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煎熬

路屿舟手指蜷了一下,人多,没握回去。

两人就这么杵在教室门口,当了至少两分钟人形立牌。

“干嘛?”

前排一个男生纳罕的询问打破了寂静。

他感觉光被挡了,从试题里抬头,一眼就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没太明白,“炫耀你们的同款手串吗?”

这么一出声,中后排的学生也跟着抬头,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一秒,就转到交握的手上。

意识到不对,盛遇刷一下把路屿舟的手甩开了。

真甩开。

路屿舟明显没反应过来,手腕向后扬,又轻轻垂落在身侧。

路屿舟:“……”

盛遇松得快,但还是不少人留意到那一幕,有人思索了一下,自觉悟了:“你俩是不是被扣了班分?榕姐让你们站门口丢人现眼?”

这完全是刘榕干得出来的事。

如果班分是两人一起扣的,她还会让两人牵着手罚站。

合理了,一下就合理了。一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站了起来,靠了一声,没忍住掏出了桌肚里的手机,“别动别动,我拍一张……你俩站那儿跟模特似的,我要发到群里当头像……”

大家三言两语,插科打诨,盛遇那点不安像暴露在天光下的雾气,一下被驱逐得干净。

他拽了一下书包带子,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正要加入话题,后脑勺蓦地被人敲了一下——

“打铃了不进去,给我当门神啊,要不你俩上讲台站着呗。”

敲完盛遇还不算,刘榕又把书卷紧了点,给旁边的门神二号路屿舟,也来了一下。

盛遇和路屿舟两脸懵。

刘榕扒开两人的肩,从两个大高个的缝隙中挤进去,整理着扩音器的位置:“这层楼就咱们班最吵——”

说完经典台词,她眼皮子一抬,看到了靠窗一个座位上高高举起的手机。

“……赵立明。”刘榕冷笑一声,把扩音器调到最大,说:“手机交上来,你人,滚出去。”

手机收得不够快的赵立明:“……”

-

赵立明不长记性,一年交上去的手机能塞满刘榕工位柜子,被骂了下次还敢,下次还带,他被缴手机,大家都见怪不怪。

有老赵‘珠玉在前’,刘榕下课全教室无死角搜剿了一遍,又搜出三部,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

赵立明没了手机,索然无味,下课就来教室后排骚扰路屿舟。

“常言道,江湖险峻多凶险,义气相扶才能行……”

路屿舟在补作业,昨晚一个字都没动,今天要交,他跟盛遇都在埋头苦干。

路屿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立明抢了个凳子,放到过道,贱兮兮地一屁股坐了上去,瞅瞅盛遇,又瞅瞅路屿舟,先挑了比较熟的那一个。

“那个,首先声明,我肯定不往外说,但我好奇,那事儿……是真的假的啊?”

他觑着路屿舟。

前面埋头苦写的盛遇霎时停了笔,一语不发,捏着笔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学生时代正是好奇心最强的时期,大家不提、不谈,是出于边界感和尊重,可大家又没有失忆症,不可能这么快把一件事从脑子里抹去。

微信里的消息,只要不是恶意的,盛遇几乎都回了,但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通常只是语焉不详地回一句:“不重要。”

“这重要吗?”路屿舟停了笔,掀着眼皮反问。

盛遇愣了一下。

“我不觉得重要。我是谁,盛遇是谁,都不影响我们会成为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有个答案。”

这几乎就是路屿舟的人生态度。

他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所在,常有人说他寡淡,可盛遇觉得,这种冷漠的理智正是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赵立明咂咂嘴,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行,算我多嘴。”赵立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思索着道:“那下次别人问你们啥关系……”

“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盛遇听了半晌,到这儿终于插了嘴,靠着墙面回头,跟路屿舟微微一碰目光,笑意深了点,“同一天出生的呗。”

好奇者不在少数,一到下课,两人的课桌边就总是会出现一些‘恰巧经过’的打水的同学。

“哥们我飞快一问你飞快一说——”男生端着水杯,在盛遇桌前停住,用特务接头的警惕性小声说:“就群里那事儿……”

盛遇:“不重要。”

男生:“好嘞。”

路屿舟就更直接了。

“路哥我问问……”

“别问。”

“就你俩……”

“同一天生的。”

“不是这个……”

“无可奉告。”

几个平日相处还不错的同学来溜达了一圈,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没放在心上。

令盛遇意外的是,柴翰竟然不在其中,像对此完全不好奇。

卫生委员的日常就是安排值日,这活儿吃力不讨好,不过一班生态很神奇,大家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班干部,柴翰的人缘竟然还行。但他不爱凑热闹,只跟同寝的几个男生比较熟络,在班上总处于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

盛遇把跟柴翰的几次交谈都从记忆里翻了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哥们现在都是他半个恩人,道谢前还是得小小地酝酿一下。

趁着午休空档,盛遇在小卖部刷了两罐冰汽水,掐着点儿进了教室门,眸光一扫,柴翰果然正在自己位置上刷题。

午休铃还没响,但也快了,学生们到处翻衣服,团在桌上,努力把等会儿要趴的‘窝’建得柔软又舒适。

盛遇走近,把汽水放在柴翰桌面,压了音量,以一种接近无声的口型道:“……谢了。”

柴翰正在解题,瞟一眼渗着水雾的汽水,抬眼看他,纳闷道:“……谢什么?”

盛遇噎了一下,怕惊扰到周围同学,指了一下桌面的草稿纸,示意把纸笔递过来。

他弯下腰,龙飞凤舞地在草稿纸上写:谢你在群里帮我说话。

柴翰皱了眉,从他手里抢过笔,也写:本来就不该聊这些。

盛遇:你把同学踢出了群,没关系吗?

