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住

这是能随便分的?

盛遇皱了眉,直接说:“我不要,你自己戴,这种求平安的手串拆了可能没用了。”

“我已经拆了。”路屿舟不愧是刘榕钦封过的‘大犟种’,压根不听人说话,手指稍微一展,剩下那串就顺着滑进腕间,另一串孤零零在桌上搁着,“穿回去麻烦,你不要就扔了吧。”

盛遇难得也犟一回,抓起路屿舟的手,将手串往他腕上套,“那叠戴呗,反正我不要,这种东西,不能随便换主人——”

“我爸不是你爸?”路屿舟低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这串手串本来该是你的,我俩之间,早就分不清楚了。哪天死了,黑白无常站我俩中间都不知道勾谁的魂。”

“……”

呸。

晦气。

盛遇拨弄着手串上的珠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有些心里话他本来一辈子都没打算说出口,搁在心底深处,日积月累地消化,总有一天会变成轻描淡写的玩笑。

——“哦,那事啊,其实我当时恨死你们了。”

说出口的刹那,他才算真的放下。

但今天事赶事地来,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朝路屿舟撒了泼。

交浅言深总是不合时宜的。

“我之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路屿舟垂眸收拾桌上的工具,问:“哪句?”

盛遇一噎,“每一句。”

路屿舟:“我看起来像有健忘症吗?”

盛遇一下子也不扭捏了,握着手串坐上桌子,伸出脚踢了一下这王八蛋的椅子腿,说:“干嘛,这么点破事又要记我一辈子?”

路屿舟不否认,抬了一下眼皮睨他,冷飕飕道:“记到你不烦我为止。”

“……”

就不该跟这小气鬼说实话。

虽然这人依旧欠打,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出,两人都寻到了最舒适的状态。

撕开了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好像将时隐时现的边界感也擦掉了。

他俩这下真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卧室里流淌着令人心安的静谧,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片刻,盛遇骤然从神游中挣脱出来,看向路屿舟,说:“刚刚刘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们明天要不要请假,我顺嘴请了,你明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吧。”

路屿舟皱眉:“新闻这么快?”

“不是新闻。”盛遇有点幸灾乐祸,“盛开济往学校打了电话。”

“……”

路屿舟那张帅脸瞬间就瘫了。

盛遇莫名感觉扳回一城,把手串当成战利品,学着路屿舟以前的样子,戴在黑色腕表的上面,檀木绿玉跟纯黑腕带放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我饿了,吃东西去。”盛遇屈指敲敲桌面,口吻愉悦,“送你样礼物。”

路屿舟正在收拾东西,懒得分眼神,淡声问:“什么礼物。”

“一起下去呗,看了就知道了。”

正好收拾完,路屿舟起了身,说:“希望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当,当当当当——”

厨房。

盛遇举起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平底锅,从后面探头,特兴奋地跟路屿舟说:“当时把你的锅烧穿,我去小卖部买的,正好你今晚在这儿吃饭,试试?”

完全不懂他在兴奋什么,路屿舟接过平底锅,在手中掂量两下,评价:“中看不中用。”

“怎么会呢。”盛遇弯腰从橱柜里抱出另一个砂锅,随口说:“老板娘说这是压箱底的货,花了我五千大洋才拿下的。”

他费劲拆着砂锅外面的塑料膜,一旁戴山檀木串子的手拿了手机递过来。

“报警。”

盛遇扭头。

就听路屿舟正色地说:“这是敲诈,谁卖给你的?送他坐牢。”

“……”

对金钱没太大概念的盛小少爷沉默了。

“小卖部老板娘。”犹疑两秒,他老实地说:“她还给我升级了VIP。”

路屿舟脸色顿时木了,一副想骂又不好骂的样。

老板娘无奸不商,逮着机会就坑人,但人家家中刚失了火,路屿舟还真没法在这时候找她算账。

“……留着。”他一脸不爽地把平底锅塞回橱柜,冷着表情说:“等她缓过劲,找她退钱。”

盛遇没打算算账。

但路屿舟这副要引爆全世界的烦躁样子太好玩了,他没忍住,弯起眼睛煽风点火:“行,咱俩把她告上法庭,让她知道高中生的厉害!”

