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谁让你嫁了个病秧子

“有贼啊!有贼啊!有贼啊!!!”

时至傍晚,闻人熹刚刚从校场策马回府,一到府门外间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皱了皱眉,询问门口护卫:“府中出什么事了,何人如此喧哗?”

护卫上前帮他牵马,老老实实答道:“回禀世子,是王爷的一位幕僚,好像叫什么钱先生,他说自己的屋里进了盗贼,正四处喊着要捉贼呢,可问他丢了什么东西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如今在后面闹个不停。”

“贼?堂堂王府哪里来的贼?”

闻人熹嗤笑一声,利落翻身下马,心想楚陵后院里养的那些幕僚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自己来了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便罢,居然还敢惹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带本世子去瞧瞧。”

“是!”

护卫忙把缰绳扔给同伴,自己则在前面引路,等到了后院那些幕僚的住所时,只见一名穷酸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活像死了亲爹似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泪流:

“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啊呜呜呜!哪个杀千刀的盗贼偷了我的银子!!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对于守财奴来说,钱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更何况钱益善这种一文钱都要掰成两文钱花的抠门鬼,他现在只觉得心痛如绞,整个人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了,身旁的几名幕僚苦劝许久也没能让他宽慰几分。

“钱先生何以哭得如此伤心,倘若只是丢了些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世子补给你便是了。”

一道淡漠散漫的声音陡然在众人耳畔响起,让钱益善下意识止住了哭声,他惊讶抬头看去,却见月亮门外不知何时步入了一名年轻男子,只见对方面容俊美,气质桀骜华贵,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好惹”四个字,赫然是闻人熹。

坏了,怎么把这个活阎王给招来了!

钱益善在王府领着一个账房闲职,月钱最多不过三两碎银,积蓄顶天了也就几百两银子,再多就要惹人怀疑了,他哪里敢说自己被小贼偷了几万两银票,只能哀哀戚戚地将那张字条递给闻人熹看:

“世子,在下被偷走银子事小,王府出了盗贼才是事大啊,您可一定要抓住这个小贼,否则他日威胁到王爷的安危可怎么办!”

闻人熹随手接过字条,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给身后的护卫,意味不明道:“王爷身边自有本世子护卫,就不劳钱先生操心了,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好奇钱先生被偷走了多少银子,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钱益善支支吾吾:“这这这……说多不多……说少倒也不少……”

闻人熹淡淡挑眉:“总该有个具体的数额吧?”

旁边有人催促道:“就是啊,钱先生,世子都说了将银子补给你,你还不快说个数。”

钱益善坐在地上狼狈擦汗:“约摸、约摸是一百多两吧……也有可能是二百多两……”

闻人熹倾身蹲下,幽暗的目光盯着钱益善,意味深长提醒道:“钱先生还是仔细想想的好,这银钱到底是被盗贼偷了,还是你四处乱走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哪儿了,本世子听人说你常喜欢去后厨墙角蹲着,是不是掉在哪块砖缝里面了呢?”

别问闻人熹为什么知道。

连北阴王都找面前这个穷酸书生买过不少消息。

一条消息起码百两银子,真是坑死人。

钱益善闻言心中顿时一咯噔,他惊慌抬头看向闻人熹,却见对方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眸正死死盯着自己,分明是知道什么的模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完了完了,面前这个活阎王可不像王爷菩萨似的好说话,万一他将自己揭发出来,哪里还有活路。

就在钱益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已经死到临头的时候,院门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走来一抹熟悉的浅色身影,只听那人嗓音清润,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

“大半夜的都聚在这儿做什么?”

“奴婢参见王爷!”

那些婢仆见状一惊,纷纷下跪行礼,获得准许后才起身,唯有钱益善趴在地上不知是该起还是该跪,直到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才涌出一股悔意,银子被偷也就被偷了吧,闹什么呢,万一世子向王爷告状,只怕王爷也容不得他了。

闻人熹负手走到楚陵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哦,也没什么,不过是王府闹贼,害得钱先生的银子被人偷了,我正打算问问钱先生被偷了多少,想要补给他呢。”

楚陵闻言似是一愣,走到钱益善面前问道:“钱先生,此事当真?”

钱益善不敢抬头,低垂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对方霜雪般的衣袍下摆轻轻拂地,沾染了尘灰,无端让人觉得可惜:“回王爷,也不是……也不是什么大钱……许是在下四处乱走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哪儿,回头再找找兴许也就找到了。”

闻人熹斜睨了他一眼,心想此人还算有眼色:“钱先生说的是,不过也别顾着在王府里面找,也该出去找找,万一掉在市集上了呢。”

这话便没道理了,掉在王府有人捡到兴许还能寻回来,但若是掉在市集上被百姓捡到,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钱益善瞬间明白闻人熹的意思,连忙叩首道:“对对对,世子说的对,王爷,听闻陛下今年要重开科举,在下也是落第士子,正欲下场一搏,这些年寄居王府实在叨扰已久,如今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钱先生要走?”

楚陵闻言适当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先是伸手把钱益善从地上扶起来,替对方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询问道:“可是王府上下有哪里怠慢了先生?”

