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矛盾

没事的时候长云就会想那个“东”字。

顾煜的身份应该不低,可能不仅仅你只是孤原弟子,会不会他的身份就和“东”这个字有关。

难道说东是一个“组织”或者一个门派?可是有什么门派是和东有关的。

长云实在想不透便将前因后果写进信里飞鸽传书到竹海林请教师父。

半个月后师父传信回来:“其他人不知,李闲云曾效忠朱梁,实为逍遥人,实则东风盟堂主,残刀熊疑似东风盟成员,但无确凿证据,东风盟隐秘谨慎之极,乃无据地,除盟主之外,各成员不知盟友是谁,末帝自焚后,东风盟效忠流亡太子,再后便绝迹江湖,太子更不知所踪。”

接着他话锋一转,尖酸刻薄的嘴脸跃然纸上:“还有,恭喜我徒儿荣登先人谱榜首,入殓之时教门徒来请我,必当及时赶到送徒儿一程。”

前一个信息量有点大,长云一时顾不上后面的话,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意思?朱梁,末帝,太子,东风盟。

顾煜是朱梁太子?别闹了。

长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丞,还从未见过活的太子。

长云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仰了仰思索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长云或许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李闲云被困大牢中难以见到顾煜,而东风无力,便是东风盟自身难保。

师父说了,这东风盟极为谨慎隐秘,除盟主之外,互相之间都不知有谁,所以牢中虽然有很多东风盟的成员,却相望不相闻,并不知对方是盟友。

那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为神门他们会见顾煜的时候一个个都心怀鬼胎不欲被人知。

而又为什么,顾煜在幻音宮的时候可以一呼百应。

这王八蛋真的是朱梁太子?

一个猜测就让长云从头发丝凉到脚心。

那他是想干什么,从江湖入手号令群雄推翻朝庭?

长云一下子坐了起来,对自己道:“静心,静心,不要随便冤枉别人,不过是猜测而已。”

她心里安慰自己,又忍不住想起顾煜曾败于自己手中后的表情。

他的眼中藏了太多的秘密,一刻都没有轻松过,若真是太子,也是一个无兵无权,自身难保的亡国儿,甚至要委屈求全的给自己当爪牙。

能掀起多大的浪,活着都已是不易了吧。

若是之前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长云必须要找他坦白了。

长云从屋子出去找到顾煜,顾煜正蹲在地上,一手拿着凳腿,一手拿着凳面,正叮叮的修凳子,听见长云来了头也没抬:“师姐,板凳就快修好了。”

长云道:“别修凳子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就我跟你。”

小镇的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湖面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钓鱼洞,此时正值傍晚,没有一个人。

长云拿了两个鱼竿,自己一个给顾煜一个:“钓会儿鱼吧,钓了鱼出来晚上还能喝鱼汤。”

往里走太深怕掉下去,他们便坐在湖边,放了鱼饵,将鱼竿伸进原来别人凿过的洞里钓。

这样钓,基本上是钓不出来鱼的,但是长云想钓,顾煜就陪着她。

钓鱼这种事,长云一般都会叫猫儿不会叫自己,她跟猫儿的关系远要好过自己,所以顾煜还是有点意外的,他觉得长云一定有话对他说。

他望着她的侧脸等着她开口。

长云不咸不淡的说废话:“若是钓上来鱼,是喝汤还是红烧”

顾煜笑道:“都行。”

长云:“那就喝汤吧,现在鱼都不大,肉不够吃。”

顾煜:“好。”

长云又很轻描淡写的道:最近,还跟东风盟的人有联系吗。”

顾煜的鱼竿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他狼狈的去捞,长云按住他的手:“别捡了,水太凉,掉下去就掉下去吧。”

长云笑道:“我们搬到这里来后也该请这些前辈来坐坐,你若会见他们也方便。”

顾煜声音有些颤抖道:“那天你果然听到了。”

长云的眼睛专心钓鱼,刻意回避去看顾煜的眼睛:“嗯,听到一点,后来跟师父传信,才了解到的。”

顾煜:“长云”

长云:“所幸你什么事都还没来的及做,以后你收收心吧,别做一些天怒人怨的事。”

顾煜从一开始的惶恐到迷茫再到完全冷静,都只在顷刻之间,他颤声道:“你如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会阻挠我。”

长云:“嗯啊,你若执意要做,从今以后最大的阻挠便是我,除非你杀了我。”

长云语气虽轻,但眼睛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顾煜:“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还是会做的,千难万阻也要做。”

长云:“为什么这么执着。”