柴翰:榕姐罚我干两天值日,问题不大,那几个嘴碎的都扣了学分,划算。

盛遇忙写:我帮你干吧?

柴翰思索了一下:用不着啊,林嘉嘉也被罚了两天值日,你帮她吧,榕姐说我们两个滥用职权,要正一下风气,也就是意思意思。

盛遇:我让路屿舟替你,这次真谢了。

柴翰拧不过他,把草稿本抓走,翻了个白眼,用口型说:“……随便你。”

盛遇出去一趟,带回来两份值日的工作。

鉴于上午刘榕缴走了几只手机,正处于疑神疑鬼阶段,以往热闹的班级小群也跟着沉寂,一整天都没人敢使用电子设备,生怕刘榕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盛遇和路屿舟做完值日才出校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银杏大道没什么人,门卫室门窗紧闭,越过玻璃,能看到门卫大叔脸上盖着个帽子呼呼大睡。

一出校门,盛遇就反手在书包里摸手机,还没拿出来,开机音效已经响了。

路屿舟去骑车,他站在树下,飞快浏览了新消息,看到班级小群后面缀着的99+,顺手点了进去。

聚是一坨史: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谢谢老板。】

……

盛遇的习惯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1,这次也一样,想也不想先跟个队形。

盛遇:【谢谢老板。】

这句刚发送出去,队形变了。

赵立明:【你谢啥?@盛遇】

其余人开始复制粘贴,盛遇被一大堆@炸得头昏脑涨。

他一直往前翻,翻到了半小时前,也就是第八节课刚下课的点,路屿舟往群里发了八九个大额红包。

第一个红包备注是:【请大家喝饮料。】

几个手快的先点了,点完又发了一堆感恩感谢的表情包,才起哄道:【封口费是吧,咱懂,另一位呢。】

【@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二个。

路屿舟:【我替他发。】

人在起哄的时候是不要脸的,群里这群牲口领完又闹:【怎么你的红包没有路哥大?@盛遇】

于是路屿舟又发了第三个。

零零数数发了十个,三个是路屿舟自己的,七个是代盛遇发的。

自然也有人调侃:【不是吧,你们账号都通用,那以后我找盛遇,是不是可以直接戳路哥的聊天框。】

路屿舟:【不至于,他手机没电,今天是意外。】

……没电个屁。

盛遇细看了一下消息发出的时间,当时他应该正在提水拖地,快累瘫了,完全没留意到路屿舟正在旁边散财。

这下好了,露了个大馅。

聚是一坨史:

【这就充上电了?老板?】

【哥,你们钱包共用啊?吓呆.jpg】

【见过关系铁的,没见过这么铁的……】

盛遇看了几条,有点头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又发了个红包封口:【路哥请大家吃冰棍。】

发了五十个红包,差不多人人都能抢到。

聚是一坨史:

【谢谢两位老板!】

……

消息被顶了上去,没人再讨论细枝末节。

发完消息,山地车也停到了路边,盛遇小跑过去,先往路屿舟肩头捶了一拳,说:“你在群里发红包怎么不告诉我?!这下好了,大家都说我们共享钱包!”

路屿舟很配合地晃了一下,踩着地面的鞋底却纹丝未动,“你当时不是说‘好累,好想死,手都不想抬’?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一起发了就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

盛遇:“那你发完怎么没跟我吱一声。”

路屿舟:“吱。”

盛遇:“……”

太幽默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很煎熬。

盛遇觉得自己早上可能坐伤了,尾骨那一块儿都是疼的,虽然没扒裤子看过,但他严重怀疑有淤青。

坐一两次还能忍,一直坐下去,他可怜的臀部要么长茧,要么烂掉。

盛遇觉得烂掉的可能性比较大。

又是一个减速带,剧烈的颠簸顶着坐骨,盛遇忍不住喊:“路屿舟——”

山地车降了速。

路屿舟:“嗯?”

盛遇纠结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明天能坐公交吗?”

路屿舟:“理由。”

盛遇:“我想看风景。”

“……”

这谎话拙劣到没必要深思。

路屿舟拧了刹车,山地车缓缓停靠。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旁边就是小区居民楼,道路两侧是间隔均匀的香樟树,枝叶遮顶,偶有蝉鸣,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不想坐车?”

盛遇不好意思直说,一方面丢脸,另一方面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没有没有,我就是怕累着你……”

路屿舟:“说真话。”

盛遇:“屁股疼。”

刹那间两人都安静了。

路屿舟握着车把,第一反应是好笑,但他怕笑出了声,后边那位羞恼之下直接跳车逃亡,所以好歹忍住了。

他回头看,盛遇表情已经垮了下来,拿下三白眼瞪他,活灵活现地写着‘你非要问!满意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路屿舟收回视线,笑意压在喉咙里,害得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打趣的意味。

“……你怎么那么娇气?”

娇气?!

盛遇为自己抗辩:“我又没有嫌弃这个座位,本来就疼,我两瓣屁股是软的,座位是铁的,你明天让夏扬坐一趟,看他疼不疼……”

辩手还未结束发言,路屿舟已经踩下了脚蹬,山地车猛然一斜,盛遇重心不稳,跟着滑下了车。

路屿舟没多说,径直取下书包,搭在车座上拉开了拉链,低头翻找。

不消片刻,他找到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扯出来,稍微一叠,叠成了个小方块。

在盛遇茫然的眼神里,他把外套铺到不锈钢后座上,手指压在上面试了试软硬,然后直起身,略微无奈地说:

“先这样垫着,将就一下吧,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