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也终于结束“闭关”,从房中出来,提出想见王爷与镜公子一面。
他院子里也有侍候的人,并不知其中弯弯曲曲,很负责地去跟姬泱说了。镜还为自己将道士叫进家中的事儿而自责呢,心中有了疙瘩,不想见他,只盼他见不到他们知趣地赶紧走。姬泱当然也不见,只说他们暂时没空。
明面上,还叫下人们好好招待道士。
实际上,更令三安他们盯紧了那道士,那些进京给姬澜报信的人已经到了,姬澜很快便将得知道士在他这儿的事,春闱也就这三两日,真正的热闹将要开始。
张天师不知姬泱他们对他到底有多提防,也不知京里的事,他状似无意地跟下人打听关于镜公子与府里小王爷的事儿。
对于普通下人而言,他们只知小王爷就是小王爷,生母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王爷最疼爱的儿子,那还是他们怀王府出了名的小霸王,当然也是他们都最喜爱的小殿下。他们也只能这么说,至于镜公子,他们更是不敢评价哪怕一句,活着不好吗?
张天师听了还不甚满意,还想问更多,人家不说了,他也知道不能过于急躁,否则总要露出破绽。
可若说不急躁,想到那暗夜里孩童腰间隐着金光的法宝,他要如何才能不急躁?!
说不得,他与成仙之间,就差那么一个法宝了!
他观察过几次,心中反复琢磨,若他没看错,那孩童身上的东西,也是神仙的东西才对!厉害的应当还是那个法宝,他还什么都没做,他的法宝便没了一丁点儿的用处啊!那法宝得多厉害?!况且这府里,全是奇奇怪怪的人和妖怪,还有他看不出身份的人。
若是,若是,这些人的修为都给了他……他不仅能成仙,甚至能成大仙吧……
张天师生平无所谓金银与名利,唯有成仙这一执念。
他急躁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京里,姬澜听闻张天师竟然住进了怀王府,自是大惊,他反问:“果真?!”
“殿下!属下怎敢欺瞒您?咱们刚到宜州城外,还撞上了路家的三娘子回城,是怀王府的人亲自来接的!其中有个格外俊俏的公子,就是那姬泱的男宠!咱们亲眼见着的!后来,那天师便觍着脸跟上去了!”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又是路溪,又是那男宠,全是害他的罪魁祸首!
姬澜一拳用力敲在桌上,咬着牙道:“随后呢?”
“姬泱亲自来接路家三娘子!又过了几日,那男宠和三娘子在茶楼里喝茶,那天师又觍着脸上去了!”侍卫跪下,愤慨道,“属下没有一句谎言!殿下,这老道士心怀不轨啊!他可是被姬泱亲自迎进府的,满宜州城的人都见到了!他是背叛了您!不知私下里如何与姬泱说您,又要如何想着使坏呢!”
姬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
侍卫走后,在外将门关紧,姬澜再一拳砸在墙上,他的贴身太监劝道:“殿下,您也仔细着您的手。”
“这还要如何仔细?我是如何对那臭道士恭恭敬敬,他却这般待我?!”姬澜气得脸都红了。
太监暗想,他们殿下真是一日不如一日镇定。
太监道:“殿下,您不觉着,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儿?”
“好事儿?!哈!你倒给我说说,怎么还好上了?!”
太监低头:“殿下,张天师是什么性子,咱们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也是知道的。又臭又硬,他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主动去见姬泱府里的人,甚至住进姬泱府里……他当初愿意帮您,他自己也说了,他好奇‘龙魄’……”
姬澜顿了顿,闷着声笑了一声,再是一声,他回头看太监:“难不成姬泱身上还真有那龙魄?”
“殿下,十有**是了。”
姬澜总算是镇定了,他从鼻子里“哼”了声:“那我还真得谢谢他。”
“殿下,为了确保万一,不妨再派几人去宜州城内打听,瞧那侍卫说的话到底真不真。”
姬澜赞同:“此事非同小可,就这么办!”
