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以毒攻毒

这间店也卖花鸟。临走前,庆王世子说,想送婶婶一只小鸟玩玩。他问老板,有没有从江南贩来的鸟,要漂亮的。

哎呀快走吧,我自己有鸟,而且很好玩……叶星辞憋回这句话。

他明确拒绝,却拗不过庆王世子的盛情。为了不拖延时间,便胡乱选了老板推荐的红头长尾山雀,来自江南的密林幽谷。这鸟小巧玲珑,虎头虎脑,头羽呈靓丽的橘色。老板说,这鸟的外号就是“小老虎”。

“拿着,九婶。”庆王世子将鸟笼挂在叶星辞手上,口吻慷慨,“不过几十两银子,买个老乡陪着你,能解思乡之情。”

“多谢,改日还礼。”叶星辞提笼离店。

牵马走出喧哗的“鸟市”,来到安静之处,他扯开笼布,打开笼门,轻声道:“走吧。”

小鸟试探地跳出牢笼,旋即振翅冲天,一晃便消失了。

“飞吧,老乡!”他仰望初春苍蓝的天空,“飞回江南去吧,那里已是春山如笑。我是回不去了,但你可以。”

紧随而来的庆王世子很诧异,不过只哈哈一笑,夸他菩萨心肠。

叶星辞也冷漠地还了一笑:“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连鸟都知道,该止栖何处,人却常常不守人伦道义,去践踏他人。这样的人,实在禽兽不如。”

他在暗讽,庆王为陷害手足不择手段,残害百姓,庆王世子还在那啄米似的点头。

回到收治中毒者的客栈时,庆王世子已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说喘不上气,喉咙麻胀。不过,既然都来了,他还是微笑着问候百姓,施舍随身银两,与九叔和吴大人寒暄。

叶星辞朝楚翊递个眼色,示意对方一切顺利。

“我代家父庆亲王,来看望大家。他政务缠身,一时难以亲临。”庆王世子高声对满堂民众宣告,似乎已经看见被父亲赞扬的情形,脸上浮起得意,拍着胸脯道,“相信承天府很快就会查明真凶,大家也很快就会好起来,像我一样健康……呕……哕……”

话没说完,他涌泉般狂吐。

整个人先是俯身蜷缩,接着噗通栽倒,脸色逐渐青紫:“不行了,我、我肚子好疼——救命啊——我喘不过气了——”

“世子爷!”几个亲信跟班惊惶万状,将庆王世子簇拥至空地,令其平躺。

“侄儿,你怎么了?你脖子上怎么也起了红斑?天啊,你中毒了!”楚翊痛心地揽住侄子,脸上闪过歉疚。他的心疼不假,同时也为达成效果而欣慰。

“怎么办啊,快回府去吧……”跟班们慌了神。庆王就这一根独苗,若有个好歹,谁都别想活。

“不能随便挪动,途中出了事怎么办?”楚翊神情严峻,说出早已备好的词,“这里有多位太医,就地医治最妥当。你们几个,速去宫中通禀四爷,快去!”

立即有两人跑出门,滚上马背,疾驰而去。

“我怎么也中毒了,好难受,喉咙像被堵住了……准是茶水的事,要么就是家里的早饭不干净。饼,我和九婶一起吃的,肯定没问题……”庆王世子接受太医的针灸,无力地喃喃自语,红斑已遍布头颈。

吴正英翻了翻他的眼皮,安慰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接着深深地看了楚翊一眼,似笑非笑。

侄子无辜,愧疚感撕扯着楚翊的心。但他没办法,是四哥逼的。为了救更多人,只能让罪魁的儿子也遭一回罪,这是蓄意投毒的作恶成本。

你的独苗娇贵,可百姓的儿子也是人。

不久前在光启殿,有太监匆忙而来,说:九爷,百姓喝了您府上施的粥,倒了一百多号!当时,四哥那浮于表面的忧心,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令楚翊心寒刺骨。

四哥没救了。他的良心,已被权欲的獠牙啃得七零八落。

庆王世子又吐了两回,枕在随从腿上,虚着眼似睡非睡,呼吸短促,满头冷汗。一名太医守着他,艾灸头顶的百会穴。

叶星辞有点过意不去。人家送他小鸟,他却骗人吃毒饼。但他不后悔,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干。他用一块崭新的白布巾为庆王世子擦汗,轻声安慰。

对方没心没肺地咧嘴笑:“九婶,你真温柔,呵呵呵。我九叔出汗了,你是不是也这么给他擦?”

