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新年

盛遇很少思考自己对路屿舟的感情。

很多东西都是量变叠成质变,感情也是,没有人能直观地捕捉到每一个量变的瞬间。等叠成了质变,那些迟到的情绪就会变成开闸的洪水,在顷刻间汹涌地掩埋一个人。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卧室。盛遇自己把外套脱了,乖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让路屿舟亲。

喘不上气了,他就把脸撇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颤,然后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路屿舟:“我还没说完。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但我还是得说,我真的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一点不比你喜欢我少。如果没有中途出国,说不定咱俩会在学校早恋,然后被大马猴逮住写检讨——”

总是话到一半,就被突然低头的路屿舟堵住。

可能真是喝醉了,盛遇脑子又清醒又乱。清醒在于,他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没有胡说。混乱在于,他不太懂自己的四肢在干什么。

为什么往路屿舟身上缠?

他是猴子吗?

今夜情绪格外高涨,那些点到为止的胡闹似乎不够用了。盛遇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思绪在脑海里四处乱撞,没有章法地寻觅,妄图找到一个发泄口。

卧室一片昏暗。

月色透过了窗玻璃,为室内投下一两分光亮。盛遇被汗湿得睁不开眼,半敛的眼睫里,看见路屿舟捏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包装。他上过两性教育,知道那是什么。

哦……要到这一步了……

盛遇是个充满求知欲的学生,虽然脸皮已经羞窘火辣,但理智还是强迫他紧盯路屿舟的动作,免得等下轮到他,他不会。

等路屿舟重新俯下身来接吻,他连忙伸出手,乌黑湿润的睫毛一直眨:“我的呢?”

路屿舟把他的手压回枕边,说:“你不用。”

盛遇出了太多汗,喉咙发干,不自禁吞咽了两下,脖颈线条跟着滚动,“我不会,你教我吧。”

路屿舟低头咬他的喉结,倒是很好说话,“嗯,我慢慢教,你慢慢学。”

……

凌晨四点,路屿舟腕上的电子表准时亮屏。

盛遇没了时间概念,直到觑到这一小块亮,才攒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路屿舟……明天要,早起……”

他脸埋在枕头里,甚至没力气去抓身后人的手腕。黑发湿透了,一捋一捋凌乱地贴着脸颊,身上全是汗,像刚泡完澡从浴缸里捞出来的。

路屿舟抓住他乱动的手,一把压回枕边。

盛遇喘了口气,闭上了眼,没力气挣扎。

他一直知道路屿舟力气大,但怎么能这么大……不要钱似的,还有那核心……怎么练的……

有点绝技全使他身上了。

天色还没亮,不知道谁家起得早,街巷里响起了鞭炮声,喜鹊巷外有几抹焰火升空,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盛遇盯着明明灭灭的窗户,忽然撑起身子,侧过脸去亲路屿舟,齿缝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新年快乐。”

路屿舟顿了片刻,不受控地抵住他深吻,过了会儿才松开,呼吸混乱地说:“嗯,新年快乐。”

这一晚很混乱,盛遇没什么余暇思考,中途好几次神志不清。直到天色将白的时候,他才觉得哪儿不对。

路屿舟一直把他摁着,这王八蛋压根没想过让他在上面。

……骗子。

-

第一次没轻没重,不小心就闹了一整晚。

盛遇没睡几分钟,被姨妈电话吵醒的时候,他嗓子还是哑的:“外——”

“欧呦。”电话那头很嘈杂,但姨妈的嗓音还是很响亮,“你们醒了没?嗓子怎么又这样?!是不是又病了?!屿舟咧,让他给你测体温!”

身侧躺的人不见了,被窝里还有余温,枕头凹下去,想来刚走不久。

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清水,杯子上贴着便笺:去买吃的,很快回。

落款‘路屿舟’。

盛遇撑着坐起身来,忽而觉得有些冷,低头看了一眼,连忙拿被子裹住干干净净的身躯。

他端了那杯清水,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稍微缓解了干涩的喉咙,拿起电话:“没,没病,刚睡醒有点哑。”

姨妈:“哦,屿舟呢,你俩起床没?”

盛遇:“起了。您先吃饭吧,我们收拾收拾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四下巡视找自己的衣服。昨晚明明扔得到处都是,今早就整齐折好放在了椅子上。垃圾袋也换了新的,那些混乱的痕迹都被清理了,卧室整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遇探手去抓自己的衣服,他身上很干净,也没什么不适,令他差点忘了昨晚的激烈,直到他穿好裤子,脚底接触到地板,下一秒敦地跪了——

盛遇:“……”

哇塞。

谁把他腿拆了,装了俩面条上去?