“若确定了,殿下也要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姬澜的眼睛立马瞪圆,其中填满的全是兴奋。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得龙魄者得天下!那是能逆天改命的东西!若真有,我便亲自去取了姬泱的命!拿回我的东西!”
太监笑着拱了拱手:“小的在此提前恭喜殿下了!”
姬澜难掩肆意的笑声中,太监退了出去,逐一安排。
不到一个月,姬澜派去的人快马去了又回,给出了确切消息,那侍卫的确没有一句假话!不仅不假,张天师至今依然住在怀王府中!半步不曾出过王府的门。
姬澜隔日便进宫去讨好皇帝。
皇帝姬钦的身子自小便不是很好,四年前,太子姬淳暴毙,他连着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噩梦中都是他的儿子杀了他,夺了他的皇位,梦中全是鲜红的血。自那之后,这些年来,他的身子更是从未真正大好过。
去岁冬天格外寒冷,他受了风寒,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开了春,他才稍微能起身。
这三年,姬澜在府里关着,其他皇子成天闹腾,这会儿他再瞧见姬澜,反又觉着还是这个儿子心最诚,自姬澜放出来后,每日都要召姬澜进宫与他说话。
姬澜进宫后,自是又讲这三年自己在府里都干了些什么,读了哪些书,种了哪些花草,姬澜甚至在自己府里弄了块地出来种,说这才是他们大姬朝的根本。姬钦越听,越觉着还是姬澜踏实啊。
这三儿子虽混了些,其实心地还是好的,又没有娘。当年姬澜跑进云山寺欺侮路溪是不对,他却也整整将儿子关了三年啊,如今儿子也都三十了,他到底对不住三儿子。
恰好礼部的官员过来通报春闱一事,三日后便是春闱。
姬钦大手一挥:“小三儿啊,你也去瞧瞧。”
这便是要放手让他参与科考一事,姬澜又不是傻子,他连连拒绝,死活不愿意去。姬钦瞧他这样,开始心酸了,这个三儿子也被他给吓着了啊!
他拍拍姬澜的手:“你往后多进宫陪父皇说说话。”
“儿臣知道!”姬澜抬头,露出质朴的开心笑容。
等姬澜离开,在寝殿外撞上了二皇子姬潇,二人自是要见礼。
姬澜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父皇要他去办春闱差事的事儿给说了,姬潇立即满脸警戒。
姬澜心中冷笑着骂他“蠢货”,嘴上却老老实实地说道:“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府里关了三年,什么事儿也不想沾,我也没那个能耐,就想多陪陪父皇,在家写写字、读读书、种种地。凡事还得靠二哥,二哥多有辛苦,好在小九也要回京了,往后有人能帮二哥。”
姬潇的眉毛猛地跳动,问姬澜:“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姬澜笑:“没有,只是这回进京赶考的西南举子,可是往年两倍,这可都是小九的功劳啊!小九一去三年,也该回来了。唉,不仅是父皇,京里人人都想他的。”
姬潇面色不停变幻,姬澜心中鄙夷道:就这点本事,还想当皇帝呢!
姬澜朝他恭敬行礼:“二哥,我先回府,府里我那兰草还等着我回去修剪打理呢。”
“你去吧。”姬潇让开身子,让他走,心里再难平静。
如姬澜所说,三日后春闱,再十五日后放榜,榜上果然多了许多西南六州的学生。
不仅如此,这一回春闱,一甲头名状元,姓林,正是宜州人士!
