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和暑天的热气弥散在空气中。
夜空下,海水如墨般黑沉。
偶尔一阵风拂过,墨色的海平面被吹起粼粼波光,跳动浮沉最后归于平静。远处礁石上,有几对儿或相拥或并排坐在上面。这些人应该是趟着及膝的海水爬上去的,为的就是找快不被打扰的地儿谈谈情说说爱,顺便看看深夜的大海。
岸上灯光幽微,因为不是高射灯,灯光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
两人缓慢地在海水漫过的湿软沙滩上踱步,任凭潮涨潮落,打湿脚下泥沙,肆意漫过鞋面湿透鞋袜。
海水裹挟着没散净的温度,夹杂着细沙滚滚上岸搅起细白的泡沫,这是如墨的海水里唯一的颜色。
没有繁星点点,也没有皎洁月色。海边人影如岸上沙石,暗沉漆黑的深海似乎低吼着,随时都能把惬意散步的人吞没。
两个人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付简兮盯着海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方俣偏头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侧脸,努力分辨着他的神情。
这样的景色,如果他没猜错,付简兮应该不会喜欢,还会很不舒服。
抓不住的人、不确定的事、代表危险的东西——付简兮都不会碰,这是方俣不甚了解的秉性。
也是他这段时间的反复试探,多方面的了解所得。
付简兮的安全感低的要比他的依赖性还要严重,方俣自知,付简兮身旁的好友可能也知道,而付简兮很可能不自知,或者潜意识里不承认、不想面对。
这个容貌体型都过分优质的大男孩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防弹玻璃罩里,他屏蔽所有他害怕、他不想接触的、会产生变故的、会发生危害的……一切可能。
玻璃罩外,你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任凭你怎么撒泼,示好,他只当作看戏。
倘若,谁想试图击碎这层强悍的防护层,那就要血债血来偿。
如方俣,过分的接触和试探,结果就是他一再的被揍,一再的被警告,直到被疏离,甚至是其他人,结果与方俣无二。
这是一个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又十分脆弱的大男孩儿,因此他才会给自己竖起如此强悍霸道的保护层。
想进来,先击碎!
想击碎,你就会遍体鳞伤,甚至两败俱伤。
方俣觉得遍体鳞伤都是小事,他猜不准付简兮一旦失去强悍霸道的意志支撑,结果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沉默似乎成了此时最好的相处模式,很默契的谁都没开口说话。
两个人从海边回来,酒店大厅里遇见李荣天拎着方俣的包。
李荣天从沙发上起身走向从外面刚进来的两人,微笑着说:“方总,您的包。给您租了车,钥匙在这。”他先递上包后,又递过去一串钥匙。
付简兮走到李荣天刚才坐的沙发处坐下,拿出手机给大建发信息,李荣天已经出来了,大建他们应该也散了。
付简兮:哪呢?
大贱:咱们屋打牌吹牛逼呢,贼吵,十一点以后再回来。
付简兮:滚齐哥那去,爷要睡觉。
大贱:爷,齐哥那屋那俩哥们儿带了个女模特回去,正啪啪啪群P呢,卧槽吓死我了!我们就是从那转移过来的,小乐那屋也特么一样,你就在大爷那呆会儿吧。不想待去酒店西厅的咖啡馆,一会儿打完牌给你打电话。
付简兮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方俣和李荣天,起身往西厅咖啡馆走去。边走边给方俣发了条信息:先回去了。
咖啡馆占据了酒店西厅近海的一角,面积很大,每个位置设计的私密性很强,书多绿植多,窝进去就是自己的一方天地。
中式简约风格,这个地儿付简兮太喜欢了!
罗汉塌上棉白的软垫,抱枕和半人高的圆靠枕均是白色,小方桌随意的放至榻上,罗汉榻对面是一个小型书架,目测两米高,书架上摆满了书和装饰品。
书架和罗汉榻后面的半镂空屏风把这块不大的地方巧妙地间隔开。付简兮盘腿坐下,随手抽出一本书翻看,这书他看过一遍,再翻开又感觉像是没看过一样。
方桌上摆着一盆水培花,几条热带鱼穿梭在盘根错杂的花根部。
此时此刻是付简兮这两天里最惬意舒坦的一刻了。
桌脚有一盒明信片,付简兮把手里的书扣在桌面上,倾身上前,拿起那盒明信片。
宫崎骏动画系列的明信片,盒子上贴着温馨提示:寄送的明信片填写完整请交予前台。
明信片全部被倒在棉白的软垫上,每一张都是一部动画片的经典画面。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画质清晰的画面上划过,挑出几张后成扇形拿在手里仔细看。
方俣问了问明后两天一行人的安排,他大概知道最后一天还有一场秀要走,却不知道明天的具体安排。租了一辆车也是想明天灯付简兮和大建得空了,带两大男孩出去玩。
结果三分钟不到,再回头,付简兮不见了!
