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芥，手里拿的什么？”
上车后，三人挤在出租车的后座。
夹在二人中间的童卯一身酒气，搂着女儿不肯撒手。
“宵夜。”
酒气扑面，童芥笑着低头，向他展示抱在怀里的餐盒。
“瞧我女儿瘦的，小脸都凹下去了，是得多吃一点补补。”
童卯疼惜不已，拿指头轻轻在她鼻尖一刮，醉醺醺地念叨着。
“以后哇，爸绝对要给你找一个能让你幸福的老公。”
闻言，童芥弯着眉眼，笑容依旧。
“知道了，爸。”
另一侧，靠在窗边的乔云瀚微微一怔，失焦的风景快速在眼前闪过。
“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有房有车这是基础中的基础！”
对于女儿的幸福，醉酒的童卯显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还有，低于一米九的不要！”
自己的身高是一米九七，完全符合。
乔云瀚脑袋虽是对着车窗，可是耳朵早就竖起仔细聆听。
“丑的不要！”
恰逢穿过隧道，车窗上映出了他的脸容。
侧脸的轮廓线条在浮动的光影中愈发锋利，配上一双凌厉的褐眸，让他成为了许多女生憧憬的对象。
自己的长相应该符合要求的吧？
“没家底的不要！”
“有钱不就行了？”
一时冲动，乔云瀚突然插话，引起了旁边父女的注意。
“看看，不懂了吧？暴发户守不住财的！”
“爸……”
眼看父亲转向旁侧，童芥试图将其拉回却无济于事。
“还有呢？”
乔云瀚索性不再假装看风景，忍受着童卯吐出的熏天酒气刨根问底。
“要父母婚姻幸福的！”
此言一出，童芥脸色大变，落力扥住父亲的手臂往回拽。
“爸，您喝多了。”
“父母幸不幸福，跟娶您女儿有什么关系？”
仿佛生锈的枷锁被倏然撬开，乔云瀚眉心紧皱，继续追问。
“当然有了！”
童卯一拍大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父母婚姻不幸福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性格都会有所缺陷，我可不想让我闺女遭罪。”
一箭穿心。
很痛。
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似乎是在一瞬间抽走了乔云瀚眸中的光。
“爸！”
与此同时，童芥再次尝试制止父亲的言论，并小心安抚着乔云瀚的情绪。
“云瀚，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爸醉了……”
童卯听了很是不高兴，在出租车内大声嚷嚷。
“我没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您继续说。”
乔云瀚眼神空洞，双拳紧握。
“要对我闺女说一不二，她说往东绝不往西的！”
“哪怕她是错的？”
心痛缓和了一些，他转头看向童卯。
“我闺女不可能错！”
即使头晕目眩，童卯依旧保持着大嗓门，连司机都忍不住皱了眉。
“爸……”
童芥面露难色。
“我明白了，要想娶您女儿您要先同意。”
“没错！”
“那您女儿怎么可能幸福？”
明知没有生气的资格，乔云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谁让他自讨苦吃，偏偏喜欢上了教练的女儿，这个大自己四岁的女生。
在他眼里，全世界女人加起来都不及童芥的万分之一。
“云瀚……”
童芥声音微弱，听得出她夹在二人之间为难的处境。
“臭小子！”
被乔云瀚怼的无言以对，童卯转回女儿的跟前发起了牢骚。
“小芥，离这个小子远点，别被他带坏了，他…他心思不正！”
“爸，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云瀚？”
结果，向来好脾气的童芥被其惹毛，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别了过头，闷闷不乐地望向窗外。
再看另一边，乔云瀚也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童卯顿时没辙，撇着嘴往后一仰，不过多时就响起了一阵呼噜声。
司机按照要求率先到达大学。
乔云瀚下车，护送童芥走到校门外。
校门附近站着许多情侣，他们抱在一起难舍难分，不时传出的甜言蜜语更是令乔云瀚和童芥愈发尴尬。
夏夜的晚风轻柔飘过，裹挟着路灯洒下的暖光拂过二人的轮廓，也带走了他们的沉默。
“我爸刚才在车上说的话你别当真，他……”
“这是他的真心话。”
二人停在门槛处，再次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童芥咬着嘴唇低头，愧疚徘徊在她的眼底挥之不去。
想起今天她在场边和餐厅忙碌的身影，乔云瀚不忍再耽误时间，转身走向出租车。
“早点休息。”
“云瀚。”
见他要走，童芥追上前去，将抱在怀中的餐盒递给了他。
“这里面是一整块鸡胸肉和西兰花，还有一些玉米粒和胡萝卜丁。”
“这不是你的……”
乔云瀚正疑惑，童芥羞怯地摇摇头，把餐盒放在了他的手心。
“是专门给你做的，我怕太清淡所以加了一点酱油，希望你吃的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
