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这里没有乌今人。

天上落下零星的雨滴,莫迟抬头看了眼天色:“好像要下大雨了。”

刚说完,雨势就陡然加大,不久便成倾盆之势。

即使躲在树下,豆大的雨点也能穿过叶片的缝隙打在身上。

“现在怎么办?”莫迟用手遮在眼睛上挡雨,冲着执骨的尸身抬了抬下巴:“还是应该把他带回临台吧。”

杜昙昼:“虽然我是骑马过来的,但是当时我太急了,拴马的绳子只是胡乱套在树枝上,刚才那么大的雷声,马恐怕早就惊跑了。我们两个该怎么回京,我都还没想出办法,更别说还要再带上他了。”

“堂堂一个临台侍郎,竟也有做事如此马虎的时候?”

杜昙昼投来责怪的眼神:“要不是急着来找你,我也不至于连拴马都顾不上。”

莫迟自知理亏,立马闭嘴。

杜昙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算了,一时半会儿雨应该是小不了,不等了,我们到东绛县衙去。”

漏泽园所在正是京郊东绛县的属地,县衙就在北边不远,他们二人完全可以步行过去。

杜昙昼:“先去东绛县,让县丞派人来此地带回执骨的尸体,再叫那里的大夫看看你脚上的伤,我还得修书一封传回京中通知终雪松,叫他直接来东绛县找我。”

“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杜昙昼扶着莫迟,两人顶着大雨,踩着泥泞的山路下了山。

漏泽园外,杜昙昼骑来的马果然已经不见踪影,两人转道往北,一路朝东绛县走去。

同一时刻,木昆坐着送货人赶的马车,已经赶到了东绛县。

不久前,他是藏在送货人带来的干草筐里,才没被把守的禁军发现,躲在车厢里偷偷出了驿馆。

当听到车轮驶过石板路的声响,木昆意识到,他们应当是到地方了。

他撩开窗帘,看向车外。

二十天前,东绛县城刚刚完成了一轮翻修,城里的布局构造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一条僻静的长街尽头,坐落着一间崭新的客栈,也许是新落成的缘故,客栈还没有名字,只有几盏灯笼亮在院门口。

送货人停下马车,朝木昆喊道:“王子殿下!到地方了,请您下车吧!”

木昆从车上跳下,看了看客栈外的景象,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怀疑。

会在外投宿的,除了旅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客商。

可这间客栈外既没有拴马,又没有看到摆放的货物,而且也没有见到除他以外的任何客人进出。

就算这些都可以用客栈生意差解释,可至少也有乌今使团住在里面,使团出发时的人数足有三十七个,光马车就有十二辆。

这么多人和马都在,客栈再没有生意做,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木昆停下脚步:“使团真的在这里?怎么没见到马车,也没在门外见到车辙?”

送货人也不看他,只把他往里面带:“殿下请进!使节们早就等待多时了!”

“站住。”木昆从身后喝住他:“我问你话呢,这客栈里为何如此安静?你带我来的到底是不是地方?”

送货人站定,从怀里掏出符节,又拿出了一枚玉牌和一封信:“殿下!这是刻了小人姓名身份的玉牌,请您检查,看看小人的名字是否在使团名单上。还有,这是您获得大承皇帝的出使许可后,给使团寄来的信,您瞧瞧,是不是您自己的笔迹?”

木昆接过来,仔仔细细验过,确实都如他所说,没有纰漏。

“殿下,现在总该相信小人了吧?”

木昆将两样物事都还给他:“抱歉,是我多心了。”

送货人好脾气地一笑,主动替他推开了客栈的院门。

穿过面前的小院,院中五层楼高的小楼,才是客栈的客房所在。

只是小楼的门也是紧紧关着的,楼内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

住客不见出入,伙计也不出来迎客。

送货人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木昆奇怪道:“真是怪事,罢了,进去再说。”

他越过送货人,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率先拉开了小楼的门。

这扇门一拉开,还没等木昆看清里面的状况,身后的院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吓得送货人浑身一抖。

木昆循声回头,见状,还安慰他道:“无妨,可能是风吹的。”

