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四章 染丝歧路

从守坤宫出来,恰遇芳馨带着两个宫人来接我。她亲自扶过我,轻声道:“奴婢打听到了,那女御姓张。一早上皇后便吩咐下,赐她住章华宫的后厢房,又命内阜院给了她七品姝的待遇。从前的女御都如宫女一般,要操持杂务的,她却有好几个宫人服侍。想来册封有望。”

我笑道:“如此说来,她和我们是近邻,且是陛下喜欢的,倒不得不去瞧瞧了?”

芳馨笑道:“可不是?如今各宫都去章华宫瞧人了,姑娘可要去看看么?听说这位张女御可年轻貌美得很。”

我拿帕子遮一遮阳光,顺势掩去唇边的冷笑:“美貌?她只是年轻罢了。论起美貌,能比得上周贵妃当年么?若必须下只是喜欢年轻貌美的,那周贵妃岂不是早早就该失宠了?”

芳馨道:“这可是宫里新晋的红人,姑娘倒不以为然?”

我淡淡道:“我并没有不以为然,只是就事论事。等她闲下来了,姑姑便代我去章华宫瞧瞧吧。”

芳馨道:“依奴婢看,她若懂事,应当先来拜访姑娘才是。”

我叹道:“她册封与否,和我们不相干。不得罪她也就是了。”

芳馨恭敬道:“是。姑娘今日倒出来得早。”

我摇头道:“皇后身子不快,连刺绣也不做了,才坐了一会儿,便又去歇息了。”

芳馨道:“皇后没有说什么吧?”

皇后眼中如暑天晴丝一般闪过的惊怒之气和狷介邪魅的面容,既令人心惊,更令人心凉。皇后不会不知道她受了旁人的暗算,况且她在此案中还失去了亲生女儿。然而她的无奈,在证明舞阳君的清白之前,终究无计可消:“娘娘赞我为君国效命,使皇太子和公主们不致枉死。”

“娘娘不恼姑娘么?”

“皇后要恼我,也无从恼起。我若想不起小虾儿的事情,皇太子和公主们便白白被人谋害了。况且舞阳君的事情,究竟是刑部查出来的。舞阳君行止不端,是她自己的错,怨不得别人。”

芳馨叹道:“幸而陆大将军又立了功……”

我冷冷一笑,“功高盖主而不赏。陆将军的军功才是舞阳君的催命符。”

芳馨一怔:“姑娘说什么?”

用过午膳,忽见芸儿来了,知是高曜有要紧话说。芸儿今年已十一岁,在高曜身边贴身服侍了四年,容貌气度早已不似当年的青涩和胆怯。因她是高曜的心腹,我不敢薄待,于是拿了茶点来请她坐下说话。

只见她穿一袭白绫长裙,上着淡樱色小袄,以略深一层的颜色绣了两朵山茶花,裙上坠着一枚我从前赏给她的青玉鸣蝉佩。她身材高挑,颇有两分义阳公主的风致。芳馨拉着她的手道:“有些日子没见姑娘了,出落得越发齐整了。”

从前我在长宁宫做高曜的侍读,整整三年,芸儿天天跟着我读书写字,一天不落,故此对我格外尊重,对芳馨等人也亲近。她双唇一弯,笑容明亮如初升的圆月:“姑姑笑话芸儿呢。”

芳馨笑道:“怎么是笑话姑娘?实实出自我的真心,不信姑娘只管问大人。”

我笑道:“姑姑说得很是。从前就很好看,如今成了大姑娘,更见安静稳重了。”

芸儿低头一笑,欠身道:“谢大人赞赏。”

我见她落落大方,心下甚喜:“殿下正在午歇,你也不在跟前伺候,一会儿他醒了见不到你,心里又不自在了。”

芸儿笑道:“大人放心,去年新来的两位妹妹已经知道怎么服侍了,殿下也很相信她们。”

我点头微笑:“那便好。”

芸儿忽而放缓了口气,叹息道:“说起那两位妹妹,真真是时运好。若一不小心被分去了皇太子或几位公主那里,如今恐怕都不在宫里了。”

去年春天册封皇太子时,为每位皇子公主添了两个七八岁的宫女,因为年龄相近,都是贴身服侍的玩伴。皇子公主暴毙后,一并被关进了掖庭狱,后因年纪小,杖刑之后都赶出宫去了,据说有两个已经残废了。想起这些,我怃然不语。芸儿察言观色,忽又微微一笑:“殿下常和奴婢说,长宁宫上下能平安无事,都是大人肯时时教导的缘故。”

