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最暗的夜,最烈的爱

片刻,几人成功摸到一处掌灯的院落,凄寒夜风送来隐约的谈话声,行酒令的嘈杂,和粗鄙的笑闹。

叶星辞无声攀上墙,露头观望。这是一套三开间的院落,庭院宽敞,有数名男子在三三两两地闲聊游荡。正房明亮,烛火映出饮酒划拳的身影。

他猜,人可能囚禁在东西厢房。但耳目众多,难以潜入。正要落地商讨对策,他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蹬在墙上借力的双腿,帮自己支撑身体,还做贼般若有似无地摸了一下大腿。

叶星辞垂眸,看见一对泛红的耳朵,像生在冬夜的奇异植物。感受到他的视线,楚翊抬头,露出略显青涩的笑意,粗布衣裳也难以掩盖那份清贵。

“放我下来。”

“哦哦。”楚翊回过神。

“很多人把守,想潜入恐怕很难。”落地之后,叶星辞搓了搓沾满积雪的双手,说出观察结果,“有几个看着身怀武艺,应该是庆王养的死士。我不确定那些百姓被关在哪,也许是厢房,也许是什么地窖之类的地方。”

宋卓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也从脑袋里摸出个不错的主意:“放一把火,把人引开?趁他们救火,我们混进去。”

“不妥,这庄园里有很多酒窖,还存着油料、布料、面粉,可能殃及周围民宅。”楚翊立即否决。他沉吟着原地踱步,忽而动作一滞,狡黠地勾起嘴角,“无需费心潜入,让这些看守亲自送我们进去,不就行了?我们就装成刚从里头逃出来。”

叶星辞不禁拍手叫绝,又担忧道:“万一他们重新清点人数怎么办?”

“赌一把他们先前没数过。”

叶星辞用脚拨开积雪,从冻硬的地表抠了点泥土,往楚翊脸上抹:“你太干净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得惨一点。”

二人互相帮忙,把彼此的脸涂得灰扑扑,又将头发抓乱,相视而笑。

楚翊还命所有人都把怀里的兵刃埋进雪里,以免被搜出来引发怀疑。一旦行动,免不了要挨打。若对方做得过火,就干脆亮明身份,不必硬扛。

“明白。”叶星辞兴奋地咬住下唇,把这当成了一次冒险,一场战役。他率先翻入院中,接着按照计划朝大门狂奔,口中仓皇惊呼:“快跑啊,都跟上——”

“有个人跑出来了!不,好几个!”声音瞬间引起敌人的警觉,在庭院游荡的庆王府家丁迅速围追堵截,将叶星辞按倒在雪地,粗暴地反绑双手。

手腕被粗粝的麻绳勒紧,身上还挨了几脚,痛得叶星辞嘶嘶吸气。他趴在雪里扭头,见楚翊和三名属下也遭捆绑。楚翊的下巴还挨了一拳,殷红鲜血涌出嘴角,滴落雪地,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和心。

啊,别打我男人啊!

楚翊啐出嘴里的血,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奇怪,怎么跑出来的,快关回去!”一名男子道。几人被提溜起来,一路都被野蛮地拖拽踢打。叶星辞和楚翊被踹进东厢,宋卓三人则进了西厢,吉凶未卜。

“砰——”房门在身后紧闭,叶星辞踉跄跌倒,撞到一个人,那人呜咽着瑟缩。屋里漆黑一团,双眼适应黑暗之后,才发现四周影影绰绰有不少人。或坐或躺,都被绑着,头套麻袋。

阴冷的空气中浮动着骚臭味儿,有人吓尿了裤子。

“逸之哥哥!你还好吗?”叶星辞凑到楚翊身边。他竭力蜷缩身体,居然把臀部从反绑的双手间一点点挪了出来。楚翊试图效仿,但远不及少年的身体柔软,失败了。

“你受伤了吗?”楚翊急切道。

“没啥大事。”叶星辞将手探到男人身后,解开绳索,对方又帮他解绑。逃离束缚的二人紧紧相拥,找了一片宽敞的地方休息。屋里空荡荡无任何家具,便背靠梁柱而坐。

“下巴好痛。”楚翊缓缓活动着下颌骨,“亲一下就不痛了。”

叶星辞笑了笑,小心地在对方唇角啄了一口。他按揉被踢打的后背,向其他人发问:“大家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须臾,传来一个悲戚的回应:“是宁王爷把我们抓来的,因为我们四处宣扬他在南齐吃喝嫖赌的破事儿。唉,何必抓我们呢,大家根本就不信那是真的。”听嗓音,是个中年男人。