此人从前还是在怀王姬泱出资建成的善堂里当夫子,专门给善堂内无家可归的孩童们讲学的。这样的人,竟然考上了状元,轰动京城。
殿试时,是陛下亲自试他,林状元不仅文写得好,长得俊俏,回起陛下的话来,更是谦逊有礼,言之有物,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陛下当场便拍板,点他当状元。
陛下还说了句“宜州出人才啊!”。
林状元更亲口说,他本无考学之心,多亏王爷鼓励与支持,才能踏入京城。
在场的官员们互相瞄瞄,心里其实都有数。这句“宜州出人才”,夸的还不是怀王殿下么,当下赶紧跟着夸了起来。这些当官的,能进大殿观殿试的,哪个嘴上功夫不溜,夸起姬泱来,好听的话全跟不要银子似的,偏还能夸得无比深刻与真挚。
皇帝听得心中更为感慨,他的九儿子的确有大才,放在宜州那块儿地方,埋汰了。
姬钦年岁渐长,身子越来越不好,虽提防儿子,心中也的确是想过继承人的归属问题。
这三年来的一连串事情,他心中也有了答案,他已知道谁才是最适合的下一任帝王。
姬澜则是更夸张,不仅专门写诗写词夸他的九弟,甚至还没等姬钦开口,便上书请求父皇召九弟姬泱回京。
其他几位皇子是恨不得揍他几拳、踹他几脚用以解恨,姬钦对于儿子们的反应,有什么不明白的?
姬钦将姬澜叫到跟前,叹气:“小三儿啊,你从前与小九便是最要好的,自小一同在玉芙宫长大,往后,大姬的江山还需你与小九携手共进啊。”
姬澜听了这话,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意思就是父皇认定的继承人就是姬泱了,要他辅佐,否则便不会是这般说辞。
父皇的心啊,早偏到了天边儿。他们是兄弟,他还是哥哥呢,并不比姬泱差,为何皇位反而是姬泱的?!
不过他早已习惯父皇的偏心,面上丝毫不显,只是道:“父皇,小九也知道错了,这三年这样勤勉,父皇您就召他回京吧!”
京里其余的皇子几乎已互不往来,闹得很僵,难得看到兄弟情,姬钦也很感动。
他再叹气:“从前啊,你们多少有些误会。往后,就解了吧。朕明日便会下圣旨,派人去宜州宣旨,宣小九回京。这次他不愿回来,也必须得回来。你也派个你的亲信,一同去吧。”
姬钦这次倒真的是好心,他觉着,也就这两个儿子可用了,好歹要团结些。
姬澜心中一边疯狂妒忌,一边还要感动地点头,不停道:“多谢父皇,儿臣知道!”
“父皇老了,只盼着你们兄弟并肩。”姬钦摇摇手,“你也下去吧。”
“是,父皇,儿臣明日再来!”姬澜行了礼,作出依依不舍离去的模样。他迈出皇帝的寝殿,微微低头,比三年前还要温和地出了宫,一上马车,照样本性暴露。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无声笑。
他的太监难得也露出笑意,轻松道:“殿下,看来是成了?人手早已安排好。”
姬澜傲慢地点点头,胸有成竹道:“明日父皇便会下圣旨,届时他们同去。”
太监点头应是。
姬澜笑了笑,再道:“我说过,姬泱这辈子别想着回京,死也得给我死在外头!”
姬泱知道圣旨要过来了,也知道姬澜的人会跟过来。虽说姬澜也有了长进,密谋一些事情时,知道将人通通叫进暗房,三安他们探不着,但只要他们过来,只要他们开始行事,他总有法子应对。
他才是真正的轻松,在书房听了三安等的禀报,叫他们继续盯着,他自己则是回了镜心阁。镜不在,在玉宫里陪宝宝,姬泱也回了玉宫。
这三年,但凡有了空闲,姬泱常带他们去城外庄子上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庄子上,附近有座山,长了满山的野花。宝宝每回都要拔许多回来,栽在玉宫内,什么东西在玉宫里活不了?花不仅活了,还长得比人间的要好,或是长在湖边,或是长在树下,长在窗下,一簇簇地,本不珍贵的普通野花,反倒长出了一股灵透劲儿。
因为大多都是宝宝自己拔回来栽的,他格外看重。
姬泱回来,便见他们父子俩蹲在地上,拿着小铁锹在松土,瞧见地上他的影子,父子俩一同回头,笑着仰头看他,一大一小脸上全是泥巴。
“父王!”宝宝更是立即拿来一把小铁锹给他,“父王也来!一块儿!”
姬泱自然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接过铁锹,倒没忙着松土,一手一个,先把他们脸上的泥巴擦干净了,才帮着一块儿松土。
宝宝边挖土边道:“父王,宝宝好久没有栽新的花啦!我们什么时候去庄上玩儿?”
