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蒋鸷这似命令似邀请的两个字发怔半晌,戚缈扒了扒还在滴水的头发,又低头看看此刻的穿着。
停车点距离别墅区两百多米,这身睡衣无论是夜跑还是见人都不合适,他换个衣服奔过去,深冬的冷风刚好可以吹干他的头发,前后不过五分钟,很省时,很稳妥。
戚缈边换衣服边摁了条消息:等我五分钟,蒋生[转圈]
Z:表情什么意思。
戚缈:转眼就能出现在你面前的意思。
Z:也不必如此心急。
戚缈悄声离开走廊,快步跑下楼梯,轻手合上大门。
得亏纪明越总是夜不归宿,戚缈躲过一场森严的审视,赶在承诺的五分钟前遥望见蒋鸷伫立在车旁的身影。
不是平时那辆劳斯莱斯,换了辆凶悍的硬派越野,衬得它的主人比往日的英俊更多一份锐利的气势。
出门急,戚缈外套没拉上链子,在蒋鸷面前刹住时,伴随大口喘气的是一层纯白底衣掩不住的胸膛起伏。
晚风送来一丝和蒋鸷衣柜内同种西普香调的气息,他垂眼凝注戚缈的底衣领口,说:“留香那么久。”
“什么?”戚缈仰起脸,他的呼吸平复了些,看见路灯摇漾在蒋鸷眼眸,恍似一场深夜的日出。
“正打算睡觉?”蒋鸷问。
“嗯,”戚缈盯着盛在蒋鸷眼中的圆日,可能是今晚复习太长时间,脑子有些迷瞪,“刚洗完澡要上床的,但是你来消息了,就先出来跟你睡觉。”
说完都没意识到自己嘴瓢,直到蒋鸷默然看他半晌,轻叹一声问“你是困迷糊了么”,戚缈才猛地反应过来,磕巴纠正:“跟你见面。”
“头发还没吹干就急着跑出来,我那消息要是耍弄你的怎么办?”
“不会的吧。”戚缈认真地说,“你是很正直的人。”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信任吗。”蒋鸷沉声问。
“不会,但我感觉我可以相信你,你这不是在吗?”戚缈说,“就算你骗了我,我再走回去也没什么。”
蒋鸷半垂着眼睫,把戚缈更深地笼入视野中。
他终日行走在风起云涌的商场硝烟,步步警惕失利,看淡情谊瞬息,清醒的每一秒都在计算策略,交谈的每一眼都在窥测人心,没见过谁像戚缈这样,纯粹而直白地信任着,从不起歹心要从他身上讨要什么。
“所以现在没骗你,是不是代表你不用回去了。”蒋鸷遵循着逻辑反问。
“啊,”戚缈看了看蒋鸷身后那辆庞然大物,“你总不能带我走吧。”
舌尖抵住上颚,后半句他本想说“那纪少爷估计要跟你拼命了毕竟他连他哥的醋都吃”,最后私心占据上风,让他及时收住了话尾。
蒋鸷后退一步拉开副驾门:“如果你肯的话。”
戚缈原地不动,笑了下:“开玩笑的,我做不到,蒋生。”
他笑时眼睛没弯成弦月,蒋鸷看着他,有些无奈:“你头发还湿着,站在风里很容易感冒,上来。”
“哦,”戚缈这才听话地走过去,“我以为跑过来顺势就吹干了。”
“湿的,到处都流着水。”
“哪有这么夸张……”戚缈扶着车门框爬进副驾,“保证不会弄湿你的座椅。”
“先听着。”蒋鸷合上副驾车门,绕到主驾上了车。
深夜大街行车疏朗,两侧门窗紧闭后更是把剩余的噪音隔绝于外,戚缈思忖着蒋鸷不过向他透露一个日期和地址就做到如斯谨慎,难怪晚会参与者还要另外签署NDA。
下一秒他就见蒋鸷的手往中控台探去,戚缈心里一惊,想也没想同样伸手过去抓住蒋鸷的手腕,惹得那只手顿在半空:“怎么了?”
“别带我走,”戚缈汗湿的掌心覆着蒋鸷皮肤下凸起的青筋,有点怕,但没松开,抬眼紧凝着对方,“我刚才真的只是开玩笑。”
“我只是拿个东西。”蒋鸷轻松地翻过手掌,上挪几寸反抓住戚缈微凉的手,按在对方大腿上,语气似打趣,“你以为我要开车?我一没点火二没系安全带,我不会拿你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被握住手背,戚缈无措地蜷了蜷手指,回过神来也清楚自己太冲动:“对不起。”
“而且,”蒋鸷没理会他没头没尾的道歉,侧身道,“你刚才还说我是个正直人,那我带你走总得有恰当理由,以及征求过你的同意,否则岂不是打你脸,对吗。”
戚缈点点头,头脑清醒过来也方觉好笑,他自己都无法替蒋鸷设想一个负上他这累赘的理由。
那只手适时从戚缈手背挪开,蒋鸷捻起事先放在中控台的一张卡片:“闭门晚宴定在除夕前一晚了,到时所有受邀方都会提前半月收到请柬和保密协议,但是你——”
右肘搭着扶手箱,蒋鸷身子倾向副驾一些,缓声问:“如果执锐单独给你发一封请柬,以你目前的处境会让你感到为难吗?”