顾煜:“因为我的恨,就是燃烧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熄灭,我可以下地狱了可以下火海,我可以做任何事,唯独不可以不报仇。”

长云:“别说一百年了,带着这样的恨过一辈子就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顾煜道:“师姐你从来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末帝自刎而亡,妃嫔子嗣焚于殿,这对你只是一句话,对我却是割开心肺的鲜血淋漓,我出逃后被东风盟下孤原收养,岂料武林盟主效忠新朝,江湖各派沆瀣一气将东风盟打散,诛杀孤原弟子,师父带着我同幸存的师兄们四处逃亡,他们为了保护我一个一个一个的在我面前死去,我每晚入梦想到的都是他们枉死的场景,他们在梦中质问我,为什么还不报仇!你为什么这么弱!无数人为你死了,前赴后继的为你死了,你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长云静静的听他回忆:“这些我都可以想象的到,你背负的太重了,即使你不想报仇,无数死去的亡灵也会逼着你报仇,可是顾煜我的仇又该怎么办,我们老百姓的仇又该怎么办。”

长云将鱼竿往上提了提道:“”我家中本有几分薄地,后战乱纷纷,家园被毁无奈出来逃荒,家中有八个哥哥,五个被征兵死于战场,三个小哥哥死于饥饿,我命贱活了下去,后被万神门教主夫人两个馍买了回去。”

长云看着顾煜:“你的亲人是人,我们百姓的亲人也是人,我也是看我的哥哥们一个一个的死在我面前的,那是真正的叫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过死到后面就习惯了,麻木了。”

长云将鱼竿继续往上提道:“我好恶斗狠,骨子里流淌着小人物的恶毒,可我还是怕战争,怕流血千里,尸骨萦野。”

鱼竿被完全提了上来,竟然真的被她钓出了一条鱼,鱼在鱼钩上拼命挣扎,溅出无数水滴,长云将鱼摘下来,一手刀劈过去,鱼脑袋不及长云掌硬,就义了。

长云站起来笑道:“这是什么运气,晚上有鱼汤喝了。”

顾煜跟着站起来:“师姐,看来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了。”

长云:“你可以选择。”

顾煜笑着问:“只有我认输的份?”

长云:“是”

顾煜皱眉:“你总是这么强势。”

长云笑:“你第一天见到我就该知道了,师弟。”

顾煜眼底染上淡淡的猩红,勾起嘴角:“那我们就分道扬镳吧,从此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长云眼神黯然,终究还是没能挽救回来。

她淡然道:“好,保重。”

顾煜衣袂翻扬,长发轻舞,他怔了许久,弯腰行礼一字一句道:“保重,门主。”

长云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

猫儿问:“小煜呢?”

长云将鱼放到桌子上:“变成鱼了!”她坐下来左手撑着额头一副极为疲累的样子。

猫儿:“怎么了,你这是去钓鱼了,还是去下河逮鱼了。”

长云:“顾煜叛教了。”

猫儿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可能,顾煜一直都是长云身边的当仁不让的“第一走狗”,怎么会叛教。

再说了,走的时候还春风满面的,也没拿行李啊。

猫儿认真道:“长云你在开玩笑么。”

长云虚声:“他真的走了,以后和我们再无瓜葛。”

猫儿:“我去抓他回来。

长云:“不用,本来他就不属于我们,人各有志,离开便离开吧,反正叛教是万神门的传统了

猫儿:“长云!”

长云笑道:“这鱼是我钓的,顾煜走了没人做饭了,少主是爷爷别指望了,猫儿你自己生吃也好,蘸着盐吃也要,自个解决了吧,我回屋休息了。”

长云转过身去,笑容逐渐消失,她回到屋子将自己锁了进去,坐在椅子上寂寂然的剪了一晚上的烛芯。

第二天再推开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个没事人了。

少主都比她伤心。

以前顾煜在的时候没发现,走了以后大家才发现顾煜有多重要。

一日三餐是他做的,房屋院子是他扫的,柴米油盐是他买的,劈柴烧水也是他干的。

顾煜一走,大家伙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平日有菜有肉的生活彻底终结,几个人对着厨房愁眉不展,望灶兴叹。

少主:“为了门派的长久大计,咱们再召个厨子吧。”

长云:“召个屁,羞愧不羞愧,自己学吧。”

长云奋发图强为了重新凝聚门派的心,开始学着做饭。

以前在万神门的时候她都是吃万神门的大锅饭,几乎不会自己动手,唯一会做且能吃的就是煮面条,后来跟顾煜学着做了乱炖。”

