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甜滋滋的吻

“这就是会诊的结果?”

“这是叶侍卫先前服下的药,不见效。”郭郎中示意楚翊看另一张。一剂猛药刺入眸中,他心里一颤:马钱子。

马钱子,马前吃了马后死。连马儿误食了都受不了,何况人。

“马钱子未经炮制是剧毒,拿这东西泡酒,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牵机药。”楚翊在对郭郎中说话,目光却不肯从床上的人身上移开,“炮制后,依然有毒,开方时绝不轻用。曾有名医栽在这药上头,把人治死了。”

“没错。”郭郎中袖着手,与其他几人交换眼神,说出会诊的结论,“马钱子能开通经络,透达关节之功远胜于它药,偶用于瘫痪麻痹等症。现在,叶侍卫受寒过重,寒气淤滞在骨头和关节里。用寻常药方,恐怕就像闭嘴喝水一样,必须同时把关节经络打通才行。药性峻猛,才能治大病,但也是与危险同行。”

楚翊眉头紧锁,开始耳鸣,像挨了一记耳光。还没缓过神,郭郎中又用接下来的话重拳出击,把他揍得更懵。

“王爷看,这里面还有另一剂猛药,细辛。”郭郎中指向药方,发现纸张在颤。他看一眼楚翊颤抖的手,咬咬牙道,“细辛擅‘走窜’,也就是说,药性会在体内上蹿下跳。这股强大的疏通之力,能驱赶风邪,也能疏散寒邪。”

楚翊深吸一口气,冷冷道:“直接说最坏的结果。”

“与马钱子的药性一合,走窜全身……非常人所能承受。若用了这药,今夜有五成可能退烧,也有五成可能丧命。”

“有先例吗?”楚翊咬着牙,口吻干脆。

“这位经营医馆的张老先生经手过两例。”郭郎中看向一名白须老郎中,“一死一生。他祖辈也经手过几例,生死各半。”

“烧退不下去,还能撑多久?”楚翊很直白。

“再这么烧一天,脑子、喉咙、耳朵都会出问题。烧两天,也就油尽灯枯了。”郭郎中看看另外几人,凝重地垂首,“王爷,您拿个主意吧。”

楚翊缓缓退到桌旁坐下,望着少年红若晚霞的脸,他自己的脸上却无血色,汗水打湿浓密齐整的鬓发。他抄起紫砂壶,想倒杯茶,手却抖得对不准杯口,郭郎中连忙代劳。

楚翊希望,有人能替代他做这个决定,这样他就能去怪罪别人了。否则,假如小五真的没挺过来,他在余生将被无尽的自责和憾恨活埋。

可是,必须由他来决定。因为在那些最快乐,最闹腾的时光里,和小五在一起的是他,不是别人。

“去抓药吧,马钱子一定要细细炮制。”他吐字凶狠而艰涩,像一个坏脾气的哑巴刚学会说话。做出决定,他放松了些,淡淡补充:“一切后果,尽不追究。”

良久,药煎好了。

色泽仿佛从最幽暗的沼泽舀上来的泥汤,苦气随氤氲热雾飘散,光是嗅着,就叫人苦得直打哆嗦。

满屋都是苦的。

于章远他们也来了,苦着脸在一旁看着,每个人的双眼都裹着蛛网般的血丝。“这里有马钱子,万一……”“应该跟我们商量一下的。”“集思广益么——”

“嘘,别叨叨了!”罗雨蹙眉截断他们的话,“王爷的头脑和决策力,比你们四个加起来都强。”

“别扯上我,刚才我没说话。”于章远咕哝,忧心地注视高烧昏迷的好友,不自觉地用门牙撕扯下唇的皮。宋卓附在他耳旁,悄声嘀咕:“万一无力回天,太子爷会宰了我们,绝对会。”

“药给我。”楚翊坐在床边,端过烫手的药碗。屋里很热,架设数个炭盆,他的脖颈蜿蜒着几溜汗水,如同芜杂的思绪自脑海泄漏。

“王爷,用这种荷花吸杯来一点点喂药,先前就是这样喂的。”郭郎中递来一白釉小盏,状若荷花,是一种为雅趣而生的酒具。根部的“叶茎”翘起,是中空吸口。

楚翊用枕头将小五的上身垫高,往荷花吸杯倒一点药,又将吸口放入小五嘴里。稍一倾斜,人就呛着了,在昏迷中虚弱地咳着,几滴药液流出嘴角。

“这不行。”郭郎中担忧道,“吸口太粗了。药里加了定量的马钱子和细辛,不同于寻常的药,得尽量全喂下去。少了不见效,又没法再补,不然容易过量。”

