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过年就要抱抱

二十四,写大字。春联在腊月二十四就用红纸浓墨写好,还有许多一笔挥就的“福”字,寓意“福气不断”。水缸,箱柜的“福”,则倒贴。

楚翊的丹青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叶星辞酸溜溜地问他,怎么什么都精通?

楚翊不觉得这是什么长处,身为皇子,精通六艺是基本能力,毕竟皇家提供了最好的教习。还安慰书法一般的叶星辞:“别失落,你的字已经很漂亮了,不过不及你容貌之万一。你是侍卫,我是皇子,若你也接受过我这样的教育,一定写得比我还好。”

这下,叶星辞更失落了——我受过你那样的教育,我可是在东宫跟太子一起学的。

他练字时坐不住,所以书法不出众。幼时在家写春联,曾被父亲批评为“春蚓秋蛇”。甭贴门神,单凭这丑字,就能把妖魔鬼怪吓跑。握笔姿态不够优雅,手像鸡爪子。

总之,一无是处。娘在一旁也跟着沉默。

叶星辞很委屈,大过年的,小嘴噘得能挂油瓶,啪嗒啪嗒地落泪。四哥安慰他,蚯蚓和蛇都很灵动,父亲是暗中夸你呢。鸡爪又叫凤足,是在说,你是人中龙凤。年后,叶星辞回东宫请教太子,太子说:你四哥说得对。

在院里贴罢春联,又上街凑热闹。

货郎在卯着劲叫卖,鼎沸人声混杂着千奇百怪的气息。春酒的清香,屠苏酒的药香,笼屉冒出的面香,炸物的焦香。猪油的荤腥气,山货的土腥气,寺庙飘出的烟火气。

街头有人踩高跷翻跟头,寓意“更上一层楼”。民众喝彩叫好,哗啦啦地抛铜钱。女人孩子都穿了新衣,用凤仙花汁染了红指甲,再穷也得裹条新围巾、系个红头绳。别的商铺都贴“福”,独独青楼在大门口贴个“春”,这样来年生意才旺。

前方人头攒动,是变戏法的。三仙归洞,空碗取水,白纸变面条。还有纸蝶化生——靠两柄扇子,扇得纸蝶蹁跹飞舞,栩栩如生。

“逸之哥哥,快看!冬天也有蝴蝶!”叶星辞透过人潮的缝隙窥去,英气精致的脸庞在凛风中绽开笑意,如梅花绽于寒枝。他在看热闹,殊不知,一旁的男人却在看他。

一只温厚的手掌,裹住了他的手。也用温柔的话语,裹住他的心:“人多,别走散了。”

“不会的!”叶星辞侧目,回握那只手,用力得几乎要骨血交融。

前面几人约好了似的,纷纷让孩子坐在肩头,挡住他的视线。听着如雷的叫好声,他迫切想看看又变了什么戏法,急得跳脚。

“哎,都讲究点,怎么还把孩子举起来了!高处可冷了!”

忽然,腿弯一紧,竟是被楚翊竖着抱起!如此,视线就与其他小孩相齐了。左边有个流鼻涕的幼童瞥他一眼,像在说:你几岁了?你爹可真年轻。

一个大人,被抱着,混在一堆小孩里,给叶星辞尴尬坏了,“丢死人了,快放下!哎,先别放,在喷火呢!哇——”

楚翊笑而不语,搂紧怀里结实修长的双腿,耳廓渐渐红了。看看左右那些携儿抱女的,他眼中闪过刹那的落寞。

一旁默不作声的罗雨注意到主人的变化,轻轻叹了口气。

看了一会儿,叶星辞从半空降落,牵着楚翊逃离,连说“太丢人了”。其实,根本没人留意他。他吸入了冷气,咳嗽一阵,道:“变戏法的可厉害了!”