他当然随时都能去,可他一个人去,或是同小宝一起去,有什么趣味儿?做这样的事,当然得连上父王,一家人一块儿去才有趣啦!可是父王总是太忙了,小宝说父王也很累的,他很乖,很少提出要求。
姬泱伸手搂住他们俩,笑道:“我们稍后便出去玩。”
镜纳闷了:“哪来的空呀?”。
“哇——”宝宝则是张大嘴巴,十分惊喜。
姬泱笑而不语,镜回头看他:“不用为皇帝准备生辰礼了?”
“已准备得差不多,着人送回京便是。”
宝宝可不管,他听闻要出去玩了,立马扔了铁锹往起爬,回身就跑:“我去收拾我的小布兜兜!”姬泱伸手拉了拉,没拉着,也就随他去了。
镜也高兴:“正好又是春天啦,我们又可以去捉蝌蚪了!”
“我们这回去清山。”
“啊?”镜伸手比划,“清山很远的!我们不去,我们去城外庄子上就好!”
“那你更喜欢清山,还是城外庄子?要说实话。”
镜小宝想了想,老实道:“当然是更喜欢清山啦!”
一大一小都喜欢清山,但因他没空带他们去,也从不跟他提起,姬泱也不知自己身为一个普通的人,到底哪里来的好福气?
他起身,伸手将蹲在地上的镜小宝直接抱到怀里,抱起来,对着他的眼睛笑道:“我们要回京了。”
“嗯?!”镜瞪大双眼,显然格外吃惊。
“这回咱们去清山好好玩,玩他十天半个月的,好不好?”
镜小宝立即点头,又追问道:“你要回京当皇帝了吗?!”
他的脸上还是有些泥巴,姬泱将他放到地上,伸手再仔细给他擦脸,有些痒,镜笑着躲开,姬泱将他的脸又掰过来,用指腹将脸上的泥巴全都擦干净,才道:“父皇的身子已经不好了,这三年里,他年年召我回京,如今也已到了回去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这叫不能过分拿乔!”
姬泱笑出声,再将他抱起来,回身去找他们儿子,路上两人闲闲说着话。“回京”不过两个字,“当皇帝”三个字,于镜小宝而言,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实际其中牵扯进了太多东西。不过他家小宝的脑袋,本就不是用来烦恼这些的,也无需同他讲。
总归,他会当皇帝,他的小宝会当皇后。
知道不是去庄上,是直接去清山,宝宝兴奋地就差要飞起来了。
可他现在是个胖宝宝,他扑腾了几下,没能变成小龙,也没能飞起来,立马又沮丧了,耷落下小脑袋。镜蹲下身,伸手搂住他的小胖腰,抱住他,温柔道:“宝宝之前就是在清山学会了喷火,没准咱们去了,宝宝就能变成小龙啦!”
“哇……”宝宝有点高兴了。
镜再道:“即便暂时没有变成小龙,也没关系哦,宝宝还小,正在长身体呢,下次你再变成龙时,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龙!”
“嗯!”宝宝挺起小肚子。
姬泱也点头:“没错,正是这样。”
宝宝非常高兴了,雄赳赳气昂昂地牵着镜的手出了玉宫。他们父子,都喜欢蕴蓉给他们做的布兜兜,在山里撒欢的时候,摘了花全都放到布兜兜里。宝宝压根不会收拾东西,捡了几样最喜欢的玩具装进他的布兜兜,他自己不会背,抓在手上一直拖到外面,姬泱帮他背到身上,他乐呵呵地爬上了马车。
路溪虽也想出去玩儿,却也知道不能打扰人家一家三口玩乐的时候,况且她这些日子也很烦闷,那不要脸的顾皙,被她揍成那样,回到京里竟还有胆子给她写信!