她时叹时笑,便如一片薄云掠过明月一般轻快自然。我不觉笑道:“那是夫子教得好。”

芸儿语笑嫣然:“大人可不就是夫子么,是女夫子!”侍立在后的芳馨和绿萼顿时都笑了起来,都道:“还是芸姑娘说得贴切。”

我笑道:“好了。别光顾着说笑,说正事要紧。”

芸儿笑道:“到了大人这里,芸儿便觉得是回了家,所以多嘴说笑两句,大人可不要见怪。”

芳馨掩口笑道:“芸姑娘这样一张巧嘴,谁舍得怪罪?”

芸儿笑道:“前一阵子大人赠予殿下的两锭香墨,殿下用着很好。如今用完了,殿下遣奴婢来请问大人,那香墨可还有么?”

我笑道:“那墨锭是去年于姑娘送给我的,一共只得四锭。如今还剩两锭,都交给你带去吧。绿萼,去寻出来,包好了交给芸姑娘。”又向芸儿道,“只可惜没有多的了。”

绿萼去外间寻了许久,回来时却拿了四锭香墨,笑道:“奴婢本来只在柜子里寻得一锭,谁知紫菡进来了,说于姑娘的大箱子里还有五锭。奴婢便自作主张拿了三锭过来。”

芳馨笑道:“果然姑娘的物事,紫菡最是一清二楚的。”

芸儿凑趣笑道:“大人身边,自然都是得力的。绿萼姐姐最妥帖,紫菡姐姐最细心。殿下还常夸芳馨姑姑深明大义呢。”

芳馨和绿萼相视笑道:“这奴婢们可不敢当。”

我笑道:“殿下身边,自然你是第一个得力之人,将来开府了,必是要跟着去王府的。也不枉你姑妈一心一意地为你打算。”

芸儿红了脸,低低道:“奴婢的姑母待奴婢如亲生母亲一般。”

我对绿萼道:“把箱子里剩下的两锭也拿来。那墨放久了,香气便散了,压在那里也是白白浪费了。”

绿萼连忙取了来,亲自用素帛绢子包好了,放在小木箱中,又叫了一个小内监捧着,跟芸儿回去。芸儿道了谢,又道:“殿下还说,今天晚膳后想来和大人一道读书。”

我忙恭谨道:“请回禀殿下,臣女恭候。”芸儿莞尔一笑,道了谢行礼而去。

芳馨笑道:“从前总是见李嬷嬷和芸儿两个霸着殿下,如今也肯让那两个新来的小丫头服侍了。”

我脑仁沉痛,揉一揉太阳穴道:“殿下是郡王,若不犯错,将来至少也是个亲王,想必侍妾不少,怎可能专宠一人。殿下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是认准了一件事、一个人便不更改的。对我如是,对芸儿更是。那两个小丫头即便贴身服侍,在殿下心中,又怎能和芸儿相较?”

绿萼知道我要午歇,便先去寝殿铺被。芳馨扶起我道:“如此说来,那李氏姑侄倒有几分见识。”

我笑道:“当年我进宫不过五六日,和李嬷嬷只见过三四次,她敢趁王氏带殿下去益园玩耍的工夫,到我的灵修殿来,将芸儿托付于我。这个李嬷嬷,眼明心亮得很。”

芳馨道:“这也要姑娘肯成全她。若不是姑娘教芸儿读了三年书,她哪里就和殿下这样亲近了?”

我在悠然殿门口停了一停,伸手挽过一缕阳光,笑容亦如过午入殿的日光一般短促:“谁成全她都不如她自己成全自己。她有心向学,即使我不教她,她也必有所成。”

芳馨沉吟道:“这样说来,她必是有山雀变凤凰的一日。”

我忽然想起长公主的一句话,遂淡淡道:“姑姑难道没有听过,天助自助者么?”