楚翊略一思考,干脆道:“找个干麦秆来,把药用嘴吸在里面,一点点喂。”

这东西好找。很快,几根经过截断清洗的麦秆呈在楚翊眼前。郭郎中叼住一根,凑近药碗,楚翊立即皱眉移开碗:“干什么?我来喂。”

这相当于间接亲吻,搞不好会有口水掺进去,他是小五的正牌夫君,当然要他来。别人这样,多恶心啊。

“这药有毒性,吸猛了就进嘴嘞!王爷是千金之躯,不能有丝毫损伤。”

“别说这些没用的。”楚翊柔柔地凝视床上的少年,“他得喝一碗,我嘴里沾一点算什么。”说完,他叼着麦秆,吸了一点药存在秆里。之后对准少年微张的齿缝,一点点渡进去。

有效果。涓涓细流滑入喉咙,引发了无意识的吞咽。楚翊扬起嘴角,又吸一秆,小心翼翼地喂药,线条优美的下颌轻颤,如蝴蝶在将花蜜归还于花朵。

一旁的郭郎中捋须微笑,似乎在说:这通房侍卫还算有福气,王爷待他真好。

忽然,楚翊动作一顿,淡漠地扫视围观众人,压抑着尴尬低声道:“要不,大家都出去吧,这样我也能专心点。”又补充:“对了,派人过江一趟。告诉江南,人找着了,多谢他们帮忙搜寻。”

“尽量分床睡,别挤着病人。千万要节制,不能折腾。”临走,郭郎中叮嘱了奇怪的话。

屋里只剩“夫妻”俩。

楚翊继续喂药,次数多了,难免会吸进嘴里一点,苦得他直打寒颤。真苦啊,小五喝了那么多,嘴里得多苦啊。他悲戚地笑笑:“我们小两口,也算同甘共苦了吧。”

楚翊感觉舌头发麻。这是细辛最大的特点,具有强烈的“麻舌感”,比附子更强,这也是毒性所在。

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一碗药汤喂完。屋里热似盛夏,楚翊脱了汗湿的衣物,赤膊守在床边。

他含了一块黄糖去苦,想给小骗子嘴里也塞一块,又怕会卡住。他做贼般四下看看,双臂撑在少年身侧,轻轻吻了上去。以舌撬开唇齿,让这个甜津津的没有回应的吻更深入。

久违的触感令人愉悦,头皮发麻,像有许多微小的气泡在爆裂。但小腹平静如死水,没有任何反应。

我真的没欲望,楚翊想。身体不会说谎,本质上的事,不会因命运的波澜,和生离死别而更改。他爱小五,已然超越了世俗之爱,但那个可爱的牛牛,如不可逾越的山峰,屹立于他们之间。

不过,楚翊依然很享受这个吻。他在深吻中叹息,甜蜜与苦涩交织的口感,如烈酒般上头。忽然,迷离的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他愕然直起身,盯着去而复返的郭郎中。

“王爷,可不中啊。”郭郎中伸出一根食指,凝重地摇了摇。

楚翊用手背蹭了下发亮的嘴角,言辞闪烁,缺乏底气:“本王在喂他喝糖水呢!你,你怎么不敲门……你好大的胆子。”

“还是由在下来彻夜值守比较好。”郭郎中将肩上的药箱放在桌面,排开一包银针,“有情况,也能及时施针急救。”

“也好,那你就坐那吧。”楚翊垂眼打量自己光溜溜的膀子,讪讪地披上中衣,并解释:“屋里太热,衣服都汗湿了。刚才脱了晾一下,哈哈。”

郭郎中神色复杂地扯扯嘴角:“嗯嗯,穿湿衣服不好。”

楚翊靠坐床尾,就这么彻夜守着,仿佛在静待昙花一现。

小五曾说,自己和四哥最亲,儿时哥俩一起守着家里的昙花,整夜聊天。四哥说:昙花用尽全力盛放,所以才很快凋萎。但这没什么不好,世人皆慕其幽美。路旁的野花招摇一夏,却无人理睬。做人呢也一样,要热烈绽放,不顾一切。

当时,小五说:可是,我想做一朵长命百岁的小野花怎么办?

想到这些,楚翊不禁笑了。小五的缺点,干过的坏事,说过的气人话,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脑中全是对方可爱讨喜的模样。

郭郎中看着嘴角浮起邪笑的宁亲王,心想:王爷对这通房侍卫好归好,就是欲望强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