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宫主

白天他们聒噪长云还能忍,到了晚上各狱友都熟睡了,隔壁的邻居还像个耗子似的挠自己的墙,一边挠一边喊:“对面的姑娘你睡了吗?”

长云睁开假寐的眼睛,有些无奈:“没睡,您是李前辈?”

她左边的狱友便是逍遥剑客李闲云。

李闲云笑道:“正是正是,我这么隔墙跟你说话不太方便,你能不能把头伸出铁栏啊。

长云看了一眼铁栏的宽度道:“不行。”

李闲云的声音道:“我的头已经伸出来了,姑娘你到门口坐坐我们唠唠嗑。”

长云实在没有在牢里蹲门口唠嗑的习惯,可是李闲云再三盛情邀请,长云只得将身子挪到了门边,扒着铁栏看了过去。

之间李闲云的脑袋在铁栏外,脖子在铁栏内,下巴搁在横栏上,一副要问斩的姿势。

李闲云的声音带着老一辈的徐缓温和,好像白天里骂街骂得带劲的不是他一样。

李闲云:“姑娘,你的内功已经被吸走了么。”

长云:“还没有,我中了毒,他们可能一时奈何不了我。”

李闲云道:“哦,那你倒是因祸得福,不过他们这里少不了解毒高手,一定会想尽办法给你解毒的。”

长云的眼眸颤了颤。

李闲云看出长云蓦然喜悦来,叮嘱道:“姑娘在这里还是万事小心为好,能被捉到这里来的,没一个是小角色,谁来之前不是一代俊杰,雄心万丈,可是能逃出去的一个也没有,我看姑娘是女儿身年纪又轻,实在是好奇,你究竟师出何门哇。”

长云:“我有两个师门,一个师门说了您不知,一个师门我不想说。”

长云不愿意说,连个委婉的措辞也没有,李闲云咽了口唾沫,也不好意思再逼问。

他将脑袋又往外伸出了二里地道:“姑娘,只要姑娘还有一线生机就要试着逃出去,尝试总比不作为等死要强。”

长云等着听他的下文,这李闲云半夜不睡觉挠墙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跟自己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果然。

李闲云道:“若是姑娘逃出去了,可能帮我找一个年轻人啊。”

长云:“前辈不妨说说看。”

李闲云道:“他若是活着,应该有十七岁了。”

长云:“是谁?”

李闲云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他叫顾煜,煜熠之煜,孤原的后人,这个人不太好找,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不求姑娘一定找到她,只希望若是姑娘见到这个人之后能对他传一句话,无数死去的亡魂和活着的人都会感谢姑娘。”

长云惊讶的问:“您是他什么人?”

李闲云道:“此事不便透露,但有朝一日希望能对姑娘坦白一切。”

长云道:“那前辈要我转告什么话?”

李闲云用无平无平仄的语气念了一首酸溜溜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长云:“嗯?”

就这个?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剑客要一个妙龄少女给一个正直青春的少年传李商隐的情诗,这多少有点尴尬。

不是重要的交代,不是什么机密,不是请求,而是一句看起来没有任何玄机的情诗。

长云问:“前辈,您确定是这句话?”

李闲云:“多谢姑娘了。”

长云在了解清楚状况之前,并不打算贸然将顾煜的事告诉他,只是缓缓道:“好,我若是见了他,一定转告。”

李闲云笑道:“现在的小姑娘又守信誉又漂亮,武功还高,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他不要钱的猛夸了一顿后,完成了使命般的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了。

长云则一直琢磨着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琢磨了一晚上都没能琢磨出个头绪来。

第二日一大早,还带着青色冷寂的阳光从石缝中漏进来照拂在长云身上。

随着阳光的升起,毒又扩散了几分

各路好汉还没有醒来,呼噜声咬牙声响成一片,就在这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几个绿衣弟子鱼贯而入,宓晴随后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条绿色的水裙,白毛长裘,倩丽的站在门口吩咐手下道:“把单长云带出来。”