晚膳后,高曜一来便将芳馨和芸儿等人全都遣了出去。我亲自奉茶,笑问道:“殿下来得也太快了些。外面还冷,才用过晚膳,仔细灌了一肚子风,又要肚子疼了。”

高曜笑道:“父皇新纳了一位女御,宫里的风都是又暖又香的。倒不如晚间的穿堂风,又干净又痛快。”

高曜已近九岁,自从皇太子薨逝,他说话也越发辛辣了。我微笑道:“香风一吹,自然大家也就松快了,倒也不失为好风。”

高曜忽然敛了笑容,肃然道:“姐姐,母后是不是失宠了?”我这才发现,他这一笑一收,酷似芸儿。

我怔了片刻,斜身倚在云锦粟米靠枕上:“殿下这两天没有去守坤宫请安么?”

高曜道:“听闻前几天刑部在查舞阳君的罪行,孤不便去。后来又听闻陆将军立功了,这才敢去贺一贺。母后的精神不如往日了,连带着守坤宫的风都冷了,果然是君恩无常。”

我默然不语。高曜忽压低了声音道:“孤有一件事一直想请教姐姐。孤听人说,舞阳君在外面指示奚桧和小虾儿杀了义阳皇姐她们,此事……会是母后授意的么?”

我知道皇后冤屈,却不能对高曜明言:“此事刑部已在查探,还是不要妄自揣测,安心等候结案便好。”

高曜微微冷笑:“姐姐越来越会说官话了。依孤看,这件事情当不是母后的意思。”

我笑道:“殿下何出此言?”

高曜道:“母后性情坚忍,谨慎自持,一向善待众人,怎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故此孤猜想,这件事情只是舞阳君不知听了谁的唆使,自作主张罢了。”

我沉静道:“世人都说,皇太子殿下的生母深受皇恩,地位尊崇,不过一人之下。天长日久,必定后位易主。皇后这才痛下决断,哪怕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扳倒贵妃,日后扶立养子为太子。连圣上都信了几分,怎么殿下倒很相信皇后?”

高曜叹道:“皇太子哥哥薨逝的那天晚上,孤虽在清凉寺,可也听说母后从武库匆匆赶回,送了皇兄最后一程。母后抱着皇兄痛哭良久,又亲自为皇兄擦身子、换衣裳,直到天明才回宫歇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

高曜的通透和良善深深震撼了我。我拨一拨烛火,叹息道:“不知殿下可听过一句话?‘染丝之变,墨翟致怀;歧路之感,杨朱兴叹’[36]。”

高曜道:“何意?”

我叹道:“如今的皇后和从前的陆贵妃,虽是同一人,于圣上到底是不一样的。圣上若致怀染丝、叹感歧路,又当如何?”

高曜感激道:“幸而当日孤受姐姐指点,否则父皇疑心孤与母后合谋,那该如何是好?”

我微笑道:“殿下多虑了,殿下年纪还小,陛下不会疑心殿下的。”

高曜哼了一声:“孤如今是唯一的皇子,在父皇眼中,何尝不是皓丝在染、脚踏歧路?”说罢又转了失望的口气道,“母后素受父皇敬重,如今也失宠了。孤不过是废后之子,想来更是无望。”

我微笑不语。高曜好奇道:“从前每当孤提到此事,姐姐总是会说孟尝君小时候的故事给孤听,怎么今日倒不提了?”

我微笑道:“殿下长大了,对各样道理都很明白,何须臣女再说什么。殿下早早知道太子之路的不易,是好事。”

高曜拉着我的手恳切道:“再难孤也要试一试,姐姐要帮我才好。”

他手心微汗,时冰时火。我伸右手合在他的手背上,一字一顿道:“殿下放心。”

其实,最坚决、最卖力、最有心扶持高曜登上太子之位的人,远不是我。我想起柔桑县主,便试探道:“殿下可知道,慎嫔娘娘已经为殿下选定王妃了。”

高曜一怔,随即恍然一笑:“姐姐说的是柔桑表姐么?”

我见他坦然,便径直问道:“殿下喜欢柔桑县主么?”

高曜笑道:“孤只当这是母亲与熙平姑母的一句戏言,姐姐竟然当真了?”

我笑道:“倘若不是戏言呢?”

高曜道:“母亲和熙平姑母一向亲厚,倘若这不是戏言,那孤便遵照母亲的意思,娶柔桑表姐为正妃。柔桑表姐在府中也曾得姐姐教导过几年,想来定是不俗。”

我笑道:“殿下倒不想娶一个自己中意的人为妻么?”

