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聿明软绵绵倒在床上,喘息两回, 脸朝下埋进了被子。
好害羞呀。
明明都那么多次了, 打个啵怎么还会脸红心跳呢。
他有点点苦恼。
“你躺下之后, 怎么这么长一条?”庄奕左手插着兜, 右手去搔他脚心。
寻聿明“哧溜”一下缩了起来:“痒痒!”
“说真的, 你现在多高了?”庄奕坐下来,拉开他捂着脸的小熊被子,“有一米八五吗?”
“嗯嗯。”第一个嗯三声,第二个嗯四声,寻聿明嗓子里咕哝一句,露出一只黑漆漆的桃花眼看向他,“一米八二不到一米八三吧,我二十一就长不动了。”
到底还是没能赶上他。
“已经够高了。”庄奕刮刮他鼻梁, 他的鼻尖微微翘起,冷艳中带着一丝俏皮。
“你不喜欢太高的吗?”寻聿明听话听音, 他似乎嫌弃自己过高。
“嗯?”庄奕可没这意思, 不过是安慰他,“怎么会呢?高了好啊……”右手顺着裤缝向下划去,他的腿又长又直,“高了腿长。”
寻聿明嗤一声, 笑问:“腿长有什么好?”
腿长摔一跤更疼。
“连这都不懂?”庄奕俯下身, 薄唇贴上他耳朵,轻轻地说:“腿长,盘得紧。”
“……”寻聿明脸一红, 抬腿蹬他一脚,“踹人也疼,力臂长!”
庄奕顺势坐到地上,捂着腰直笑:“越来越坏了,一点都不乖。”
“谁叫你胡说八道呢。”寻聿明侧过身,向他伸出手:“快起来吧,我有正事跟你说。”
“什么正事?”庄奕敛起神色,关了吊灯和卧室门,掀开被子躺到他身旁,将人收进怀里抱着,“是不是外公的事?”
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外公、医院、诉讼和研究。
庄奕猜得不错,寻聿明点点头,趴在他胸前,食指一下一下在他的黑线衫上画圈圈,“我今天看了外公记的笔记,他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思维也很敏捷,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舞蹈症病人。”
外公年轻时屡遭波折苦难,人生起起伏伏,历经大喜大悲,心态已磨得再平和不过,面对疾病他依然能做到波澜不惊。也幸而他发病晚,否则到这个年纪,病情早将人折磨成痴呆。
“我觉得外公这么天天待在病房里,一定很孤独,也无聊。”外公不喜交际,疗养院里只有小杨和他偶尔说几句话,也不过是照顾他生活起居,平时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寻聿明有个新想法:“外公学术研究其实是很有造诣的,就是被时代给耽误了,没生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觉得他百年之后,什么都没留下,挺可惜的。”
“那你想怎么办呢?”庄奕大约猜到他的意思,却还是让他自己说。
“我想帮他出一套书。”寻聿明仰起脖子,望着他说:“前几年有编教材的人找过他,但当时他身体条件不允许,也没人帮忙,就拒绝了。现在我回来了,要是能劝动他出一套,他应该能答应。可就是……”
外公现在写字打字都费劲,说话也不利索,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著书立说对他难度不小。
“这是好事。”庄奕揉揉他的小卷毛,温声说:“我给他找个助手,帮他一起编书,也不麻烦。反正外公闲着,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嘛。咱们把一楼那两间屋腾出来,一间给他当卧室,一间当书房,把他接回来吧。”
看着外公独自在疗养院,面对空空荡荡的屋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愿意?”寻聿明没想到他如此支持,毕竟外公目前的情况不乐观,一旦犯病在家更难护理。
之前庄奕虽多次表示,希望与自己共同照顾外公,但毕竟只是个美好的设想,在目睹外公今天发病的真实状态后,他还能这样说,让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动容。
“当然,他是外公啊。”庄奕面对他总是带笑的,“你的不就是我的。”
他又怎会嫌弃自己的外公呢。
“我……”寻聿明想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的分量太轻太轻,轻到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心情之万一,“我真是……中了彩票!”
他低着头,眉心微蹙,看起来有点懊恼,仿佛想不明白:中彩票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呢?
“那还不快表示表示?”庄奕动动膝盖,颠了颠他。
“怎么表示?”寻聿明盯着他,思索半晌,在他唇边“吧唧”亲了一口,“这样行吗?”
“行吧。”庄奕勉强满意,“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寻聿明闻言一怔,咧嘴笑起来,肩膀不停地抽动:“你中文真的很差!”
“我中文差,那谁好?”庄奕板起脸,不悦道:“我在你心里不是完美的吗?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知不知道?”
“情人眼里出西施”是有科学依据的,据研究发现,当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视网膜会受到激素水平波动的影响。而心理学上也有一种“积极幻想”心理,简而言之便是,当你不能改变自己伴侣的不完美时,只能用阿Q精神麻痹自己,幻想对方足够完美。
譬如此刻,寻聿明怎么能觉得自己中文水平差呢?
“对不起。”寻聿明真心实意地道歉,“我不该这么说的,主要是……我说实话说习惯了。”
他举起三根手指,对着天花板,一脸正经地说:“我以后不会了,保证!”
“你快睡吧,话那么多。”庄奕扯开他,拍灭壁灯,转过身去生闷气。什么叫“说实话说习惯了”,难道他夸自己一句,那么不情愿?
寻聿明一愣,扒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
庄奕闭起眼睛,没做声。
“又生气了?”怎么又生气,一和好反倒添了孩子气,寻聿明低头咬他耳朵,“我咬你了啊?真咬了?”