他越是这样,钱益善就越是愧疚,低头嗫喏道:“王爷待在下恩重如山,每日衣食无忧,又岂能说是怠慢,只是在下马上就要投身科举,欲在城郊寻一处茅屋静心读书,这才提出告辞。”

楚陵还欲再劝,手腕却忽然一紧,被闻人熹不动声色拽了拽:“钱先生去意已决,王爷何必强留,王府人多眼杂,又怎么比得上外面清静。”

楚陵闻言迟疑了一瞬,但见钱益善一副执意要走的模样,静默许久,最后长叹了口气,对身旁的萧犇吩咐了一句什么,这才道:

“先生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本王也不好强留,只是在外倘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凉王府,彼此不要生分了才好。”

钱益善低着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闷声点头,没过多久萧犇去而复返,手中却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锭大银,一把碎银,几吊铜钱。

楚陵温声道:“先生钱银被窃,一时半会儿怕是抓不住那个小贼,京城纸贵,这些就暂且拿去用吧。”

钱益善这下是真的没脸收了,连忙推拒道:“王爷,在下身上还有剩银,足够花销了。”

楚陵摇头,在院中的碧桃树下愈发显得风姿如玉:“就当做本王的一番心意吧,科举在即,先生倘若榜上有名,今后便是朝廷命官,食天子俸禄,护万民之安,再不需本王的这些银两了。”

他的眼睛明明和旁人一样是墨色的,却更加干净剔透,也更有温度些,比春风还要和煦几分,这满院的幕僚皆是在落魄之时受他接济才养在府内,虽处皇城波谲云诡之中,却如世外桃源之地。

而现在钱益善即将离开这处桃源之地了。

迎着楚陵的注视,他甚至控制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这个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了,但还是选择放过自己。

他祝自己金榜题名,愿自己惠及万民,再也不要做这些事情、去赚那些算不上清白的银子。

钱益善羞愧不能直视,闭了闭眼,对楚陵施礼道:“在下受王爷周济多年,将来若有高中之日,必不负王爷期许,只是这银钱万万拿不得!”

他语罢不顾众人劝阻,竟是连行囊都没收拾就扭头出了院门,徒留满院人面面相觑。

楚陵站在原地,见状许久都不曾言语,过了片刻才吩咐道:“去替钱先生收拾几件棉袍送去吧。”

他对崔琅的背叛痛心,是因为曾经与此人知己相交。

而钱益善虽然贪钱吝啬,却从不曾遮掩什么,是个坦然的“小人”,前世背叛或许更多的还是为了保命,顺应局势。

楚陵不曾将他当做知己,只把他当做一个自己多年前救过的人,心中没有什么期望,对他的背叛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伤痛感怀,如今派萧淼取走他的身家财产,也算恩怨两清。

时至春夜,院墙的碧桃树已经绽开了花苞,枝条横斜,蜿蜒着向天际伸展,只是夜色依旧浓重,仿佛怎么也驱散不开,唯有屋檐下方的宫灯随风轻晃,带来几许温柔。

那厚重的云层并不全是云层,细看其间掺杂着一团郁蓝色的雾气,忧伤沉闷。

黑蛇颀长的身躯盘踞在天空,一口吞掉了这团属于钱益善的痛苦,因为里面掺杂着数不尽的愧疚与自责,所以滋味尝起来有些酸涩,就像人类的眼泪。

黑蛇轻甩尾巴尖,心想这回总算遇见一个靠谱的宿主,它光滑漆黑的蛇身顺着屋檐钻进窗缝,原本想问问楚陵打算什么时候要那个梦,但没想到红烛垂泪,纱帐紧闭,隐约映出了床上两道交叠在一起的暧昧身影。

黑蛇尾巴尖一顿,不晃了。

身影瞬间变成一团雾气消散,识趣离开了春宫现场。

“阿熹……”

“阿熹……”

轻晃的床帐内传来男子低哑深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温柔蚀骨。楚陵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喜欢这么喊闻人熹,每次一喊,对方就会情动不已,浑身颤抖。

“只有你对我最好……”

楚陵轻轻啃咬着闻人熹的唇瓣,将对方的呜咽声尽数吞入腹中,然后在耳畔低语那句说过无数次的话,仿佛已成魔障。

闻人熹却也听不厌烦,他喜欢这句话里暗藏的独一无二的意味,呼吸急促,艰难仰头回吻着楚陵,将对方抱得死紧,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对方的骨血,挑了挑眉: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真难得,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子竟也会说情话哄人。

楚陵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只是帐子里太暗,看不真切,他闭目将脸埋入闻人熹的颈间,深嗅对方身上的气息,带着几分病态的餍足:“我记得这句话了,你也要一直记得才好。”

闻人熹当然记得,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楚陵的肩膀,明明没怎么用力,那雪似的皮肤就红了一块,心中感慨不愧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殿下,当真身娇肉贵,受不得半点苦。

这样的人一定要高高在上坐在华贵的宫阙里才好,世间任何污浊背叛都不能沾身。

闻人熹目光暗沉,里面的占有欲几乎凝成实质,要将楚陵吞噬入腹,不过他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办,也就稍稍收敛了几分,眼底邪气横生,竟也看出几分昳丽艳色:

“我记得这句话了,那王爷拿什么谢我?”

恩?这算是在讨要报酬吗?

楚陵颇有兴趣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闻人熹状似不经意道:“我记得陛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春蒐,王爷不如带我一起去瞧瞧热闹?”

楚陵闻言隐去眼底闪过的一抹笑意,却是故作为难:“此事怕是不行……”

闻人熹一怔:“为何?”

他没想过楚陵居然会拒绝自己,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陵存心逗他,长睫轻垂,打落一片阴翳,声音低沉蛊惑:“世子既然知道父皇每年都会举办春蒐,难道不知本王因为身子虚弱禁不得风吹,每年都是告病不去的吗?”

闻人熹:“???”

楚陵叹了口气:“谁让你嫁了个病秧子呢,终究是本王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