他记得和李荣天聊天时手机响过一声,于是赶紧拿出来看了一眼——先回去了。就这么一句,方俣有点不高兴,这孩子太欠收拾了!
李荣天看方俣脸阴沉下来,很想遁逃。
“休息吧,明天彩排我不去了,结束后打给我。”
李荣天回了个“好!”。
方俣往电梯厅走,目视前方,忽略身侧所有人的目光,有点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势。听见有人叫了声“方总。”他也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小乐打牌输了被罚请客买夜宵,这堆人不吃酒店的餐点,都说没味道不够刺激,小乐索性打了个车出去买了麻小和一堆辣爆海鲜之类的夜宵。
哪想回来碰见了方俣,这人气场太吓人。小乐很想走楼梯,可是已经站在电梯厅,再转身走掉,也太傻逼了。
只能硬着头皮跟方俣一起等。
他把两只手里的东西换到一只手上拎着,从兜里掏出响铃的手机,赶紧接听:“何建哥……我在楼下马上上去了……”
方俣站在一旁都能听见大建在电话里喊:“快点快点饿死了,再不来,直接叫救护车吧!”
小乐傻笑着挂了电话,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身侧站的笔挺,神色冷峻的方俣。
方俣目视前方,语气清冷的问:“夜宵?”
小乐明显一愣,愣了一会儿赶紧回答:“是,夜宵,我打牌输了请客,方总一起吧?”
“打牌?全都在?”方俣不太相信付简兮会跟一帮人乱哄哄的打牌,出于好奇问出了口。
“不是,就几个人……”小乐把在的人都细数了一遍。
方俣在小乐细数的时候就拿出手机,给大建发了条信息过去:明天彩排结束,带你俩出去玩。
大建几乎秒回:你是我亲大爷,亲大爷万岁,万岁,万万岁!【跪拜】
方俣:他人呢?
大建:靠!大爷你就不能再装一会儿。【白眼】
方俣弯了弯嘴角,一旁的小乐不小心瞄到,直接被美颜击毙!
方俣长相英俊,气质不凡,一点也不输他们这群模特。他们知道方俣不简单,气场又摄人,平时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所以除了云歌从来没人主动上去搭讪,后来石头缝里蹦跶出俩侄子就是付简兮和大建,他也没见方俣在他们面前对两侄子笑过。
这一笑直接闪瞎他的双眼!
帅的一批,暖洋洋还特别撩人。
太尼玛不科学了!
大建:西厅咖啡馆,记一次账,共6次,嘻嘻!
方俣:好。
电梯“叮”一声门向两侧打开,小乐转过头抬手刚做了个请的手势,话还没出口,就看见方俣已经转身往大厅西侧走去了。
付简兮拿着笔在明信片背面,右侧空白的位置画了一个Q版小人——Q版小人披肩长发,头发乱蓬蓬的,俩眼睛溜圆带着水光,樱桃小嘴好像正在暴躁的吼着什么。一身长睡裙,袖口、裙边都画上了蕾丝花边。
画完后,付简兮拿远了点欣赏了一下,最后在小人侧面写了几个字:女王大人万安!
写上林不语学校宿舍的地址,然后,放到一旁晾干。
第二张画了一个老人家——Q版老人家一头卷发,脸上笑的眉眼挤在了一起,皱纹毫不掩饰,围着围裙,两手端着一盆待洗的青菜。Q版小人的侧面也写了几个字:奶奶想吃香菇肉酱面!