-

家里多了一个人,虽然只是暂住一晚,但两人显然都不适应。

凌晨三点,盛遇才回完所有信息,又发了条仅七大姑八大姨可见的动态,内容是:【值日……回家晚,没撞上火灾现场,更幸运的是住处也没被波及。】

配图是个很可爱的表情包:可达鸭冲刺.jpg

发完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往下滑,给几位夜猫子同学的哀嚎点了赞,在四五条之后发现一条跟熬夜气氛截然不同的动态。

黑色头像分外惹眼。

路屿舟:【活着。】

一看就是被问烦了。

窗外蝉声阵阵,盛遇歪在椅子里,支着下巴笑了一声,笑完点进头像,下意识打了一行字:【你还没睡】

打到一半,他蓦地想起路屿舟就在隔壁。

手指蜷了一下,盛遇把对话框里的字一个个删掉。隔着一面屏幕,他能跟路屿舟插科打诨,但人就在面前,他反而束手束脚。

或许面对面容错率太低,太容易暴露真实情绪,反倒让人不安心。

看了一眼表,盛遇把手机放下,准备下楼喝口水,然后睡觉。

刚拉开房门,隔壁洗手间也开了,男生发梢滴水,肩头搭着毛巾,抬手摁了排气扇,就这么裹着一身水雾跟站在走廊的盛遇对上目光。

“还没睡?”路屿舟愣了一秒,把湿润的刘海往后脑抓。

“嗯。”盛遇说:“过了点,睡不着。”

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太远,走廊空间就这么大。

盛遇能嗅到水雾中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蜜橘味儿。

像沐浴露这种私人用品,少有人喜欢用别人的,路屿舟搬的时候,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这款沐浴露是盛遇后来买的。

买的时候,超市推销员着重强调了“香味清雅,留香持久”。

盛遇用了一个月,没什么感受。

现在却突然从另一个人身上体悟到了。

“要不要做两套题?”路屿舟抓着毛巾一端擦发梢,水雾里的眉眼似乎在笑,为这个歹毒的建议,“反正明天请了假,今晚搞个通宵。”

盛遇一张脸顿时丧了。

“我有病吧。”他没好气地说:“好不容易有一天假,还刷题,这书怎么不念死我呢?”

他扭头要回卧室,“要刷你自己刷,我没空陪你闹——”

咔——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门把手,利落地关了门。

那股蜜橘香味顷刻间近在咫尺。

路屿舟微倚着墙,一手搭着门把,一手从他手中拿过玻璃杯,水雾和清香侵略性极强地笼罩住盛遇,声线里含着笑:“开玩笑的,我错了。冰箱里有牛奶,要不要给你热一杯助眠。”

-

微波炉被发明前,劳动人民早有自己的办法加热饭菜。

路屿舟烧了一壶热水,倒到合适的容器里,然后把装了牛奶的玻璃杯放进去,热水瞬间从容器边缘溢出来,模糊了玻璃杯的杯沿。

“烫五分钟。”路屿舟回过头,跟盛遇说:“看着点时间。”

这人没了手表后,有一小段时间很不习惯,时常抬着空空的手腕,一脸茫然。但很快他就适应了,并且有了新的习惯——问盛遇。

盛遇就是他的表。

盛遇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把手伸出去,“你自己看。”

路屿舟也不客气,捏住那把清瘦的腕骨,左右晃了一下,找了个清晰的角度,“三点十七,希望你明早还能起得了床。”

盛遇单手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刚刚只是玩笑,现在是真没睡意了。

“无所谓,反正明天不上课。你有什么快速入睡的小妙招没有?”

路屿舟垂眸思索了下,“夏扬有一个。”

盛遇:“请赐教。”

“看竞赛卷,五分钟内秒睡。”

“……国情不一样。”盛遇婉拒了,“我解不出题一晚上都睡不着。”

路屿舟理解地点头,“那数星星吧。”

盛遇苦恼地皱了一下眉,“略有耳闻,但有用吗?”

“试试呗。”

随口出的馊主意,路屿舟也没放在心上,等他试完温、把牛奶端出来,盛遇已经趴在厨房洗手池边,望着窗外的天幕,数到了第二十六颗。

“……”路屿舟抬起手,冷不丁偷袭,在那个黑乎乎的天灵盖上敲了个爆栗,说:“没让你真数,星星这玩意儿,谁能数得清。”

换做平日,盛遇挨了这一下早就“嗷——”地弹起来了,今晚罕见地没炸毛,而是歪了一下脑袋,避开路屿舟的‘黑手’,视线依旧望着窗外,有几分新奇地说:“我知道,但……星星好漂亮。”