盛遇扶着书桌,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大腿根抖如筛糠。

正在这时,罪魁祸首回来了,一把推开房门,手指还勾着几个塑料袋,身上有清晨的雾气。

他一见盛遇就舒展了眉眼,倚着房门,悠闲地打招呼:“早。”

盛遇走动几步,找到了使用这双新腿的诀窍。平地走没问题,但一弯曲就会有剧烈的酸痛感。估计他今天没法上下楼了。

“这是正常的吗?”盛遇指着自己颤巍巍的腿看向路屿舟,满脸迷茫,“我今天可能没法正常走路,咋办。”

路屿舟闻言皱了眉,也不顾上调情,三两步走近,将玉文盐早餐放在桌上,蹲下身握住他的脚踝,指腹上下捏试,“疼吗?这儿呢?……”

盛遇也露出了做实验一样的表情,严谨道:“不疼,就是酸。你记不记得大马猴罚人喜欢青蛙跳?我目前差不多就是跳了五十个的感受。”

路屿舟思索片刻,抬起脸来:“你昨晚没跳啊。”

盛遇:“……”

一提起昨晚,两人一对视,空气忽而就拘束了几分。

好半晌,路屿舟率先反应过来,撇开脸,清了清嗓子,低低地说:“可能是……做太久了。”

……

哦。

盛遇颈侧涌上一大片可疑的红。

-

盛遇是有些怨气的,但没好意思对路屿舟撒,毕竟昨晚他也没冷静到哪儿去。他被冲昏脑子,主动去蹭路屿舟的时候,可没想过第二天会腿软。

姨妈预约上香的寺庙有些偏,但好在人不多,他们不用起大早跟外地游客挤。

盛遇两腿都打颤,怕姨妈看出异样,提议分开过去。让姨妈和夏扬先走,他们在寺庙门口汇合。

姨妈同意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寺庙在半山腰,上山要先爬999层石阶。

盛遇站在山道口,看着蜿蜒向上不见尽头的石阶,想就地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

路屿舟斜着余光,瞥到盛遇心如死灰的神色,顿时笑了。

他把装着矿泉水的简易登山包摘下来,拎在手中,向前一步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盛遇愣了一瞬,有些怀疑,“背个人上山,你行吗?”

路屿舟随口道:“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很正常的一句玩笑,但经历了昨晚的盛遇目前满脑子黄色废料,耳根刷地就红了。

他抿紧唇趴上去,默念了三遍‘色即是空’。

路屿舟真挺行,爬了一半都不见疲态,只是呼吸有点乱。

清早八点多,山道上没几个人,两个年龄相仿的男生互相背着,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按理说晚上没怎么睡,盛遇今天应该会很困,但他这会儿精神还行,一路上都在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寺庙求什么啊?”

“不清楚,都能求吧。”

“一般不都有个主打吗?有些求事业,有些求姻缘。”

路屿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家寺庙好像姻缘最出名,但姨妈喜欢求平安。”

盛遇:“为啥不去专门求平安的寺庙?”

路屿舟:“不知道,她好像更想给我和夏扬求姻缘,但又不希望我们早恋,每回都偷偷摸摸的,可能有什么说法吧。”

盛遇支着的上半身很轻地贴到他背上,轻声说:“这里姻缘灵吗?”

路屿舟这回没说不清楚,“灵。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爬上去的都是心诚的人。”

盛遇顿时有些不安,“那我不爬,等下是不是就不灵——”

路屿舟问:“你求什么?”

盛遇不吭声。

他不知道这些灵不灵,也没什么想要的,非要求的话,他希望能跟路屿舟在一起久一点。

以前他觉得,恋爱关系就跟旅游一样,是一个阶段性的人生经历,不用考虑那么多,随心最重要。要是麻烦到了眼前,大不了他们就分开。

但他现在觉得这事挺大的。

他喜欢路屿舟,希望能在一起久一点,希望听到的都是祝福,面对的都是坦途……

他还想像今年这样,跟路屿舟一起过生日,过新年。过很多个生日,很多个新年。

很多个‘希望’。

路屿舟背着他,继续往前走,低声说:“没事,我替你求。”

盛遇僵直的背慢慢趴下来。

过了会儿,他用手指拨着路屿舟的领子,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一个不能启齿的秘密,“……求姻缘。希望我的姻缘稳固一点,以后的日子顺利一点。”

路屿舟别开脸,很轻地笑了。

-

姨妈和夏扬出发得早,半小时前就在寺庙门口等着了。

999层的台阶,盛遇只爬了最后二十层,还是被路屿舟牵着爬的,远远瞥见夏扬的身影,他赶紧松开了两人交握的手指。

“盛遇——”夏扬抖着两条腿就过来了,眼尖地发觉盛遇走路姿态有些异常,顿时热泪盈眶:“好兄弟,果然我俩才是一家的,我就说!没人爬999层能不腿抖!”

寺庙门口有一口水井,路屿舟径直走过去,压了两下把手,接了点水往脸上泼。

夏扬哎了一声,问盛遇:“他以前爬完都没啥反应,今天咋出这么多汗?”

盛遇讪讪:“今天比较累吧……”

负重一个人呢。

两人搭着肩膀,各有各的腿抖,颤巍巍地进了寺庙。

爬是假爬,但借口是真借口。接下来一天,无论谁问他腿怎么是抖的,都有夏扬在一旁顷情解释:“嗨,爬寺庙去了,999层台阶呢!”

他下山要路屿舟背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夏扬:“我靠,我也要背,盛遇咱俩轮换!”

姨妈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你跟小遇一样么?他以前是个少爷,都咬着牙上来了,你到半路就撒泼,说爬不动爬不动……你没资格被人背!”

后面找街坊邻居拜年,盛遇也一直搭在路屿舟身上。他和夏扬像两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左一右挂在路屿舟身上,逢人就说:“爬山,腿软。”

新年第一天,盛遇是在路屿舟身上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