鬼姐妹与芳菲,自是镜到了哪里,她们也跟到哪里的。
其余人等便不跟去煞风景了,府里不论知道不知道镜公子身份的,都知道镜公子那是无比的厉害,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芳菲穿了男装,赶着车便出了王府,路溪为首等人站在一门处目送他们出门。
出了门,路溪便是府里最大的了,可镜小宝不在,她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春光大好,府里景致其实很不错,她也没有赏看的兴致,垂着脑袋往自己院子走。她已知道姬泱将要回京的事,她也再没有理由独自留在这里,定然也是要跟着姬泱回京的。回京后,要面对如何情形,她自己都想得到,母亲信中说了多少回了,给她看了多少郎君在那里。
她叹气,她的侍女问:“三娘子,回京后,您是不是要成天去相亲哪?”
路溪差点没被她这个没脑子的侍女气死,好在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懒得搭理。
侍女又道:“三娘子,要奴婢说,顾大人实在很不错!长得俊俏,又有才干,不仅咱家大郎,殿下也说他好!与其回京嫁草包,还不如嫁给顾大人呢!顾大人对您又是一片真心!无父无母,没有兄弟没有大小姑子,简直是完美!您嫁过去还不是随您拿捏——”“你快闭嘴吧!”路溪被她一说,更气了。
她虽说也不知到底对顾皙是什么意思,但若是为了逃避京中草包,才嫁给顾皙,这不仅是侮辱顾皙,也是侮辱自己。
侍女缩缩脑袋,也不敢再说话了,站在一旁陪她。
外头有人进来,说是京里顾大人又送了信来。
路溪烦闷地到底是拆开信,展开纸张,顾皙给她画了张画来。侍女凑过来瞧瞧,小心道:“三娘子,这不是那回咱们出去玩儿,遇到外国登徒子,顾大人带人赶来救了咱们,随后您和他坐着一同赏月的山谷么?”
“什么赏月!我是受了伤,不得不歇息在那儿。”
侍女觉得她们三娘子有点口是心非哦,闭嘴不说话了。
路溪盯着那张画发呆,呆了许久,她也坐到桌边,执起笔,也在纸上画起了画。
清山一如往昔,寻奇景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芳菲赶着马车,刚进了茂密山林,到了处没人的地方,直接跃至空中没了影,再从那片云雾中出现,将马车停在清山顶的湖水旁。
马车刚停下,宝宝便先从马车中扑了出来,他直接跳进水中,指望能像三年前那般变成小龙,可令他失望了,他掉进水里,再浮上水面,他的双手双脚,还是胖胖的手脚。他有些难过地翻身趴在水面上不说话,镜急急忙忙地下了车,正要去哄他。
水中鱼群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立马接二连三地蹦出水面,去找宝宝玩了。
有许多鱼直接蹦进他的怀中,他的手指头捏捏鱼尾巴,到底是又笑了,站起身,跑过去捉鱼了。
镜松了口气,姬泱站在他身后笑道:“别担心,咱们宝宝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瞧他这心胸多开阔。”
镜想想也是,他点头,也笑:“我们宝宝将来是要当状元的!”
姬泱心想,一个状元又算什么?
他牵了镜的手,也往水面走去,走到对面的海棠树下坐好,一同看宝宝与漫天的锦鲤玩闹。看着看着,镜便躺到姬泱的腿上,仰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天空,喃喃道:“我好喜欢这里呀,若是能带走就好了。”
姬泱缓声道:“待我百年之后成了鬼,咱们便搬到这处住,好不好?”
镜立刻笑出声,那可太好了!他看向姬泱:“我宫里的湖水和这里有点像,我的湖叫镜湖,我可以也把这里叫作镜湖吗?”
“当然可以。”
“那是不是对其他人不太公平呀?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湖。”
“只有你能瞧见,自然是你的。”姬泱觉着,这湖应当真的就是他家小宝的,否则三年前不会那般,太过奇特。甚至,这么多年来,除开古书中的那一两人,只有他与小宝见过这等奇景。
只可惜,他能力有限,始终不知其中奥秘。
他其实自己暗自猜测过,小鬼那样喜欢小金龙,又爱读话本,甚至喜爱书生,是否因为小鬼的前世里,他便是个写话本为生的书生?小鬼便是那小金龙吧,他们应当很相爱,却因人与神的巨大差别而被天界强行分开?