长云被带了出来,叮叮当当的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囚犯,都蓬头垢面的打量着这些绿衣弟子和宓晴,几个有起床气的开始骂了起来。

长云随着几个绿衣弟子一路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处牢笼前时,一只枯瘦的黑黝黝的爪子突然风驰电掣的将一样什么东西塞到了长云的靴子里。

长云差点蹦出去,又生生忍住,她扭头看了那双手的主人一眼。

是个瘦的跟猴儿一样的人,瘦的就剩下鼓凸凸的大眼睛了。

那人的低头看了一眼长云的靴子,再抬头时眼睛包含着祈求。

“帮帮忙,靴子里”

长云不动声色的将头扭了过去,带着手铐脚链,被锒锒铛铛的带出去,带到了一间房子里。

这间房是依旧是石头砌的,陈设着冷冰冰的摆设,但是干净整洁空间又大不知道比牢房的环境要好多少。

长云被带过来后,其他人便都退下了,唯剩她一个人站在石室内。

耳力极好的她听到了隔间有对话的人声。

一个是仇丈的,一个是宓晴的。

仇丈:“那丫头狂的厉害,她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竟然自己提出将她绑了送到我幻音宮的要求,哈哈,只可惜那丫头的本事还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一半好,非但逃不出去,打晕她的时候,还发现她中了毒。”

宓晴好像有脑子一点,她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对,那毒一定是她故意中的,故意来麻痹我们教我们掉以轻心,而且她中了毒,宫主根本不可以吞食她的功力,她是算计好了的,千万不可上了她的当。”

仇丈:“无妨,进了幻音宮她是跑不掉的,就算将她的绳子解了,任由她乱跑,也决计逃不出幻音宮半步,只是要想办法解了她的毒。”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晌,长云便站在那里耐心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宓晴走了出来,她施施然的坐在石凳子上,坐姿妖娆的几乎扭成了麻花,看着长云道:“将你打晕的时候,我们发现你中了不轻的毒。”

长云站着道:“不错。”

宓晴问:“中的什么毒?”

长云:“下毒的人告诉我叫做孟婆汤。”

宓晴:“怎么解毒?”

长云:“我不知道。”

宓晴死了心的认为长云有阴谋,一百二十分个不信,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我们幻音宮是个奈何你不得的地方,入了幻音宮,你就是再有本事,也是无用了。”

长云颇有些无奈,对方疾言厉色的让自己放老实点,真的没必要,实在没必要,现在就算是送自己上西天那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他们觉得自己有心机,长云什么都还没想呢,他们就善解人意的帮她想谋略了。

长云索性不说话了,多说无用,反倒伤肝。

宓晴道:“你不肯说出你身上毒的解法也无妨,那我们便一个一个的试,事先说好,我们下手可没轻没重的,到时候伤了哪里,损了哪里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无休止的解毒,割血抽毒,灌不对症的解药汤,用药罐子泡个三天三夜,泡到全身掉皮,用针扎身上各个穴位。

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怕毒没解了,人先给治死了。

后来他们发现长云特别能抗糟,怎么治都治不死,便逐渐下了重药,从早到晚,各大神医毒手轮番上阵。

到了后来,所用的解毒法子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了。

他们一边惊叹于这孟婆汤的厉害,一边惊叹这药罐子顽强的生命力。

晚上,长云泡在一人高的木桶里,闻着刺激爽冽的药味,蒸腾的特殊热气将她的脖子以上的皮肤熏的几近透明,透过白皙而薄的皮肤,甚至能看到晶莹的的鼻骨,眼角下淡青色的血管,耳垂里粉嫩的光泽。

整个人都被药物浸泡的像是在渐渐的虚化透明。

长云将脖子靠在木桶的边沿,心里想着那猴一样的汉子放到自己靴子里的血书。

她趁没人的时候从靴子里拿出了东西,一个破烂的从裤腿上绞下来的破布,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小小的字:“在下路德生,请朋友帮我找一个孤原弟子,转告一个“东”字,并将我之处境告知于他,为答谢朋友,掩骨山下路府老宅大堂地砖下藏黄金十两,再三拜谢。”

那信不是专门给自己写的,字迹陈旧模糊,称呼也用的是谁都可以用的“朋友”,应是早就写好了备在身上,见个有希望能逃出去的人就给。

“顾煜,又是给顾煜”

顾煜不过是个野鸡门派的野鸡弟子,门派惨遭覆灭都没有盟主他老人家打个喷嚏事大。

像李闲云,路德生的名字都是风云人物,怎么也想不到会和孤原联系在一起。

看他们那劲头,找顾煜比找亲儿子劲都大。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东?”