乱炖就是别管什么,把所有的菜煮在一起放上水煮开了,就是乱炖。

长云将乱炖放到桌子上请他们鉴赏,少主一边吃一边哭:“我好想顾煜,我宁愿吃他的苹果涮白菜。”

猫儿:“我也是,不是,他到底为什么走了。”

长云摔筷子:“以后谁都不许给我提他。”

少主识相的闭嘴,蔫蔫的捧着碗站起来:“得了,我去隔壁蹭个咸菜。”

他走出门往街角拐去。

这里并非镇中心,门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刚下过雪,贫瘠的枣红色的土地被裹缚在银蓝色的霜雪之下,尖锐的怂着瘦骨嶙峋的脊背。

这景色荒芜的倒有几分别有风情,西南方还有一撮撮的绿,在风中叠浪般的涌来,然后越涌越近,越涌越近,越涌越……

越涌越近?

付尧门瞪大眼睛:“什么东西?”

付尧门定睛看去,见成百上千的绿衣人好像从西南方杀过来,浩浩荡荡就像长了绿毛的洪水奔腾而来。

付尧门立刻转身跑回去:“长云猫儿,幻音宫的人来了!”

他自己飞身跑回自己的屋子,将装有“共梦蛊虫”的巨大箱子搬了出来。

共梦哪里都好,就是养那糟心的虫子太占地了,每次打架都要带着箱子跑。

那些人奔至近前,一水的绿油油,连头发上都箍着绿色的抹额。

绿色这颜色有点不大好,有点贱,但凡有点身份的都不会选绿色,更何况这苍翠欲滴的葱花綠。

更可况这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原绿。

上千个劲衣敌人来势汹汹的站在面前,那不是打群架能比拟的壮观。

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铃声,八个白衣人从绿色大军的八方跃了出来,组成幻音阵法,而是占据半卦兜成一个月牙形的网。

幻音铃对共梦。

长云对猫儿道:“我看见那些虫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帮着少主,搞不定找我,我先进屋继续研究怎么炖菜。”

她回到了厨房转了一圈,又去了顾煜的屋子。

顾煜喜欢看书,他的屋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菜谱之类的东西。

顾煜的屋子是几个人里最小最偏的,他不争不抢,有大屋子都让给了其他人。

而他的屋子也是最干净的,所有的东西都一板一眼,书架上的书没有几本,一目了然,从大到小依次摆放的整整齐齐,一丝灰尘都没有。

长云又翻了翻床底下,菜谱没找到却看到一个精致的木盒。

长云很好奇他大老爷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红色的缎稠上横放着一只银色的蝴蝶钗。

跟自己的那只唯一的首饰很像,不过自己那个是铜的。

蝴蝶钗上刻着自己的名字:长云,而枕着的地方则压着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七个清秀的小字:师姐何不戴银钗。

长云瞬间就明白了,这是顾煜送自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送出去。

她头上那铜钗戴了多少年,顾煜看不下去了给自己买了个新的。

长云心说咱俩虽然暂时决裂了,但是你这钗子刻了我的名字总不好意思送给别人,丢了也是浪费,不如我就当你已经送我了。

长云毫无心理障碍的把银钗揣到自己身上了,整理好被弄乱的东西,带上门走了出去。

回到前院的时候,幻音宮的人已经退到一里外了。

站在院子里都能看到远方靡丽的彩雾,将整个天地染成瑰丽色,铃声阵阵催人心肝,若凄厉的尖叫响彻狂野。

猫儿想上前助战,被长云拉住:“这不是我们凡人能插手的事,幻音铃和共梦都是催眠致幻之物,光有武功半点作用不起,像我这种有睡眠缺陷的才能抵挡片刻,你去了也是碍事。”

过了不多时,铃声渐弱,共梦终究技高一筹,幻音铃在共梦下溃不成军。

长云脸上挂起笑容:“少主果然厉害,也不枉我死皮赖脸追他这么许久,日后想办法再拉拢拉拢,让他正式入我万神门。”

猫儿:“长云,顾煜到底怎么了。”

长云叹口气将顾煜的事简单说了。

猫儿大惊:“这顾煜竟然有这样的身份,他竟然藏着这样骇人的秘密,我若是再见了他……”

长云看着他笑道:“你能怎样,他是贵人,离开了咱们此后天高任鸟飞,只会离咱越来越远。”她低头把玩着手上的银钗:“本非池中物,又何需强求。”

猫儿惊了又惊坐在长云身边:“长云,你之前总是欺负他,他若是反过来劲了,日后风云再起回忆起来岂不要找你麻烦。”

长云:“别废话了,去打扫战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