送货人点了点头,正欲跟上来,抬眼见到楼内的景象,整个人都傻了。

木昆见他表情不对,倏地转过头。

待他也看清了面前的一切,他的表情渐渐从疑惑变成了惊惧。

客栈一楼,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各种各样的地方。

从打扮上来看,死掉的人里有掌柜,有小二,有旅人,也有客商。

可以说这座客栈里的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全都被杀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木昆掩住口鼻,在巨大的震惊中,用仅存的理智注意到一件事:

死的人里并没有乌今人,所以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使团众人应该幸免于难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乌今人了。

阴云下,暴雨中,一群做乌今打扮的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起初,隔着雨幕,木昆没有看清他们的脸,还激动地用乌今语喊道:“你们没事?太好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店家和客人全都被杀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报官——”

欣喜的呼唤声戛然而止,木昆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这群人虽然都穿着乌今使节的衣服,可他们的面孔却陌生无比,没有一个是木昆认识的。

“你们是谁?!”木昆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你们不是我乌今的使臣!为何要冒充他们?!”

无人作答。

这群人只是沉默地围了上来,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除了嘈杂的雨声,木昆能听到的,只有他们整齐的脚步声。

在一群人身后,一个高挑的男人逐渐现出身形。

有人替他举着伞,还有人在他脚下铺了块深红色的地毯,以免地上的雨水沾湿他的黑靴。

见到那人出来,送货人急忙迎上去,在他面前不远处扑通一跪:“大人!小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木昆带来了!”

木昆大愕,怒道:“果然是陷阱!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把我骗来此地?!”

那人没有理会,他的表情隐藏在雨夜深处,无人能看得真切。

诡异的寂静让送货人不堪重负,他慌慌张张地磕了一个头:“大人!您的赏金小人全都不要了!只求大人能留小人一条性命!小人打死也不会把您说出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一群人离他们二人的距离已不足十步。

就在送货人苦苦求饶,而木昆惊慌所措之际,穿黑靴的男人抬了抬手指。

一道闪电乍然划破天际,刺目的白光消散后,送货人的头从脖子上掉了下来,骨碌碌远了。

暴雨冲刷,满地的鲜血被稀释后,随着地上的雨水一同流走。

木昆想逃,但双脚软得不听使唤,一步都迈不动。

黑靴男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又动了动手指。

周围人一拥而上,木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人头落地的时刻到来。

赶到东绛县时,莫迟和杜昙昼的衣服早都湿透了。

一开始,雨水流过脚腕的伤口,还会给莫迟带来短暂的疼痛。

到后来,也许是水泡得足够多了,伤口处的血都被带走了,连痛楚也变得微不可察。

他腰上还挂着那把断剑,下山前,杜昙昼问他为什么不扔掉。

莫迟告诉他,身上没有武器,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再说这把剑本来就是属于杜昙昼的,回京以后,说不定能找个厉害的铸剑师,按原样再打一把,算是赔偿杜昙昼了。

东绛县城不大,各处建筑都很新,石板路也看得出来是新铺的。

因为刚建好没有多久,之前从城里移出去的百姓还没有全部搬回来,城里人烟相当稀少,在城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其他行人。

杜昙昼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从前来过一次,可那已经是翻修前,县衙的位置和以前不一样了。本想找人问问,结果一个路人也没见到,街边的店铺也是一家没开,连把伞都买不到。”

“县衙应该是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吧?边走边找吧,都走到县城了,不差这点路。”

两人继续在雨中穿行,寻找着县衙所在。

经过一个路口时,杜昙昼左右看了两下,朝右边指了指:“应该是那边,左边没路了。”

莫迟非常自然地朝左边那条小路看了一眼,本来已经跟着杜昙昼往右走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回过头多看了几眼。

他们进县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再加上今日阴雨连绵,漆黑的夜幕仿佛比寻常时候更加幽暗。

在左边那条深巷的尽头,有一间客栈,客栈的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

客栈和马车的组合十分平常,照理说没有能够让莫迟驻足的理由,但马车上亮起的车灯,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夜色中,那盏车灯犹如黑暗里唯一的火烛,在莫迟眼中摇晃。

“那辆车好像有点问题。”

扶着莫迟的杜昙昼也跟他一起停下了脚步:“哪里有问题?”

莫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那辆车,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好像是给木昆所在的驿馆送货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