高曜嘿了一声:“中意?父皇这样雄才大略,也没封周贵妃为皇后,况且是孤?姐姐时常教导孤,要懂得身为皇子的本分,意气用事不是皇子的本分。”

我颔首:“自从皇太子殿下薨了,殿下变了许多。”

高曜道:“史书上说,虽有亲父兄,未必不为虎狼。倘若这是身为皇子命里注定的厄运,孤宁愿做虎狼,也不愿意做一团腐臭无能的脔肉。皇太子哥哥薨了,孤便是皇长子,若不擦亮眼睛、砥砺心志,难免像母后一般,于无声息处骤然获罪于父皇。”烛光在他眼中一晃,如星芒暴涨,“多事之秋,亦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姐姐说是不是?”

权力使人迷醉,也叫人清醒,令人堕落,也促人奋发。谋杀公主和太子,是极其艰难和罪恶的,却能一举铲除登顶之路上最大的障碍。牵连出小虾儿,极具暴露的危险,却能诬陷舞阳君和皇后,并救出当朝二品高官苏司纳的独生女儿。高显和高曜的兄弟情义不可谓不深厚,然而高显的死又何尝不令高曜深觉庆幸?就连我,在数十日的颓丧失望后,也渐渐觉察出人生新的希望来了。

我静静一笑:“殿下说得极是。”

高曜不知道,高显和三位公主的死是有人攀住了判官笔,精心描画和算计过的。他以为这纯然是天意,故此对自己的志向颇为坦诚,在我面前丝毫不加掩饰。而那个暗中相助的人也乐于看到他问心无愧的雄心壮志和凛然无惧的言行举止。

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怎样?我不知道。

光明愈盛,黑暗愈浓。不知道也好,就让他永远行在纯粹的光明之中。

第二天午初时分,我从文澜阁出来,见午膳的时辰还早,便带着紫菡去益园散步。谁知才进了西南角门,便见皇帝身边的小简站在小池边的葡萄架子旁看小内监们松土。竹架子空荡荡,连一片枯叶也寻不到,去年春天依照皇后旨意栽植的葡萄藤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除去了。

小简见我来了,忙上前行礼:“大人万福。”

我还礼道:“简公公好。这会儿该用膳了,公公怎的还在花园里?”

小简笑道:“陛下交待奴婢在这儿看着他们种紫藤,今天务必要种好,明天陛下要和张女御来赏花儿。”

紫藤?这是慎嫔最爱的花。我一怔,恍惚道:“紫藤?”

小简挤挤眼睛:“就是紫藤!”

我奇道:“去年移栽的葡萄藤子,今年秋天该结串子了吧,为何忽然拔去?不是太可惜了么?”

小简嗐了一声:“谁说不是?奴婢们也眼巴巴地望着那些葡萄串子呢,陛下偏命拔了!奴婢们都望到土里去了!”

紫菡哧的一笑:“葡萄罢了,横竖年年都吃。今年虽没了这里的葡萄藤子,想必外面进贡的不少,简公公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小简笑道:“虽然如此,可这里的葡萄是奴婢看着它抽藤子长大的,奴婢也曾浇过水的。自然和外面的不一样。”

紫菡打趣道:“公公每日服侍圣驾,哪里得空给葡萄浇水?恐怕是把喝不掉的茶水倒在上面吧。”

我笑斥:“又胡言乱语了!”

小简红了脸,嘿嘿一笑:“姑娘倒也没说错。”

我笑问:“陛下怎么忽然想起要种回紫藤了?”

小简笑道:“还不是那位张女御。前天晚上陛下问她喜欢什么花儿,她便说是紫藤。陛下当即从帐子里伸头出来,喘着气叫奴婢立刻去花房传旨,叫拔了葡萄种紫藤!”

我一怔,顿时红了脸。小简轻轻一打嘴道:“奴婢该死。”

紫菡恍然不觉,傻傻问道:“陛下可真奇怪,在帐子里睡觉也要大喘气么?”

我立刻轻喝道:“不准胡乱问!”

紫菡吓了一跳,退在我身后。小简嘻嘻笑道:“论起陛下对张女御的宠爱,还不止这些。那张姑娘原是新进宫的,被分在漱玉斋服侍升平长公主。大人知道,长公主殿下是陛下嫡亲的小妹,立了功回来,又受了这么多委屈,那可是陛下最疼的人了。”

想到皇帝费心安排长公主的婚事,我点了点头。小简接着道:“前几天有个宫人服侍长公主殿下喝水,略慢了些,恰好陛下去了漱玉斋,全看在眼里。当时没说什么,回到宫里便下令赶她去外宫刷恭桶了。前天晚上陛下问张女御进宫过得如何,张女御竟抱怨长公主的脾气大。虽然只一句,但奴婢在外听了,吓得脸都绿了,只当她要被一脚踹下龙床。谁知陛下只笑了一声,开解两句,竟没理论。”

他说得绘声绘色,我虽窘,却也忍俊不禁:“公公在外面这样说,就不怕陛下怪罪么?”

