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热闹

等夏扬走了,盛遇从主席台后面走出来。

他这人一向大度,路屿舟虽然蛐蛐了他几句,但后面也没忘替他挽回形象,还特意说了他不记仇,再斤斤计较,就显得他很小心眼。

简直是捧杀,偏偏盛遇还吃这一套。

“买点喝的去?”他走了几步,顺手捡了一个不知道谁掉落的易拉罐,扔到垃圾桶里。

路屿舟还坐在刚刚的位置,左侧有颗刚移栽不久的小树苗,挡了一些日光,但尚不能成荫,傍晚霞色错落地穿林钻叶,刺得男生微微眯起了眼。

“喝什么?”

“不知道,反正下课还有那么久,去看一眼呗。”

路屿舟就点了头,说:“拉我一把。”

盛遇从垃圾桶边溜达回来,不客气地嘲笑:“这都站不起来?你好垃圾啊。”

路屿舟两手后撑,长腿无所适从地伸出去,这个姿势使他看起来没有平时板正,肩胛骨松弛地向内扣,“坐久了,脚麻。”

盛遇便走过去,一边朝他伸手,一边把手机往裤兜放。

也就一瞬间的功夫,盛遇觉得眼前一花,伸出的手没人握,反倒是放在口袋里的那只遭了袭击——

路屿舟这王八犊子看起来正正经经,干起坏事一件比一件熟练。

“你刚刚在主席台后面噼里啪啦地告状,我都看到了。”就这么一晃神,路屿舟抢走了他的手机。

这人丝毫看不出腿麻的迹象,单手一撑就站了起来,灵敏地躲开他抢夺的攻势,微挑了眉,逗猫儿似的慢慢后退,“作案工具,没收。”

屏幕还没熄,备忘录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在视野里,盛遇瞥了一眼,眼睛顿时圆了,“诶别碰,我笔记在上面——”

路屿舟条件反射地侧目一看,正好跟水灵灵一大页控诉对上了目光。

他沉默了。

“我以为你……嗤。”路屿舟把屏幕移到面前,面部肌肉很古怪地抽动一下,像是忍俊不禁,“合着你敲半天,就敲在备忘录上啊?”

他还以为盛遇找谁告状去了,还寻思那人是谁,毕竟两人的情况,知情者不多。

“知足吧,世上像我这种以德报怨慈悲为怀的大善人不多了。”盛遇站在两三步开外,忽然一个健步冲上去,几个厮杀扭打就把路屿舟摁住了,不知道谁先摔了个屁股蹲,两人一下从站着变成了坐着。

盛遇把手机抢了回来,先检查了下自己珍贵的随堂笔记,确认无伤,赶快关了机塞进口袋,跟路屿舟算账:“咋,就兴你蛐蛐我,不兴我记个小仇啊?”

“可以,可以。”路屿舟把头偏开了,脖颈线条不断收紧,还是没压住几声笑,“没有任何人受伤的记仇方式诞生了。”

这货变着法说他窝囊。

盛遇不爽极了,一把抓住路屿舟的手腕,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启了一场推搡角力。

等回过神,盛遇发现自己两只手腕都被攥住了,路屿舟无奈的嗓音近在耳畔,“我认输,别打了小少爷。”

他一抬眼,差点撞上路屿舟的鼻尖。

两人齐齐一愣。

这姿势很怪异,刚刚抢手机没站稳,路屿舟坐回了台阶,盛遇跨在他膝盖的位置,没有触碰,还算正常。

忽然间打闹一番,为了压制对方,盛遇把重心伏低了,迫使路屿舟往后躺倒,自己则像只八爪鱼贴了上去。

导致现在他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路屿舟的下巴。

“……不起来吗?”路屿舟说着话,胸腔的细微震动,被盛遇捕捉,并且感知。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像在拥抱,微妙的氛围顷刻间蔓延开来,四周静得能听到彼此的鼻息。

盛遇搭过路屿舟的肩,抓过这人的手腕,甚至冒昧地扑上去挂在人家身上。

这些打打闹闹他都觉得正常,但拥抱,不正常。

砰——

不知哪儿砸过来一只篮球,就砸在主席台侧面,骤然打断了两人微妙的僵持。

盛遇几乎是呲溜一下站起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望着远处,又不知道具体在望什么,视线移了两遍才道:“你看着这么扎实,怎么一下就被推倒了,我都没使劲……”