难道顾煜还有自己不知道的身份?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长云的思路,长云透过飘渺的水蒸气看到了是上次被逼着推自己轮椅的那个丫头。

长云被折磨的这些天,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不算讨厌的面孔还有点亲切。

只是那丫头身上又带了好些的伤,有一道鞭痕从眉角一直落到腮帮,脖子上也都是深深浅浅的掐痕,看起来狰狞又可怜。

“你很痛苦吧。”小婵开口了:“我杀了你怎么样。”

这丫头要么不说话当哑巴,一开口就要人命,什么毛病。

长云好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身子往水里一沉摆手:“多谢了,不用。”

小婵一步一步靠近道:“你不用怕,我杀人很快的,一点都不痛,比你现在这样要快乐许多许多。”

长云纵是在见过场面无数,此时也有点毛骨悚然。

倘若这话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说的,长云还能释然,可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就让人有点不大舒服了。

长云道:“你离我远一点。”

小婵依旧在一步一步的逼近,语气里带了点生气意味:“我都说了,你不要怕,你怎么还怕,你不相信我。”

长云:“我……。”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不想死啊。”

小婵歪着脑袋奇怪的问:“不想死,为什么?你这个人好奇怪。”

长云忍不住要骂人了,这他娘的有什么奇怪的,想死才奇怪。

长云不擅长教育小朋友,也没有循循善诱的心,指着门口干净利落道:“马上,走。”

小婵摇头:“姐姐你现在活得就像一条狗,一条没有自由的狗,却还是要恬不知耻的苟活于世间,我为你感到羞愧。”

长云震惊的看着她,她一直觉得自己虽不算多好的好脾气,但是总算是有个世外高人的情操,胸有沟壑,处变不惊。

现在突然有了一种被骂的心尖颤疼的感觉。

戳到痛处了。

长云险些被噎个半死。

小婵走近了,眸子里那死气沉沉的目光半点光也透不进去,枯瘦而小的手慢慢的伸了过去。

长云突然道:“慢着。”

小婵的手蓦然顿住,冷声道:“怎么了。”

长云:“你的手裂了好多口子,都见骨了。”

小婵垂眸:“跟你有什么关系。”

长云摸着自己的下巴道:“没什么关系,就是觉得你这个角度像是自己割伤的,咦?你有自虐的习惯?”

小婵突然将手伸了回去。

长云笑了笑:“没关系,我都懂,谁还没点小癖好了,不过这种毛病都容易是富家子弟的毛病,吃饱喝足了就喜欢搞点刺激出来,但是丫鬟么,本来就容易被打,你为什么还要自己伤自己。”

小婵:“我说了,这跟你没关系。”她的手再次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

长云倾身道:“咦,你的大拇指有一节是白的,怎么,扳指带多了是不是。”

小婵脸色一滞,立刻又将手缩了回去,背到身后死活不肯拿出来了。

长云丝毫没有意识到被灭口的危险,兴趣盎然道:“幻音宮这么有钱的啊,小丫头都有扳指。”

小婵定定的看了她很长时间,露出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神色。

长云不知死活的回看着她。

小婵眸色一暗,转身推门走进了夜色里。

长云突然觉得除了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八代贫农子女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藏着秘密。

那丫头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感,今天长云终于明白了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看任何东西都是一视同仁的,绝对公正的,无任何偏私的。