姬泱这般猜测的时候,自己都要笑了。
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兴许是他给小鬼编话本编太多了吧。这般想着倒也有趣。
不论真相到底如何,他们的这一世将会很长很长,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用来明白过去。或者说,即便他永远无法知道他与小鬼的过去与前世,那也无妨,他们今生今世能在一处已足够。
他们的这一生这一世已是永恒。
他如今已不如从前那般强求知道过去的事。
他放松地看着宝宝在水里玩闹的高兴模样,芳菲与鬼姐妹也在陪着,掌心是镜小宝缎子一样的头发,他道:“我在小香山上也有个庄子,待我回京,就给你在那庄子里弄个这样的湖,好不好?”
“好好好!还要在湖边立块碑,上面写两个字——”“镜湖是吧?”
“你好聪明啊!”镜小宝惊喜地回身看他。
姬泱哭笑不得,是小呆瓜太呆了啊!
他弯腰,笑着去亲吻镜小宝因惊喜而不觉张开的唇瓣。
镜、姬泱与宝宝都离了王府,玩了半个多月还未回来,京里的圣旨倒是先来了。
按理来说,本该一个月到才是,这些传旨的人也知道九殿下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路紧赶着,大半个月便到了。到了王府一瞧,主子不在,再一问,主子出去玩儿了。
他们本还浑身的劲儿,这下使不了,只好在府里等。
但府里人全都知道了,他们王爷要回京了。
其实下人们心里也有数,虽说常有圣旨来宣殿下进京,这回却是真的要回京了,尤其这回宜州考生竟有这么多中进士的,状元还是善堂里的林夫子!
蕴蓉与五宁得力,并不许府里下人得意,大家也不敢猖狂,面上到底都是喜气洋洋。
张天师自然也知道了,他心里有点儿慌了,按这样说,岂非怀王爷一回来,即刻便要收拾行李进京了?路上那么多人,回了京城,人更多,他还如何行事?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要想得到那样宝贝,肯定不能硬来,只能智取。
说得好听些是智取,实际就是偷。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愁,该如何才能偷到那宝贝,本还能慢慢想,如今有了这件急事在眼前,他便更急了。
想了几日,他觉着,还是得从那个孩子身上下手。毕竟孩子,好哄些。
孩子,也就是宝宝,是怀王府的小霸王。府里人人都爱他,张天师偶尔问及孩子的事儿,只要不问他生母是谁,下人们是很爱同张天师说他们小殿下的趣事的。听来听去,也没有什么可用的,直到有天有位侍女十分感动与自豪地告诉他,他们小殿下很爱帮助旁的孩童。
就在怀王府治下的善堂里,有几个小孩儿,与他们小殿下岁数相同,他们小殿下便格外关注。常给他们送书、送玩具,每个月都要去瞧他们。
张天师便将这件事记到了脑中。
隔日,他也终于出了王府,满大街地晃悠,最后晃到了善堂。
三安等鬼白日并不能长久出现于日头下,张天师本人能耐有限,身上倒是当真有几样法宝,法宝带了些许仙气,三安他们到底只是人死后成的鬼,怕这些东西,也不能钻进张天师袖中,只好将此事告诉蕴蓉。蕴蓉派了几个侍卫跟着张天师出去。
即便如此,也瞧不出张天师做了什么。
张天师将城中的几个善堂都逛了,他是住进怀王府的道士,还是颇有名气的,善堂里干活的人们还挺尊重他,有来有往地聊了几句。
随后几日都是如此,直到姬泱他们将要回来了,蕴蓉与三安他们也未能弄明白这个老道士到底有何居心。
姬泱他们并未受京中来人的影响,玩够二十天,才不慌不忙地回宜州。
回去途中也未用法术,正正经经地走官道回来的。尽管有镜在,什么地方都能去,宜州城于他们俩而言,毕竟是个特殊地方,他们在此处确定彼此心意,甚至在此处拥有宝宝。这次一回京,姬泱当了皇帝,往后再难来。
再来,姬泱也已是鬼了。
即便是姬泱,也不停掀了帘子看看车外风景。
离开清山时,宝宝还伤心地哭了,直说他喜欢这里,舍不得那些鱼鱼,还跟姬泱道:“父王把湖藏起来,谁也不能瞧见!”