路屿舟慢吞吞坐起来,上衣下摆卷了起来,闹得有点凌乱,校裤边缘也被扯动了一点,松紧带歪歪斜斜。

头发也乱了,还沾了点草屑,他把后背的衣物扯斜看了一眼,无语道:“盛遇,看你干的好事。”

地面不干净,也只有夏扬那样的埋汰人才敢往地上躺,路屿舟后背黑黑灰灰蹭了三四道,他从来没这么脏过。

盛遇觑了一眼,有点心虚,但一想战火明明是这犊子挑起来的,顿时腰杆直了,摊摊手,一副“你有本事揍我啊”的嚣张表情。

他往操场跑,顺手捡起了地上的篮球,远处几个男生看到了,笑着朝他招手,把手卷成喇叭大喊道:“哥们!扔过来!”

刚要扔,又有一个人喊:“盛哥,一起打不?!这边人数不够。”

盛遇把篮球抓在手中,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时间,突然冒了个坏主意。

他转身看向路屿舟,篮球在他手中落了地,又精准弹回手中,像个无需言明的挑衅。

“时间还早,比一场?”

路屿舟看着他,慢慢挑起眉。

-

这个年纪的男生,七七八八都会玩篮球,只是技术有高低而已。

这节体育课没什么人,偌大一个球场只有一班,原先分了两批,分别占了对角线两个球场,听闻盛遇和路屿舟要玩,登时原地解散,闹哄哄地凑过来,非要掺和这个热闹。

夏扬在人群中央点兵点将,“你跟老路一队……你跟盛遇……”

没人比他更清楚班上各人的实力,就这么凑吧凑吧,没两分钟就凑出两支战力均衡的球队。

盛遇跟路屿舟当然不在一队,他们好胜心一冒头,就非要比个输赢。

人群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一散而尽,进行赛前准备。

路屿舟蹲在篮球架下系鞋带,校服布料紧贴着拱起的背骨,几个深浅不一的灰尘印清晰可见。

盛遇拿了瓶水过去,跟着蹲下,欠兮兮地说:“哎,等会儿你要是输了咋办,好歹是篮球首秀,会不会太没面子?”

盛遇转来以后,还没跟班上同学打过球,路屿舟更夸张,他读了两年都没参加过这种课外活动,问就是不会,当然,私底下跟几位熟悉的朋友也会打,但大多数人没见过他这一面。

一听说两人带头比赛,一班瞬间燥了起来,就连角落里歇凉的几个女生也凑过来看戏。

路屿舟瞥他一眼,哂然说:“杞人忧天。”

好狂啊。

盛遇想了一想,说:“定个赌注吧,没奖品没意思。”

“赌什么?”

盛遇使劲想。

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你记得榕姐让我们去录的那个先导片吗?”有人从器材室找来了记分牌,场边一片嘈杂,同学们七嘴八舌争着要当裁判。

篮球架下却很安静,仿佛抖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盛遇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眼尾扬了起来,“我赢了,你就陪我去。”

路屿舟斜着看向他,眸光讶异,“你想去?”

“谈不上,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去。”盛遇狡黠地眯起眼睛,“就当是惩罚,认赌要服输。”

路屿舟的确不想去,所以他垂下眼,懒散地嗤了一声。

盛遇这个提议显然是含着坏心眼的,可能他也幼稚,并不是很想让对方如意。

“谁说我不想去,我想去极了。”路屿舟蓦地站起来,带起的风擦过盛遇耳尖,“改一下——如果我赢了,你就陪我去。”

“哎——”盛遇愣了一秒,连忙站起来,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你不能这样,万一你故意输给我,这找谁说理去,我不同意,不同意啊……”