或许是蛋糕上的奶油，软软的，黏黏地堵住了穿心的伤口。
乔云瀚怔怔地低下头去，打量着餐盒上的烤肉店Logo，餐盒周身的温度滚烫了他的手心。
也就是说，这是童芥专门借用烤肉店后厨给他做的？
“路上小心，明天见。”
正想着，童芥眉眼微弯，向他挥手告别。
“童芥！”
不知怎么的，乔云瀚不受控制般叫住了她。
童芥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他。
仲夏的夜晚弥漫着花香，与情侣们厮磨的低语声一同萦绕盘桓，清凉的月光如甜霜般洒落在二人的肩头。
好甜。
突然意识到有很多很多话想跟童芥说，想谢谢她关心着自己，想问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想过去牵她的手……
如果她同意，他想一把她抱在怀里，甚至……
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意外黏了牙。
纠结良久，乔云瀚缓缓张口：
“……晚安。”
“晚安。”
语气温柔，童芥笑眼如弯月，在他的眼中留下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
当晚，回到宿舍的乔云瀚心花怒放。
虽然肚子咕噜作响，但他迟迟不忍心下筷子破坏餐盒里的摆盘。
她是喜欢自己的吧？
不然该怎么解释她对自己的关心？
她一定喜欢自己。
等明天她回答孙尧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从躲着的地方出来给她个惊喜，然后……
想到这，乔云瀚笑起，夹着一块鸡胸肉塞进了嘴里。
好吃。
等他洗漱完躺上床，孙尧才一步三打盹地走进了门。
瞧他闭着眼睛往床上一趴，乔云瀚重新爬起身关上了灯。
不过，任凭怎样努力他都无法睡着。
一闭上眼，童芥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
辗转反侧终是无用。
“喂。”
凭借着优秀的臂展，乔云瀚伸手碰了碰昏睡的孙尧。
“……嗯？”
“你失眠的时候会想什么？”
“想睡觉。”
“……”
乔云瀚翻过身，努力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孙尧看到了顶着俩黑眼圈的乔云瀚，他一时没忍住扑哧大笑。
**
“童芥，我有话问你。”
按照约定，从医院回来后，孙尧拉着童芥神神秘秘地走去了餐厅的门边。
正值午休时间，用餐过后的队员们相继离开，只剩下了打扫卫生的叔叔阿姨。
而乔云瀚躲在敞开的门后，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什么事啊？”
有所警觉，童芥紧紧抱住医院出具的证明和诊断结果。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问，你…有喜欢的人么？”
见童芥眨了眨眼睛愣在原地，分明是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孙尧赶紧拍着胸脯证名清白。
“你别误会，我的心只属于小纯。”
“肯定有啊。”
解除了误会，童芥笑着点头。
门后的乔云瀚欢喜雀跃，想要探出头看个究竟，却被孙尧眼神警告。
“不是那种喜欢，是可以交往的喜欢。”
“我爸…不会同意的。”
孙尧的阐述令童芥犹豫片刻，声音里也掺杂进去了一些无奈。
“那我换个问法，你想和我在一起么？”
见门后的乔云瀚瞪他一眼，孙尧用眼神告诉他不要着急，继而对童芥解释。
“只是单纯的想法，不牵扯老童同不同意。”
“不…不想。”
在孙尧的引导下，童芥迟疑片刻，缓缓开口。
“王厦呢？”
童芥抿唇摇头，孙尧故作疑惑。
“为啥？我以前听他吹牛，他说是你推荐他打篮球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我只是觉得他条件那么好，不打篮球可惜了。”
听到童芥的解答，躲在门后的乔云瀚更加期待她对自己的评价。
“好吧，陈继呢？”
完成了前缀的铺垫，见童芥再次摇头给予否定，孙尧终于说出了主角。
“你觉得乔云瀚怎么样？”
一提到乔云瀚，童芥的眸光微亮，语气也变得异常温柔动听。
“他很好啊，他会越来越好的，他一定会站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闪闪发亮。”
躲在门后的乔云瀚扬起唇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那你对他……”
孙尧坏笑挑眉，故意拖长了尾音。
未曾料想到，童芥居然同样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是…是我问的太唐突了么？我看你们俩平时关系挺亲密的啊！”
孙尧大吃一惊，不断回想着自己究竟在哪部分出了问题。
门后的乔云瀚始料未及，伸手扒着门框，想要出去问个明白，可是理智在不断提醒着他，现在出去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我们是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从微笑着的童芥嘴里说出，似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可是门后的乔云瀚听后面容失色，眼神幽深如黑洞。