路屿舟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确实漂亮。

天幕低垂,星光如钻,细碎地镶出了一条星光熠熠的银河。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路屿舟把温热的牛奶搁到盛遇面前,说:“早点睡吧。”

事实证明,牛奶是个废物。

它对助眠毫无用处。

凌晨近四点,盛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一骨碌起身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又开始数星星。

数到一半,他给路屿舟发了条消息:

【比个赛吗,看谁先数到一千颗星星。】

发这条消息时,他是怀着坏心眼的,要是姓路的睡觉不关静音,他就能吵醒一个,跟自己一起失眠。

可惜坏心眼落空了。

路屿舟:【赌注呢?】

盛遇斜靠着窗框,稍微把头探出去一些,享受着夜风里婆娑的树响,和发尾被吹得凌乱的感觉,【你还没睡?】

路屿舟:【嗯,过了点,失眠。】

盛遇很轻地笑了一声:【赌注没想好,你要什么?】

路屿舟:【没想好。】

盛遇:【那可不行,万一输了,不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现在定好。】

【放心吧。】隔着屏幕都能想象路屿舟那慢悠悠的语气:【我又不是土匪,跟某人不一样,什么旧东西都要。】

显而易见的内涵,但盛遇竟然又笑了一声。

盛遇:【那就请客吧,谁输了谁请吃饭。】

路屿舟:【现在开始?】

盛遇琢磨了下,三两个快步来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冲着幽静的走廊说:“我数一二三……?”

回音在走道间萦绕,少顷,对面房门传来了两声轻叩,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一,二……”

喊了两声,盛遇一滋溜缩回房里,先行开赛。

久久不闻第三声落下,路屿舟就知道这人又耍赖了,发了条信息:【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

不要脸咋了。

反正他每回不要脸都能赢。

越想集中注意,反而越容易睡着,这或许是一种定律。

没数到一百,盛遇就眼皮子打架,抱着枕头歪睡过去。

好消息是,他这一晚睡得香甜。

坏消息是,他输了。

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是路屿舟发来的。

先是一张星空图,应该就是隔壁卧室拍的。

随后附字:【一千零一颗,我赢。】

发送时间,凌晨五点。

-

路屿舟某些时候真是个驴玩意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充沛的精力,盛遇日上三竿爬起来,这人已经洗漱完毕在给绣球花施肥。

盛遇把脸搓得发红才打起点精神,垂着两条胳膊丧尸似地溜达到庭院,看见路屿舟穿了件无袖背心,蹲在花坛边侍弄花草。

“醒了?”路屿舟闻声回头,手指间沾了泥巴,神情还是那样,除了眼下有点青黑,几乎看不出睡眠不足。

“……你是不是背着我吃大补丸了?”盛遇质问。

“天天睡不醒的人才有问题。”路屿舟甩甩手站起来,手臂线条紧实,薄肌覆盖了骨骼,清瘦之余又颇有力量感。

“该去医院看看了,总这么肾虚也不是个事。”

盛遇:“……”

他懒得跟路屿舟掰扯,反正打嘴仗就没赢过,扭头进屋叼了个牙刷,含糊地说:“你身上八成有点说法,反正我没见过哪个高中生跟你一样……”

路屿舟站在水槽前洗手,急促的水流冲刷掉泥土,他又弯下腰去,捧着水洗了把脸,说:“习惯了。”

竞赛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两年前,他被选进了市里的集训队,整队就他一个高一,一个个刷题刷得比驴还狠。

年龄虽然小了点,但路屿舟心气高,没两天就成了这种魔鬼作息执行者——不,他刷得更狠。

缺失的经验,要用更多刻苦的时间来填补。世间天才不计其数,能留到最后的,永远是更努力的那一类。

那段时间天天能见着日出,去厕所洗把脸,转头八点钟还得上课。

就这么练了一个寒假,路屿舟脑子都练瓦特了,但竟然适应了这种强度。

可惜当时他接触竞赛不到半年,经验太空,最后还是没能进复赛。

“这个点可能没有早餐了。”路屿舟拽着衣服下摆擦脸,睫毛润湿了,整个人格外平和,“赶紧洗漱,出门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捡两片菜叶子。”

盛遇视线一挪,不小心瞥到他露出来的小腹,线条收得特别紧,蒙了一层薄薄汗意,一看就是仰卧起坐能做百来个的那种腰。

盛遇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还行,有点腹肌。

虽然没那么明显,但至少也有,盛遇觉得自己没输。

他叼着牙刷溜达到水槽边,含糊地回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