不,我直接舔。见这小子言语轻浮,叶星辞看一眼脸色发冷的他九叔,将布巾轻轻丢在他脸上:“自己擦吧。”

“我儿子在哪?在哪?!”一道忧急的声音冲进客栈大门,紧跟着庆王扑了进来。张皇失措,全无优雅。见儿子脸蒙白布脑袋冒烟,他几乎吓抽过去,两腿一软滑跪至儿子身边。

“爹……”少年拂开白巾,虚弱地唤了一声,“我好像也中毒了,嗷嗷吐……”

庆王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他揩去眼角的泪,抱小孩似的一把抱过儿子,心疼得面目扭曲,浑身发抖。角落里,怀抱襁褓的年轻妇人默默垂泪,注视着和自己作出相同动作的华服男子。

庆王呵斥几个跟班:“怎么让世子躺地上,多凉!”一人怯怯地解释,说房间都满了。这里通风,利于呼吸。

“走,带世子回家医治!”

楚翊等的就是这句!

他手臂一横,拦住起身欲走的四哥,阴冷地逼视对方忧急的双眼,高声诘问:“四哥,看世子的症状,显然和百姓中了一样的毒,你打算怎么为他解毒?”

庆王一怔,被问住了。他的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一时哑口无言。

楚翊看一眼吴正英,袍袖一振,朝四哥更近一步。声音陡然凌厉,暗藏机锋:“看样子,你能认出这是什么毒?眼下,太医院的几位名医都在,博闻强识的吴大学士也在。你有什么法子,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研讨。难道,你不想让百姓尽早脱险?”

“老九!你在这胡乱揣测什么?!我当然希望大家没事!”

“那就请你说一说,打算如何为令郎解毒?”

四下一片沉寂,连婴儿都止住了啼哭。满堂的中毒民众看着当今唯二两位亲王对峙,聪明的能隐隐猜到,自己成了政斗的牺牲品。更多的,只懵懵懂懂。

一滴冷汗,悄然流下庆王的鬓角。

说了,投毒嫌疑陡增。不说,儿子也在遭罪,万一有差池……他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我不通医理,哪知这是什么毒,只能回府研究。”接着压低声音,朝随从使眼色,“快把世子抬走!”

默然旁观的吴正英白眉一蹙,脸色阴沉,叹了口气。

“四爷!”叶星辞箭步拦在门口,嘴角一挑,语带关切,“这么多太医、郎中都在这,就让世子留下医治吧。万一有紧急状况,也好集思广益施救。你有什么办法,也赶紧说出来,千万别耽误了治疗时机。”

他刻意在“耽误”二字加重语气,提醒对方,别拿儿子冒险。

面对绝色佳人,庆王生不起气来。他阴鸷地斜睨着楚翊,嘴唇颤抖,强压怒火。再度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挫败感令他恐慌。

“爹,九婶说得对,我就在这呆着吧。万一我不行了,太医们轮番施救,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些。”

儿子的话令他回过神。

看着形容凄惨,满脸块状红斑,活像一颗烂柿子的世子,他愤恨地切齿,坦白的同时竭力摘清自己:“我……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症状有点像是误服了闹羊花和海芋的混合物。我也只是猜测,不敢确定。”

终于知道此为何毒了。叶星辞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顿然松弛,与楚翊相视一笑。

“没错,确实像闹羊花和海芋中毒叠加的症状……”太医立即研讨,一时难以就解毒剂达成一致,因为从未接触过类似病例。

庆王忍了半晌,看一眼儿子,再度开口:“我府里有门客懂这些,我听他们说起过。试试口服大量生姜水和米醋、鸡蛋清、面糊的混合物。先拿我儿子试,有效果了再给百姓们喝。”

哈,真是高风亮节!叶星辞不屑地轻笑。