“没你厉害,他能把女的变成男的吗?”楚翊坦然调侃。

叶星辞嘿嘿地笑,跑去买热腾腾的蒸鱼糕。

他能感觉到,楚翊已经彻底不在意这些了。不再愤怒,不再耿耿于怀。过去的一年,有甜有苦,有如愿以偿,也有事与愿违。

但都过去了。

过年,给了所有人一个与自己和解的机会。所有遗憾和心结,都能用一句“大过年的”带过。一切都会消散在爆竹声声中,千秋万代,一年年都是这么挺过来的。好像在这一天,以往的苦难就归零了似的。

回到府衙里的住所,叶星辞又坐进浴桶干蒸,感觉自己像年夜饭上的一盘菜——清蒸小叶子。郭郎中叮嘱,等不咳了,才能动身回都,这也是他们留在本地过年的原因。

楚翊照常在旁陪着,喂茶喂点心,不许旁人代劳。他说,虽然我不喜欢你的牛牛,但也不想让旁人看。叶星辞便天真无邪道:“好,今后这是你的专属牛牛。”

楚翊尴尬得直冒汗,半天没吭声。

午后,李青禾也从外县赶来,大家聚在一起包饺子玩。

知府本要设宴款待,请来伶人表演时下流行的“百戏”。楚翊劝对方,千万别为了自己而铺张扬厉。现任知府是个实在人,也是个清官,真就没管他们,此刻正在后宅与家人共享天伦。

为新政奔波一个多月,李青禾清瘦了,愈发显得坚毅精干,沧桑的面孔嵌着一双刀尖般锐利的眼。

他说,自杨家倒台,翠屏官场换血,新上任这一批官吏都是有识之士。先前始终被小人压制,终于有机会施展手脚。全府六个县,他已经跑完五个。妄图阻挠新政的恶贼谋害王爷未遂,大部分地主士绅都很配合,生怕被指为同谋。

聊了会儿公务,又聊起为捉凶犯而设立的冬季泅水比赛,场面颇为壮观,下饺子似的。叶星辞笨拙地将手里的面皮捏做元宝状的饺子,说道:“真想去参加,可惜我病着。”

楚翊完全不信,哼笑一声:“你可别逞能了。”

李青禾摊着两只沾了面的手,恭谨地关心王妃身体如何,又问:“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妃就不怕水吗?”

“不怕。”叶星辞擓一勺猪肉大葱的饺子馅,倔强道:“那些曾打败我的,非但勾不起我的恐惧,反而会令我更想征服它。”说完,他笑着瞥一眼楚翊,狠狠捏起饺子皮,炫耀自己的勇敢。

罗雨瞄着他凶巴巴的动作,又忧心地看一眼主人的臀部。

“王妃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李青禾赞道,“与下官认知中的江南女子迥然不同,是下官肤浅了。”他负责擀皮,擀得又快又好,一个人供应全场的饺子皮。一看便知,务农那几年没少操持家务。

“李大人,我这外甥媳妇了不得,那可是骗……翩若惊鸿的绝代佳人。”陈为搓搓手指的面粉,意味深长地笑笑。

叶星辞瞪一眼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四舅,知道他仍看不惯自己,故意戳他心窝子:“我住在永固园时,多亏四舅从中撮合,三天两头给九爷创造机会。不然,我还做不成你的外甥媳妇呢。没有四舅相助,就没有我和九爷的姻缘。拜堂时,该多拜四舅几次才对。毕竟这里面,有你很大一部分责任……啊不,功劳。”

于章远他们全都阵阵窃笑,陈为被噎得手发抖,把饺子包坏了。

罗雨牢记答应过王妃的事,要站在王妃这一边,低声补了一刀:“舅老爷,少说两句吧,你那饺子包得像脚丫子似的。哈哈,我可真幽默。”

“怎么连你小子也不支持我了?唉,真该把听荷带在身边,她最崇拜我了……”陈为气得翻白眼,索性拍拍手不包了,在飞扬的面粉中拂袖而去。

李青禾在旁谨慎地微笑,表情像在说:王爷的家庭内部有矛盾?这是我能听的吗?

之后,他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