在他手上。

好顺从,好贴附。

可是还不够,一点也不够。

还应该盛满他的欲,慰藉他的渴!

男人喉结滚了下,嗓音靡靡性感:“好像早就满三个月了吧。”

裴京聿摘掉金丝眼镜,额角浮出隐忍的青筋。

他埋头,吮她心脏处的细腻皮肤:“不想忍了。我试过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