容不得盛遇谈好赌注,哨声一响,对决已经开始。

林嘉嘉好心地搬了张桌子过来给他们放记分牌,由不上场的一男一女充当裁判。

第一节打得平和,夏扬组的队伍虽然均衡,但大家并不是经常约着打球的球友,需要一定的磨合。

尤其是路屿舟。

这哥们是拿分狂魔,三分投篮准得出奇,但他貌似不常跟人配合,总忘记自己还有四个队友。

反观盛遇和夏扬,没半分钟就找到了手感,连连拿分。

中场休息,盛遇接了队友扔过来的水,坐下休息,笑吟吟地跟旁边的人击掌。

路屿舟拽着校服下摆擦汗,余光瞥了过去。

球场上的盛遇比平时都要吸引人。

盛遇本性像只跳脱的兔子,爱玩爱闹爱笑,日常会收敛一些,怕冒犯了谁。但球场不需要礼貌,只有最直接的输赢。

一上场,他好像撕掉了一层乖巧的皮,眼眸如星,雪白脸颊上燃烧着沸腾的胜负欲。

投篮的时候稍微后倾身,手臂和腰腹一齐绷紧,像只敏捷的幼豹。

这短暂的一场四节赛里,他是不容置疑的视觉中心。

——结论不是路屿舟得出来的,是看客们的直接反应。

场边人山人海,女生们的目光或欣赏或倾慕,直白得像团火。

路屿舟仰头灌了一口水,这时才觉得,这场球赛,打得有了一点意思。

第二节,路屿舟赢。

第三节,路屿舟赢。

第四节……下课铃响了,没打完。

盛遇输了。队友们还好,还沉浸在刚刚的酣畅淋漓里,一个劲复盘,还约着下次一起打球。

受伤的只有盛遇。

他浑身是汗,靠在计分桌边,假模假式地消极:“人人都不看好我……偏偏我也不争气……”

夏扬:“你哪不争气了?打得挺好啊。”

盛遇:“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己也上不去……”

夏扬:“青云志是哪儿?”

盛遇充耳不闻,就继续嚎,直到路屿舟拎着一瓶水走了过来。

“又要干嘛?”路屿舟露出习以为常的神色,“直说,别搞这些虚的。”

盛遇一下有力气了,扒着桌子站起来,“请我们喝饮料!”

路屿舟一扬眉,“谁?”

“打球的传统,赢的人要请客喝饮料。”盛遇伸出手指,慢悠悠转了一圈,“这里起码有三十个人,也别算了,一班五十个人,一人一份吧。”

周围人听得一头雾水。

有这种传统吗?

还是林嘉嘉先反应过来。

她觑了一下路屿舟的神色,这位大神刚打完球,下巴挂着汗,脸色比平时红润些,没那么冷。

刚刚喝彩的余韵还在,她下意识接了口:“请客,请客——”

起哄的一开始只有一两人,很快变成整齐划一的声浪。

“请客,请客,请客——”

路屿舟被围在正中心,捏着矿泉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有点茫然。

请客倒是可以,但他没见过这种场面。

虽然在一班呆了两年,但一班学生一年要洗两次牌,路屿舟至今还没认全所有人的脸。

性格使然,他不爱交朋友,久而久之,班里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人们对不熟的人总是客气,路屿舟恰巧一直处于大家“不熟”的范围里。

没人叫他请过客——夏扬那几个不要脸的除外。

路屿舟在声浪里懵了几秒,貌似察觉到什么,敏觉地看向了盛遇。

盛遇混在人群里,笑得神采飞扬,冲他眨眨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不用谢。

路屿舟懂了。

他故意的。

-

路屿舟交出了自己的校卡,让他们自己刷。

同学们得了逞,总算散了,率先抢到卡的几个男生风火轮似的往商店冲,远远还有人朝这个方向喊:“路哥,希望你余额足够,我们爱你——”

盛遇笑得想死,搭着路屿舟的肩道:“信不信我?以后你大出血的机会多的是,盛董事长再也不用担心我们钱花不出去了。”

路屿舟被闹了一通,眉眼懒恹,无声地勾起唇,说:“怪谁?”

“反正不怪我。”盛遇看了一眼天边的霞色,说:“今天晚上没课吧,走呗,一起坐公交。”

路屿舟问:“几点了?”

盛遇熟练地把手腕伸出来。

路屿舟用手指捏住,垂下眼皮看了一眼,说:“还早,今天你能自己回去吗?我有点事,想尽早办完。”

盛遇受不了这股哄小孩的语气,“我又不是残废……手电在我书包里,那我先走了啊。”

路屿舟办完事,直接回了棋牌馆,时间尚早,天色还白着。

锁好车,他径直上了二楼。

夏扬慢半拍听到动静,跑到棋牌馆外面看了一眼。

路屿舟人已经不见了,树下停着他的山地车。

夏扬看了一眼,正要上楼,忽然觉得不对。

他难以置信地把目光移向了那辆很酷帅很有品味的红黑配色山地车。

两分钟后,棋牌馆响起了夏扬的怪叫:

“妈——老路给山地车后边加了坐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