四周浮起一片诺诺的响应:

“大半天了,一顿饭没给,倒是给了好几顿胖揍。”“可别把命交代到这了,真不该贪图那二两银子。”“这宁王爷年纪轻轻的,咋恁狠的心。”

宁王就在你们身边揉下巴呢,叶星辞想,同时心里泛起愧疚。

花钱雇人“说书”时,他没料到会被庆王倒打一耙,酿成此刻的局面。得知众人都是轻伤,无人丧命,他重重地松了口气,依在身边的肩膀,感觉一条手臂揽住了自己。

哗啦,门开了。

几个男子出现,每人手里都提着木桶,看来开饭了。直到这伙人用瓢舀起桶中液体,向或坐或躺的众人泼洒,叶星辞才发现那是沸水!

好歹毒!

惨叫随热雾腾起,众人四窜如鼠。一人瞥见背靠梁柱互相依偎的二人,顺手泼来一舀。楚翊立即挡在少年身前,用身躯护住对方:“小心——嘶——”

沸水划过冰冷的空气,淋在背上。渗透衣料时已不再滚烫,依旧带来灼痛。四目相对,他看见浓浓的疼惜瞬间溢满小五的双眼。少年咒骂一句,就要奋起还击,被楚翊按住了:“我没事!”

“他娘的,这群败类……”小五愤恨切齿。

泼完沸水,这几个混蛋又从腰后抽出长鞭,抖了开来,照着众人劈头盖脸地抽打。动作凶狠而冷漠,如同鞭打牲畜。鞭稍发出锐利的呼啸,衣料撕裂声和痛苦的惨嚎响成一片,仿佛身临地狱。

楚翊死死护住小五,将对方箍在怀里。鞭稍带刺,“刺啦”划破衣物,他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剧痛,不禁咬牙绷紧肌肉。

这时,小五猛一翻身,反而护住了他,轻声道:“别怕,老子能保护你,大不了跟他们干一仗!”

长鞭如地狱的火舌,少年张开双臂,用未长成的身体抵挡毒打,喉间冲出痛苦的闷哼。楚翊心头热血奔涌,这声音隆隆地响彻耳畔,令他浑身颤栗。

“小五!傻小子!”他试图推开少年,但对方死抱着他不松手,于是二人滚在一处。

有生以来,楚翊第一次尝到被爱人、被一个男人真心呵护的感觉。生母和养母给了他最温暖的亲情,逝去的挚友是他的引路明灯,永远走在他前面。而这样赤诚热烈的爱,从未有过。

他周身激荡着莫大的幸福感,可为之生,为之死。

鞭打停了,短暂的沉寂之后,又换棍棒,四下里腾起阵阵哀嚎和棍棍到肉的闷响。楚翊想护着小五,可对方偏要护着他。撕扭中,毒打终于告一段落。

“你们这些杂碎刁民,还敢不敢说宁王爷千岁的坏话了?!”一壮汉抡动棍子,凶恶地开口,“见识到宁王府的厉害了吗?”

众人惶恐嘟囔:“见识到了,见识到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他奶奶的!叶星辞气得牙根痒,身上也很疼,后背肯定划破了。只听那人又道:“天一亮,你们就去承天府告状。”

“不敢,不敢。”

“去,必须去!不然你家里休想好过!”那人用棍子在众人头上一扫,卑劣地笑了,“我们宁王府,不是不讲理。既然打了你们,就不怕你们告状。待承天府作出判决,赔偿你们也就是了。”

叶星辞听见楚翊呼吸沉重,正在强压怒火。果然,庆王是要朝他们身上泼一大缸脏水。好几十人,集体到衙门状告皇九叔囚禁毒打百姓,舆情风暴一触即燃。

施暴者走后,众人窃窃私议,这宁王府也太嚣张了,打了人还逼人去告状。看官府拿他没辙,一定特别爽快吧。

不远处黑暗的角落,传来一阵低语,是个男人在自我安慰:“不,我不能死在这。我快当爹了,我给孩子的小风车、小木马才做了一半。我要好好活着……我还有一两银子的酬劳没领,那是请稳婆用的……”

叶星辞感觉楚翊微微一震,显然被触动了。子嗣问题,依然是深藏男人心底的症结。不过,他已经谋划好了“医治”的良方,帮男人解开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