小简笑道:“陛下虽然后妃不多,可却是个风流开明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力排众议,娶了辅国公的遗孀为贵妃,还封贵妃所生的皇长子为皇太子。奴婢们私下里早就说惯了,陛下从不理论。只是想不到陛下会这样宠幸一个新进宫的小宫女,当真是奇了。”

我也好奇道:“这位张姑娘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小简想了想道:“就是前天傍晚陛下偶然在漱玉斋见了,便喜欢得很。若说有什么过人之处,大约便是美貌娇俏,心思单纯吧。嘿,若换了一个相貌平常的宫女抱怨升平长公主殿下,保管打断她的腿!”

紫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简道:“昨天皇后让她住了章华宫后院的厢房,她还嫌小,陛下当即下令让她住了章华宫的西偏殿了。她虽然没有位分,可是陛下宠她,想来晋封有望。”

紫菡道:“奴婢听说只有到了嫔位才能住着偏殿。”

小简道:“可不是么?如今这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羡慕这张女御的时运。若都能像张姑娘这样一步登天,便再也不用操持度日了。”

紫菡撇撇嘴道:“奴婢就不羡慕这位张女御。”

小简道:“为何?”

紫菡微笑道:“奴婢知道自己笨,恐惹恼了陛下,掉了脑袋。奴婢服侍姑娘就很好,奴婢愿意一辈子都服侍姑娘。”

小简目光一闪,嘿嘿笑道:“要服侍谁也不是由咱们这些奴婢说了算的。就好比那位张女御本是给长公主殿下端茶倒水的,也想不到自己会一下子被圣上看中。又比如紫菡姑娘今天在这里服侍朱大人,明天在哪里服侍谁却又难说得很。身为奴婢,听话便好,这样的愿还是少许,免得将来太伤心又或太高兴,失了分寸。”

小简虽然有些活泼轻佻,这话却说得颇有深意。他为人亦庄亦谐,又善体圣心,怨不得皇帝喜欢他,肯留他在身边贴身服侍。紫菡颇有些不服气,我忙笑道:“这是简公公在教你,还不好好收在心里。”

紫菡只得道:“是。谢公公。”

太阳快升到头顶,我微有汗意,便对紫菡道:“太热了,回去更衣吧。”说着向小简行礼作别。小简深深还礼:“大人明天这个时辰来,这紫藤花便种好了。大人在花架子下坐着看书,定然会凉快许多。”

我心中一动,疑惑道:“看书?”

小简笑道:“大人不知道,奴婢昨日向陛下禀告栽种紫藤花的事情,陛下便提起四年前的春天在益园里看到朱大人在紫藤花下读书的事情来了,说女孩子在紫藤花下看书绣花,都很好看。奴婢也记得清楚,那一天陛下和大人还颇说了几句话呢。”

我微笑道:“公公好记性,我却记不清楚了。”说罢欠身告辞。

回到宫里,芳馨立刻向我禀告,说是张女御巳初时分来看我,见我不在,便留了些礼物回宫去了。我听了不觉笑道:“想不到她恩宠正隆,倒是谦逊,竟然肯先来永和宫。我听简公公说,这位张女御是个直肚肠的人。”

芳馨道:“听说皇后亲自指了一个年资深厚的姑姑服侍她。张女御纵不懂事,那位姑姑也会教她的。”

宫人端上铜盆来,我将双手浸在温水中,合目道:“皇后还真是用心良苦。这位张女御听说很美,是么?”

芳馨笑道:“是很美,说话也爽快。”说罢命人将张女御送的礼物搬了进来,只见是两匹上好的素色茉莉花纹软缎。我看了一眼,仍旧合目道:“开春了,拿去给丫头们裁两身新衣裳。”

芳馨道:“这样好的缎子,若给了丫头们做衣裳,可惜了。姑娘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恍若无闻。芳馨又道:“姑娘用过午膳,可要去章华宫拜访张女御么?”

我随口应道:“我累了,改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