地址写的是林不语奶奶家的地址,其实就是他家隔壁。收件人写的是奶奶。
第三张明信片背面,画了一个一身痞气,却藏不住帅气的男生,宽大的T恤,破洞牛仔裤,歪着头,眼睛一睁一闭,调皮可爱。最后侧面写上字:再穿爷衣服不给洗,抽你没商量
地址写的是大建的学校宿舍。
三张明信片一次排开,摆在方桌一端,昏黄的灯光下,明信片上的笔迹未干,泛着暗哑的光。
付简兮盯着三张明信片出神了许久,才在棉白的软垫上凌乱的明信片里找到一张《哈尔的移动城堡》。画面中会移动的怪房子站在怪石嶙峋的山脚下,山脚下绿草茵茵,怪房子背后高山上却是白雪皑皑,半山腰雾霭缭绕,怪异的房子与脚下和身后的景色格格不入。
背面朝上,付简兮只是思考了一瞬,就开始动笔画了起来。
如墨般黑沉暗涌的大海从笔尖生成,丝丝点点留白似是会跳动浮沉的粼粼波光,黑色薄了几层,渲染成黑夜中暗灰色的沙滩。寥寥几笔勾勒出并行的两道人影,没有生动的面目表情,也没有深刻的服饰刻画,只是两道几笔生成的人形轮廓。
模糊的是画面,清晰的是思绪。
这画面,他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人懂。
不足一分钟,完成后,付简兮手中斜握的笔换成写字的姿势,笔尖点在空白处,却不知道写什么。
这张是寄给自己的,这一晚对他来说并不是值得纪念,只是意识里难抹净,甚至做不到轻拿轻放。
最后落笔:今宵酒醒何处?墨海星辰。
笔尖转至address,刚写了城市的名字,明信片“嗖”的一下被毫不留情的抽走。
“欸?”付简兮不悦的喊了一声。刚转头往身后看,手上的笔这时也被抽走了。看清来人,他皱着眉,瞪着眼,咬了咬下唇,一副想咬死这人的狠劲儿。
“看来不自己动手,这堆明信片都没有我的份儿。”方俣没好气的指了指付简兮盘起的腿上和软垫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明信片,有点委屈的哼了一声。
他自然的在付简兮对面盘腿坐下,拿着笔在明信片背面写上自己的地址,然后按着明信片推到付简兮面前,调换了前后,按着的手没松开,另一手拿着笔递回到付简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接着。
付简兮不明深意的蹙着眉问:“干嘛?”不要脸的地址都自己写完了,还干什么?
“名字。”方俣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说。
“哈!”付简兮气极反笑,他不信这人能如此坦然且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你来写我的名字。”方俣迎着他有些压迫性的眼神,还是一脸坦然的又说了一遍。
“脸呢,大爷,你真是无孔不入呀!”付简兮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当!”杯底触碰桌面发出的声音很响。
方俣错开盯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那杯咖啡,双眼又回到付简兮脸上。眼神柔和几分,语气像极了轻哄,“明信片不要自己寄给自己,……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寄明信片给你,这张寄给我,行吗?”
付简兮猫这里,其实就是想视觉、听觉、嗅觉都彻底的脱离这个人。好好清除一下今晚的所有不合理以及脱轨的事。
刚刚听见方俣那句近乎低喃的话,那些旖旎的画面配着让人悸动的声音,又开始在大脑里循环播放起来。
他盯着面前的人,眼睛里看到的却不是此刻的人……浴缸里的方俣……纯白大床上的方俣以及……真是哔了狗了!
付简兮心里开始慌乱,为了掩饰,他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一把夺过方俣手中的笔,在name后面写上“方俣”俩字。神奇的是他紧张到提笔忘字,还特么忘了“方”字怎么写。
笔“嘡啷”一声扔在桌上,再端起咖啡杯,杯里已经空了?!
他明明记得还有一小口,再抬头准确地瞄到方俣嘴角有一滴咖啡渍。
“…………”
方俣抿唇笑得嘴角弧度越来越大,看看付简兮写的他的名字,又抬头看看付简兮一脸不爽的瞪着他,好像下一秒这人就能掀桌子抽他一顿。
可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他将实现移到画中两道身影上,不需要耗时猜测,这两道身影是他和付简兮。他居然从这个巴掌不到的画中看出了亲昵的感觉。
最后目光落在付简兮脸上,笑容甜腻,语气愉悦地说:“好看。”
画好看,字好看,你更好看。
方俣不敢直接说出来,差点憋出内伤,只能隐晦的夸了一句。
但他的眼神过于直白、赤|裸,付简兮如果连这都不懂,那也太瞎了!怀揣心里越来越明显的悸动,最后也只是色厉内荏地说了句:“够了你!”说罢,扭头不再方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