以万物为刍狗。

一视同仁的鄙夷,一视同仁的嘲讽,看自己的眼神和看澡盆子没有任何区别。

长云对这种眼神之所以很熟悉,就是因为她见过这种眼神。

师父。

不过师好一点,虽然他看自己的时候,那努力压制也藏不住那满满的嫌弃之情很是伤人自尊,但是他内心还是有爱的。

比如他看花花草草,看小鱼小鸟,只要不是人,他都会流露出温柔之色。

师父在长云的心中已经是变态了,这丫鬟如果真的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会比师父更狠。

日子一天天过去,幻音宮的大夫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长云身上的毒正在有被逼退的迹象。

在她被治疗的期间内,身上的镣铐被暂时取了下来,考虑到患者心情也很重要,平日里不会有满脸横肉的汉子背着刀监视自己,只有呕心沥血给自己看病的老大夫。

看着长云的毒一点一点的逼退,身体一点一点的好转,老大夫们比长云还要激动,觉得自己朝千古神医的步伐又迈了一步。

长云坐享其成,只等着毒解了被送到幻音宮主那里之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终于在中毒第十五天后,长云被宣布毒解了,十几个老大夫激动的热泪盈眶,宓晴高兴的喜上眉梢,他们高高兴兴的让长云洗了个澡,吃了顿丰盛的素宴,几乎是敲锣打鼓的将她送到了笙寒宫主的寝宫。

十几天来长云第一次穿着柔软舒服的长衫,长臂外露,坐在软榻上,吃着水果等宫主来吸她。

内功没有完全恢复,但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寝宫里静悄悄的,一水儿的绿意侍女侍奉两旁,沉默冰冷除了喘气和死了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长云吃了一串葡萄,三个橘子都没等来宫主。

长云问侍女:“你们宫主是不是第一次吸女人有点紧张。”

侍女冷冰冰的回:“不知道。”

长云站起来在屋子里晃了两圈,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天明都没有等来宫主。

长云失望的对刚从门外急匆匆进来的宓晴道:“你们宫主失约了。”

宓晴咬牙道:“那你就可以多活一日了,宫主一定是嫌弃你毒未解干净。”

长云:“那就遗憾了,还要多等几日吗。”

宓晴下令:“来人,将她重新丢到牢里去。”

这时,一绿衣弟子匆匆来报:“宓堂主,宫主传话,让单长云在此等着,请您过去一趟。”

宓晴被召进来,跪在地上恭敬道:“宫主。”

寝殿里寂静清冷,高悬的狭细的窗户连透进来光都狠勉强,笙寒宫主坐在厚重的不见光帷幔里,几十年来,除了极其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再见过他的真容。

后来连那几个极其亲近的人都被他杀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长的究竟是什么样子。

笙寒宫主的声音有几分未长开的少年音,说话的语调却是老态龙钟:“我这几日没什么心情,就让她再多存活几日。”

宓晴好奇的抬起头,然而她根本看不见笙寒宫主,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笙寒宫主对她而言,所有的接触从来都只是声音而已。

宓晴不解,却也不敢多问,笙寒宫主喜怒无常,她不想招惹,得了命令退出去了。

帷幔内,高塌上的两条小短腿悠悠的晃着。

长云在大殿里好吃好喝的等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笙寒宫主依旧没有赴约。

殿里狠温暖,到处是火盆,可是他们给长云穿的衣服实在是单薄,单薄到裸/露,长云平日里睡觉的时候都比这个穿的多。

也不知那宫主是如何吸功的,还要坦诚相见?那被他所吸功的人大部分都是糙老爷们,也要坦诚相见么。

长云等的颇有些不耐烦,然而忌惮他的实力又不敢轻举妄动。

宓晴在殿外也等的有些急了,往宫主的殿中走去看看情况。

结果宫主还是那一句话:“再等一日。”

宓晴万分奇怪,宫主何时这么拖拖拉拉的了。

穿过桥上的一座独桥回去时,一个黑影倏然从对面的亭子窜出来,手持重剑,冷冰冰的抵在她脖子间:“按我说的做,否则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修好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