庄奕无动于衷。
“唉,别这样啊,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完美的呀。”寻聿明伸手去捂他的口鼻,看他能憋气到几时,语气夸张地说:“不要生气了嘛,你中文才不差呢。你就是当代的鲁迅,21世纪的莎士比亚,数风流文豪舍你其谁!曹植七步成诗,你一步就能写出《洛神赋》。温庭筠八叉写词,你用不了八叉,一叉就是一篇《离骚》,说两叉那都是侮辱你。”
“谁能比你厉害呀?李白站你面前,他也狂不起来了呀,立刻给你脱靴子!杜甫要是早认识你啊,那《赠李白》就得改成《赠庄奕》。苏轼也不行,就是他父子兄弟三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儿。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早生几百年,就轮到你写’八年分手两茫茫‘了。近现代的更别提了,你家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枇杷树,另一棵还是枇杷树,都是我跟你分手那年手植的……”
他每吹一句,庄奕的嘴角就忍不住扬一扬,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胸腔“隆隆”震动起来,压抑许久的笑声猛然爆发,翻身将寻聿明按在了下面,“你个小滑头,上辈子说相声的吧?”
寻聿明满目笑意,眼眸中亮亮闪闪,庄奕恨不能咬一口,“学得越来越坏了!油腔滑调,伶牙俐齿,损人你怎么就不结巴了呢?可不是被人欺负得不能还嘴的时候了,就知道跟我厉害。”
“我这不是夸奖你吗?”寻聿明抿着嘴巴直乐,“夸也不行,说实话也不行,到底要我怎么办嘛。”
“好啊,损了我还撒娇,看我怎么收拾你。”庄奕搓搓手,作势向他痒痒肉上搔去。
寻聿明吓得身子一滚,麻溜往上爬。庄奕一把拽住他睡衣,将他扯回来,在他腋下狠狠呵了一回痒。
“别……哈哈哈……我错了哈哈……我错了!”寻聿明最怕痒,笑得浑身颤抖,双脚不停地蹬他,“求求你哈哈哈哈……再不敢了……哥哥我错哈哈哈……错了!”
他一米八二的个子,肩膀也不窄,庄奕一个手按不过来,被他钻到空子溜了出去。寻聿明笑得肚子直抽抽,连滚带爬地向床那边躲避他的追击,一个没留神,“咣叽”摔了下去:“啊唷——!”
庄奕吓一跳,忙过去拽他:“怎么样?摔着没?”
“嘶——”寻聿明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脑袋,似乎磕了一下,“撞柜子上了。”
“我看看!”庄奕后悔不迭,他运动能力本就差劲,一闹起来可不更笨拙些,这下乐极反生悲,又摔疼了。“我看看,撞哪儿了?”
庄奕按开吊灯,白光倏然点亮,耀得寻聿明一阵眼晕,他皱着眉头坐起身,被庄奕打横抱了起来,“耳朵后面,脑袋上,是不是起了个大包?”
“别动,我看看。”庄奕将他放在床上,拨开他栗棕色的头发,只见后脑勺上面,与耳朵水平的位置,鼓出一个小小的包,“磕出红包了,小呆瓜。”
“有点儿疼。”寻聿明扁着嘴巴,朝庄奕诉苦,“我磕疼了。”
他本就生得漂亮,精致得像件古董青花瓷,皮肤又通透,五官又立体,眼珠子黑白分明,委屈起来真让人无限怜惜。亏他是个长在现代的大男人,这张脸若化个古装,可不就是个勾魂摄魄的狐狸精来人间作孽了。
“好了好了。”庄奕心尖都被他揉化了,低头吹吹他的小红包,柔声哄道:“哥哥给小耳朵吹吹,明早就消了。”
寻聿明乖乖“嗯”一声,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庄奕怕他睡梦中翻身会压到伤处,关上灯躺在他身后,手臂垫在脖子下面,胡乱睡了一夜。
次日寻聿明起来,洗漱时照镜子看了看,原本拇指大的一个包,现在就像蚊子叮的,果然消下去不少。
他揉揉眼睛,戴上眼镜,下楼吃过早饭,便去上班。庄奕今天有事,将他送到实验室,一刻也没多留,赶着回了咨询室。
寻聿明心里盘算着一件要紧事,巴不得他快些走,待他一出门,立刻问岑寂:“你知不知道这个软件怎么用?”
“什么?”岑寂探头一瞧他手机,笑道:“嗨,不就是微博么,直接注册一个呗。”
“不是,注册好办。”关键是,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注册的,寻聿明疑惑:“会不会暴露隐私信息?”
岑寂拿过他手机,熟练地帮他申请账号,“这有什么,你选择保密不就行了,别发自己现实信息。”
寻聿明受教,颔首问:“那我现在给认识的人留言,他不会发现是我吧?”
“你给谁留?”岑寂打开相册帮他设置头像,发现他的照片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实验室的图,个人特点太过鲜明,只好给他在用户列表里,随便找了一张头像图先拿来用着。
“你别管了。”寻聿明过河拆桥,让他帮自己设置完账号,便拿回手机闭口不再谈。
不一时,岑寂到点去楼上查房,实验室今天没别人,只剩下寻聿明一个。
他悄悄打开微博,找到庄奕的账号加了关注,给他留言:「哥哥你好,我是一个恋爱经验匮乏的大学生,我想请问你,纪念日给男朋友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我们分开很久了,我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但不知道他现在最喜欢、最想要什么。我是你的铁杆粉丝了,想听听你的意见,可以吗?谢谢!」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正和客户聊天的庄奕拿出来一瞧,回道:「铁杆粉丝?怎么没有“铁粉”标志?」
寻聿明一愣,忙打了一长串字解释,点击发送,失败。
再次点击发送,再次失败。
庄奕盯着他「五元十万粉」的僵尸粉即视感头像,默默退出了黑名单——笑话,一个成熟的男人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