好朋友……
所有期望落空后，留给他的只有无尽深渊。
呵，也是，她对谁都一样好。
对于童芥而言，自己只是关系更好一点的朋友而已。
想要一笑置之，却连自己都觉得那笑声空虚。
“怎么可能？你真没想过和他在一起么？”
孙尧努力往回找补。
似乎是被他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童芥一怔，随后低下了头没做回答。
孙尧之前是有预想过这种情况，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眼下比他预想的还要更糟。
“啪”——
门后传来一声动静。
“谁、谁呀？”
孙尧一惊，见童芥诧异地抬起头，他佯装一探究竟的模样，走到门后拍了拍乔云瀚的肩膀回到原地。
“嗐，是扫地的阿姨。”
“孙尧，你问这些……”
“好奇呗！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不给童芥思考的时间，孙尧笑呵呵地拉着她走远。
而乔云瀚傻呆呆地站在门后，好像被吸走了全部的力气，贴着大门缓缓跌坐在冰凉的地面。
他一丝思想也没有，脑子里空洞洞的，目光失焦，如同木偶一般。
午后，是一天最炎热的时段。
可是乔云瀚置身于门后的阴影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因为那个曾被他许为人间明月的女孩，温柔地在他心上烫出了一个冰凉的洞。
**
下午的训练正式开始前，童芥将孙尧的各项医疗诊断书交给了童卯。
“你小子！”
童卯看完，抬起诊断书就往孙尧的脑袋上砸。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
孙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护住脑袋，顺便往旁边一躲。
“八进四你必须给我上场！”
扑了个空的童卯一脸凶相。
“噢……”
“噢？”
“Yes，sir！”
“还不抓紧去训练？贫嘴！”
在童卯凶巴巴的注视下，孙尧憋屈着走向球场，拿起篮球拍了拍。
“哟，这不是孙大少爷么？难得见你练球啊！”
正在练习上篮的王厦擦了擦头上的汗，边呲牙边挑眉，嘲讽意味十足。
“差不多得了。”
懒得跟他斗嘴，孙尧举起手臂，站在边线对准篮筐准备来个三分。
“还能碰到筐么？”
王厦刚说完，篮球径直入筐。
在周围替补队员们连声的惊叹中，孙尧不屑一哼。
“照样虐你，小样儿！”
**
整整一个下午，乔云瀚一言不发，像丢了魂似的。
呆呆地练球，呆呆地练体能，谁跟他说话他都爱搭不理。
训练结束已是傍晚。
童芥按时下班打卡，抱着一摞厚厚的书走出场馆。
许多队员人站在原地，视线却跟着她飞出了球场。
不过童芥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没注意到过道的柱子，径直撞了上去。
“哗啦”——
书本资料洒落满地。
队员们见状纷纷上前帮忙，不过他们都没陈继速度快。
“我来帮你！”
“谢谢陈大哥。”
陈继将捡起的书本资料一一摆好还给了童芥。
能跟童芥亲密接触，可谓是羡煞旁人！
“你怎么不去啊？”
不远处的孙尧掐着腰，踢了一脚无精打采的乔云瀚。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自讨没趣。”
冷冷一声，乔云瀚将喝净的矿泉水瓶丢进了垃圾桶后，起身拿起篮球继续训练。
“你……”
孙尧没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继送童芥出了场馆。
训练场馆外，绯红的烟霞与夕阳染红了天际。
不似午后那般炎热，和煦的晚风带着几缕清凉之意撩起了衣角。
“陈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挽过耳侧的碎发，童芥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啊，你说。”
陈继挠着头，脸上的兴奋掩盖不住。
“其实我最近一直都很纠结，关于陈大哥对我有好感的事……”
“是对你造成什么困扰了么？”
听童芥提起这事，陈继的内心兵荒马乱，表情也变得十分紧张。
“有一点点……”
指尖紧紧交缠，童芥赧然一笑。
“陈大哥你知道的，我爸不同意我谈恋爱。”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陈继心底一凉，急忙上前。
出于自我保护，童芥慌张后退与其拉开间隔，眸里透出一丝坚定。
“陈大哥你人很好，你会找到合适的女孩子，但那个人不是我。”
一阵沉默。
“对不起。”
有些于心不忍，童芥低下头转身走出了大门。
直至身影消失于视野，陈继彻底泄了气，懊恼地抱头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
盛夏最炎热的一天。
有两个男人同时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