镜哄道:“这里本来就谁也瞧不见,只有我们能看到呢。”
“万一呢?父王藏起来!”即便他长到五岁了,甚至比姬泱还要厉害了,在他心里,父王依然是最厉害的,没有父王办不到的事儿。
“好好好,我们把它藏起来。”姬泱应下,不用镜动手,鬼姐妹结了结界,芳菲也结了一层,一共结了三层,将山顶的湖包得严严实实的。镜最后还又放出水雾,隔在原已存在的那道云雾内。
这般,即便哪个人撞大运,走进云雾,也还有镜的水雾与侍女们的结界,那真的是永远不可能瞧见这片湖水了。
宝宝才高兴地笑,自己给自己鼓掌。
镜难得伸手捏捏他的鼻子:“你就是个小霸王,什么都是你的才好,什么也不肯松手。
将来没有小娘子喜欢你哦。”
“哼!”宝宝脑袋一扬,“我才不喜欢小娘子呢,我喜欢小宝与父王!只要小宝与父王要,宝宝什么都愿意给哒!”
这倒也是实情,大家哄笑出声,笑笑闹闹,一路往家去。
姬泱在路上便打算好了,因他们早已知道要回京的事,蕴蓉已开始带人在府中收拾箱笼。到了府中,也别拖延,接了圣旨,便早早进京吧。这处王府,往后也是要原样封起来的,毕竟是他住过的。来时匆忙,本就没带多少东西来,大多是在此处添置的,许多还是镜小宝喜欢的东西,铁定是要带走的,慢慢归置就成。
他们先进京。
他越早进京,越能刺激得京中人心大乱,早些解决了那些人,早些登基才算了却一桩心事。
姬泱将打算都告诉了镜与宝宝,他们俩乖乖点头。
宝宝还拍拍自己身上的布兜兜,兜兜里是他此次带回来的花:“宝宝带花回去种!”再问姬泱,“宝宝以后就住在宫里啦?就能天天看到祖母,吃她做的好吃的啦?”
“是呀,高兴吗?”
宝宝咧嘴笑:“高兴!”
笑完,宝宝又皱起眉头,问镜:“小宝,宝宝离开这里,去了京城,善堂里,我的朋友们,怎么办呢?宝宝能带他们一同进京吗?”
姬泱摸摸他的脑袋,缓声道:“他们在这里长大,这里是他们的家,让他们离开这里,他们也会难过的。他们去了京城,反而不适应。”
“可是我会想他们的……”宝宝委屈地低头。
“你给他们写信,也可以悄悄过来看他们啊。”
“不一样的!”宝宝噘嘴。
“你是小王爷,将来是小皇子,他们若是跟你进宫,便成了你的下人。你觉着这样好吗,宝宝?”
宝宝仔细想想,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乖乖摇头:“不好,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下人。”
“乖。”姬泱夸他。
宝宝却还是难过,他靠进镜的怀里,安慰自己道:“我给他们写信,给他们送书,鼓励他们当进士!等他们长大了,进京找我!”
“是呢,到时候你当状元,他们当进士,多好呀?”镜小宝又开始胡说。
宝宝跟着点头:“小宝说得对!”
姬泱笑着将他们俩揽进怀中,宝宝抬头看他:“父王,临走前,我要去见我的朋友!我要给他们送告别的礼物!”
“好。”姬泱自是应下,镜也点头:“我陪你去。”
宝宝靠过来,“啾”,亲了镜一口,“啾”,再亲姬泱一口。
进了宜州城,马车悄悄驶入王府。
姬泱回房换衣服,稍后到前院接旨。宝宝到玉宫中找了许多自己喜欢的小玩具与书,要去送给他的朋友们。出来后,镜牵着宝宝的手便要走,姬泱叮嘱道:“送完礼物便回来,咱们今晚在府里热热闹闹吃顿饭,明日便走了,可不许玩过了时候。”
“好哒,父王放心!”