答案显而易见,戚缈早就明白,不然也不会出来见个面还偷偷摸摸不得磊落,即便蒋鸷多次把他独立于纪家之外看待,可他受制于纪家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可他还是出来了。
“我不能保证我有机会,蒋生。”戚缈左手摸进衣兜掏了一下,然后往中控台上轻轻放了颗椰子糖,“所以这个,提前给你。”
蒋鸷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落回戚缈脸上:“但我能保证。”
在对方不解的神色中,他将那张卡片置入戚缈手心:“晚宴在我的别墅里举办,这是门锁感应卡,你可以在任何时段以业主身份自由通行,没有警卫可以拦你。”
意味着不需要签保密协议,不需要走验证请柬的形式主义,不需要遵守别人强加的指令,不需要躲在暗处枯等一切热闹落幕。
意味着戚缈拥有违逆命运的权利和自由。
戚缈想把它握紧,指尖却有些颤抖:“为什么呢,你只是需要一个帮你戒烟的人,我存在的意义没那么重大。”
“因为其他人都只想为我点火,”蒋鸷说,“在你这里,我能有一刻放松。”
戚缈悄然收紧手中的力道:“地址在哪?”
“北蚺山。”
愣了下,戚缈倏地抬眼:“是你早上看日出的地方吗?”
蒋鸷斜眸觑他,捏起中控台那颗椰子糖在指间把玩:“原来你能看到啊。”
醒悟过来被套话,戚缈懊恼道:“我回去就给你补上赞。”
“又没有强迫你。”蒋鸷剥开把玩够的糖,“到时他们不带你去,你就按着那条朋友圈的定位识路,不难走。”
戚缈自己没法保证拥有的机会,蒋鸷就抛给他一个,他轻声应“好”,又问:“私密地址,公然发出来没关系吗?”
蒋鸷看着他,嘴边没挂笑,但嗓音温缓:“是仅你可见的。”
蹭染糖香的手解开车锁,蒋鸷尊重戚缈的选择放他下车自己走回去,分别前又喊住人让他先把外套拉链扯到顶。
那张卡被戚缈夹进借阅卡和公交卡中间,而后塞入同一只卡套里,足够掩人耳目。
这个学期的考试周十二月底就已结束,同时戚缈的账户收到了下发的国奖,看着独立挣来的数目上涨,戚缈就高兴,最后一科考完便请纪望秋到外面搓了一顿。
一方面是抱愧于近日对纪望秋有太多的隐瞒,另一方面是感谢纪望秋愿当他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好友。
其实他还想请一个人,又苦于找不到时机,他允诺过蒋鸷的那份不腻口的甜点还没送出去。
蒋鸷的朋友圈如同为戚缈展示脚不沾地的日程,项目路演、慈善典礼、高层论坛、技术博览会……偶尔夹杂几张静物照,咖啡、书本、枕边的钻孔式雪茄剪。
分不清多少是公开,多少是仅一人可见,但戚缈汲取上次教训,无一例外全部点上赞,虽然想不透雪茄剪为何要放枕边,可能是有什么睡前把玩的小众癖好。
跨年凌晨,蒋鸷在北蚺山定位发了七秒钟的烟花,戚缈刚上床,但还没睡,惯例给蒋鸷点上赞。
辨不出方向的远处同样爆破声迭起,但很远,绚烂光色铺展不到眼前的晚空。
所以戚缈很珍惜蒋鸷分享的这七秒,第一次给对方留评:“真好看啊,蒋生。”
北蚺山别墅,焰火息声后周遭清冷阒然,蒋鸷靠在床头,左手紧攥着份不算厚实的资料,右手摩挲一枚子弹样式的钻孔剪,眉目沉敛,全然不似观赏过高空美景后的怡然心境。
床头柜上未熄屏的手机界面出现红点,蒋鸷指头一动,穿插入钻孔剪的钥匙环内,空出手拿起手机。
七秒视频下仅一人留心留言,蒋鸷思量片晌,没故意曲解反问那到底是烟花好看亦或谁好看,只回复几字:“喜欢的话,会让你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