姬泱将他们俩都抱上马车,看着马车出了王府后门,才回房中继续穿衣服。接旨要穿大礼服,穿起来难免繁琐。
王府后门是条冗长的巷子,一个人也没有,镜小宝与宝宝的马车刚出来,便立刻原地没了影,再出现,便是善堂隔壁的小巷。他们从小巷子绕出来,驶到善堂门口,里头的人认出这是王府来的马车,立马迎了出来。
镜还是不愿见生人,他隐着身,宝宝由芳菲陪着下了马车。
善堂的人是恨不得将腰都给折弯了,一脸是笑地陪着小王爷进了善堂,找到他的那几位好朋友,陪同的人便下去了,留几位孩童在说话。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还怪有意思的,芳菲看着不时笑。
宝宝回头看她,生气了:“不许芳菲姨姨笑话我,你出去!”
他伸手来推芳菲,芳菲只好笑着点头:“好好好,奴婢就在门外等,您可快些哦。”
“知道啦!芳菲姨姨真烦!”
芳菲笑着走到门外候着,继续听里头叽叽喳喳。
镜小宝还陪在儿子身边,他自己也是个孩童性子,看到儿子和朋友说得这样热闹,反而听得听得津津有味的,满脸是笑。
宝宝将他准备的礼物交给玩得最好的几个玩伴,有个与宝宝玩得最好的,也是个子最小的,他有张巴掌脸,眼睛生得大大的,他不舍地说:“宝宝,我们长大了,就去京里找你,你可不能忘记我们哦!”
“不会哒!”宝宝小手潇洒一挥,“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
小鬼头从身上掏出块漂亮的石头,递给他:“宝宝,这是我从山间的河里摸到的,送给你的!这是信物!”
“是是是!”其余几位孩童也纷纷拿出自己的信物,宝宝收到手中,想着他也得给个信物才成啊,可他给什么哦?
小鬼头们看到他腰间的漂亮佩饰,问道:“那是什么?”
宝宝低头一看,立即道:“这个不能当信物的哦!”
“好漂亮啊,我可以看看吗?”
“你靠近一些,可以看看。”
几个孩童便凑过来仔细打量小墓碑,个个都夸漂亮,宝宝得意地挺了挺胸膛。镜小宝看得满眼欣慰,大家都好喜欢他们宝宝啊。正在此时,忽然有个孩童伸手去摸那块墓碑,宝宝有些不高兴,晃了晃,想将他的手晃开。
那孩童手中竟突然多出了把短刀,直接冲着那墓碑上的金线而去。
短刀竟很是锋利,闪着银光,一把切断并不寻常的丝线。孩童手中攥紧墓碑,转身便跑,跑得飞快。太过突然与迅速,镜小宝与宝宝全都愣住了,直到那孩童跑出几尺之外,空中忽然猛地“轰隆隆”一声,镜小宝才回过神,他疾步上前。
“轰隆隆”的瞬间,姬泱刚穿好大礼服,正出门要去前院。
他蹙紧眉头,仰头看天,三安突然拖着那副半透明的身体冲过来,急急道:“殿下!不好了!”
“轰隆隆”声刚落,有道金光突然从空中直直劈开厚重云层,直接往地面砸来。
“公子!!!”芳菲失声尖叫。
镜迷惘地回头往天看去,眯着双眼看向那道冲着自己而来的金光,忽然脑中空空一片,连躲开都忘记了。
金光将要劈到镜的身上。
芳菲想要上前去挡,鬼姐妹纷纷现身,都想上前去挡,空中再度响起“轰隆隆”声,震得她们跌倒在地,手脚发麻,动也不能动。
“小宝……”宝宝吓得呆在原地。
镜闭眼,依然忘了躲避,静等那道光劈到自己身上,却忽然被人从身前抱进怀中。
又是“轰隆隆”的声音,宝宝哭着大喊:“父王!”
镜呆呆睁眼,亲眼见那道金光没入突然出现的姬泱的身体。
“姬,姬泱……”镜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